就這樣,梁曼秋早上幫戴柯寫暑假作業,幫戴四海收拾食客的餐盤,由此兌換下午當戴柯跟班的機會。
一晃兩周過去,他們的秘密交易沒有曝光,梁曼秋成了戴柯最靠譜的小馬仔,作業她寫,營地她守,零食她買,無怨無悔。
有一次戴柯帶著金家姐弟跑遠了,忘記回營地。金明大概四眼看得仔細,第一個發現異常,“大d,狗妹呢?”
戴柯這才帶著金家姐弟匆匆趕回回營地,一看梁曼秋還在原處瞎晃蕩,見到他笑眯了眼,像條細狗屁顛顛跑過來。
他的心底閃過一絲愧疚,第一次體會到責任的重量。
當然,戴柯隻是虛驚一場,沒有損失,這種感悟並不深刻,更不長久。
一晃半個月過去,奧運會如火如荼落幕,暑假也隻剩下最後一周。
戴四海尋思的該聯係梁立華,提前明確接走梁曼秋的時間,畢竟這人做事還沒他十歲的女兒靠譜。
但戴四海沒料到梁立華不靠譜到關機兩天的程度。
難道吸白粉死了?
戴四海的第一感覺並非沒有事實依據。
懂事的梁曼秋留意到開學時間臨近,主動來問戴四海:“阿伯,我老豆是不是快來接我回山尾村了?”
戴四海笑著告訴她:“你老豆過幾天就來,你想回去還是想在哥哥家?”
梁曼秋給出一個令人驚訝的答案:“想住在哥哥家,然後在山尾村上學。”
戴四海對梁立華頗有微詞,但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勤快懂事的小姑娘。
“等明年放暑假,還讓你老豆送你來哥哥家,行嗎?”
梁曼秋咧嘴笑著點頭,想了想又試探道:“寒假可以來嗎?”
戴四海:“寒假阿伯帶哥哥回老家,不在這裡。”
但梁曼秋已經知足了。
戴四海托阿蓮給梁曼秋買了兩套夏裝,一雙運動鞋和一隻書包,文具之類讓戴柯上文具店買,提前備好梁曼秋的行頭。
事情拖得越久越不踏實,8月25日一早,戴四海跟轄區派出所報警,稱梁立華把女兒扔給她後失蹤,讓警察查一下他死了還是被抓了,或者能不能聯係上梁立華在海城的姐姐。他們隻是昔日戰友,住所離得遠,朋友圈並沒有多大交集,很難聯係上他的親戚。
出警的是剛從警一年的片警章樹奇,麵孔生澀清秀,比他腰圓肚凸的師父看著順眼。
章樹奇很快查到梁立華的下落,可惜不是好消息。
“她爸爸被送去強戒了。”章樹奇當麵傳達的消息,錯開用餐高峰來到檔口說。
下午時分,剛好兩個小孩都不在。
阿蓮故作忙碌擦他們隔壁餐桌,偷偷聽兩耳朵八卦。
“強戒?”戴四海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章樹奇:“強製戒毒,跟蹲兩年監獄差不多。”
戴四海比出兩根手指,“他要兩年才出來?到時他女兒都小學畢業了的!”
章樹奇從警不久,一顆心還沒磨出老繭,頗為柔軟,同情道:“是啊,小姑娘隻能跟她媽、她姑或者她阿嫲了。”
“她媽?”戴四海說,“從他吸粉就跑了,跑了好多年了,沒回來看過女兒。”
“大概怕回來就難跑了吧,”章樹奇耿直地說,“我們儘量聯係。”
“她阿嫲生病這麼久,估計也很難……”
戴四海做小生意多年,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見過人性的幽暗,吃過教訓,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章警官,如果她媽、她姑和她阿嫲都沒法接收她,小姑娘怎麼辦?”
章樹奇的實踐不多,照本宣科:“監護權隻能交給其他親戚或者福利院。”
但是哪個粉仔不是眾叛親離,哪還有親戚,梁立華前二十幾年積德,也就剩下戴四海這一個冤大頭舊友。
如果沒有血親願意接收梁曼秋,她隻能被送去福利院。
梁曼秋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沉浸在新衣物的歡喜裡。她在衣櫃的鏡子前照了又照,半轉身,左看右看,覺得自己也成了童話裡的主角,生活又積極變化的可能。
“臭美。”戴柯潑她冷水。
梁曼秋雀躍不已,不惱反笑,進衛生間換下新衣服,好生收進新書包。
戴柯坐書桌前疊俄羅斯方塊,單膝頂著桌沿,椅子的兩隻前腿離地。
梁曼秋繞著他斟酌半圈,扶著椅背,趁他失誤慘重前開口,“哥哥。”
戴柯隨意唔了聲,夢囈似的,沒抬頭。
梁曼秋說:“阿伯說明年暑假我還可以來。”
戴柯打完一局,等升級時抽空望她一眼,眼神如古井無波,她來也好,不來也好,似乎跟他沒多大關係。
“哦。”他又低頭玩遊戲,令她想不透就泥水工一樣搭房子有什麼趣味。
梁曼秋:“哥哥,你歡迎我來你家嗎?”
戴柯:“隨便。”
在梁曼秋眼裡,沒像山尾村的小孩一樣把她拒之門外就是歡迎,她並不介懷他的冷酷。
梁曼秋:“明天暑假我一定會來的哦。”
戴柯蹙眉瞪了她一眼,“囉嗦。”
梁曼秋隱隱感覺戴柯就是紙老虎,看著可怕,實際並沒有那麼嚇唬人。
戴柯忽然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明年我就沒有暑假作業了。”
難道秘密交易做不成,他就不帶她玩了?
梁曼秋較勁腦子給戴柯找活,“你可以預習初中的知識啊。”
戴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像看另類似的,“你要笑死我,誰還預習。”
“我啊。”梁曼秋認真得像等誇獎。
戴柯沒再鳥她,誰要玩遊戲時還談學習?
次日,四海燒鵝隻開了半天門,中午賣完最後一隻燒鵝就掛牌說“下午休息,明天正常營業”,收拾好衛生就拉下卷簾門。
戴柯問了一句,戴四海隻說有事,晚飯回家吃。
戴柯沒深究,又帶上他的小尾巴走街串巷。
戴四海回到家裡,略收拾客廳終於迎來貴客——章樹奇和梁曼秋的姑姑梁麗清。
戴四海以為要直接接人,說:“小孩在外麵玩,我打電話問問在不在同學家,叫他們回來。”
章樹奇略顯為難:“現在還不用,我們先聊完。”
戴四海一聽,疑竇叢生,他隻是一個外人,照顧梁曼秋的問題跟他有什麼關係?
梁麗清也是一臉為生活所累的憔悴,麵無表情地說明情況。
原來梁曼秋的阿嫲中風早就出院了,但是偏癱加癡呆,沒法生活自理,更彆說繼續照顧梁曼秋。她也有一個女兒,剛上小學,現在接了老娘過來一起生活,老公已經不太有好臉色,但總歸是丈母娘,總不能丟大街上不管。
所以她不可能再多撫養一個梁曼秋。
梁立清今天過來也傳達了梁曼秋媽媽的意思,梁曼秋媽媽剛再婚不久,為了新家穩定,也不可能照顧梁曼秋。
戴四海瞠目結舌,“現在怎麼辦?你們一個是她姑,一個是她媽,你們都不要,難道把孩子丟給我一個大男人?”
章樹奇說:“這確實不合規矩,兩個男人怎麼能帶一個小姑娘生活。”
梁立清歎氣,抹了下濕潤的眼角,“要不就送福利院,讓國家養她吧。”
章樹奇也惱然,年輕片警一腔熱血,指責道:“梁姐,小秋是你的親人,怎麼說不要就不要,這種情況福利院不會收。”
梁立清:“不然怎麼辦,我沒能力照顧她,不會接她回家。”
戴四海氣笑了,“這是你的家事,跟我無關。今天你就把小秋帶走,怎麼安排是你們梁家人的事,跟我無關。”
章樹奇也站在戴四海這一邊,“梁姐,說句心裡話,你哥把小秋扔給海哥,半個月不聞不問,海哥還不小秋養胖了兩斤,這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兄弟。海哥一個人帶兒子開檔口,也不容易。”
梁立清咕噥:“我就容易麼……”
章樹奇清官難斷家務事,頭大道:“是,你們雙方都不容易,但誰叫小秋姓梁,不姓戴。”
門外傳來小孩嘰嘰喳喳的聲音,戴柯和梁曼秋回來了,後麵還跟著金家姐弟。
“那麼多人……”戴柯開了門顯然被嚇一跳,竟然還有一個穿警服的,他以為戴四海辦事會不在家,所以特地喊夥伴來家裡“無法無天”。
一團小孩麵麵相覷,登時進退兩難,都等戴柯拿主意。
戴四海朝梁曼秋招手,“小秋,回來得正好,你姑姑來了,正好今天帶你回去。你現在去收拾你的行李,不要落下東西。
梁曼秋這才出來喊了聲姑姑。
梁立清麵色難看,含糊應了一聲。
梁曼秋進去戴柯房間,戴柯也領著金家姐弟進屋。
客廳裡,梁立清生硬又低聲強調:“反正我不會帶她回我家。”
“小孩回來了,這裡不方便說話,我們回所裡慢慢聊。”章樹奇大概得請他師傅出山,才能擺平矛盾。
梁曼秋東西不多,很快塞滿新亮挺括的書包。小個頭,大書包,梁曼秋像背了一隻龜殼,隨時有翻車的可能。
她跟戴柯揮揮手,“哥哥,我走了,明年暑假見。”
戴柯手也沒抬,似乎跟每天送彆金家姐弟沒什麼不同,“哦,走吧。”
金明扶了下眼鏡,“狗妹,你要回鄉下讀書了嗎?”
梁曼秋點頭。
金玲說:“你明年暑假還來?”
梁曼秋也點頭,掂了下沉甸甸的書包,每一份重量都是阿伯和哥哥的心意。
“哎,細狗,”戴柯忽然把梁曼秋拉到一邊,避著所有人貼著她耳朵悄悄問,“我的暑假作業你寫完了嗎?”
“寫完了。”梁曼秋說,戴柯才鬆開她。
梁曼秋跟著梁立清和章樹奇下樓,戴四海出門相送。
梁立清當真狠心不管梁曼秋,書包還是章樹奇幫提的。
到了樓下戴四海就不送了,讓姑侄倆跟章樹奇走。
梁曼秋跟戴四海揮揮手,仰頭找住了大半個月的五樓陽台,三顆腦袋趴在陽台欄杆俯視。
她同樣朝上大幅度揮手,還不知道迎接她的是怎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