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宜打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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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暴雨,臨安城的悶熱被驅散,微風裡帶著陣陣清涼。主街上又是車水馬龍、人影攢動,幾個年紀輕輕的市井混混揮著手裡的招貼在人群中穿行吆喝。

“三日後去玉川樓看熱鬨咯,還能混吃混喝,酒水飯錢全免咯!”

此話一出,引得周遭行人都紛紛駐足,好奇地追問玉川樓究竟有什麼熱鬨。

“三日後,書肆行的秦行首包下了一整座玉川樓,要辦一場書肆競藝!”

“臨安城裡凡是叫得上名號的書肆都要參加,當場比拚雕印技藝,品鑒用料質地!書肆行會承擔當日玉川樓內所有客人的酒水飯錢!”

書肆比拚什麼刻技用料,來往百姓其實並不關心,可一聽說能蹭上玉川樓的吃食,那就大不一樣了。

眾人紛紛來了興致,爭先恐後地討要招貼。

“這便宜不占白不占!不過話說回來,玉川樓的開銷可不低,書肆行這麼興師動眾的,圖什麼?”

“府學對麵新開的一家知微堂,你們見過麼?”

分發招貼的混混蔑笑道,“那知微堂的東家是個不懂規矩的小娘子,惹了眾怒。所以其他書肆才聯合起來,辦了這麼一場競藝。知微堂若是不能拔得頭籌,就要連人帶店,從臨安城消失咯……”

蘇妙漪從外頭回到知微堂時,就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蘇積玉等人跟前。

“喲,這不是傅夫人麼?”

蘇妙漪有些意外,“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穆蘭轉過身來,神色一如既往地倨傲。她手裡捏著幾張招貼,冷哼一聲,“我是趕在你這知微堂被人拆了之前,特意過來看一眼,順便給你踐行。”

蘇妙漪眉梢微挑,“你這人也是古怪,我風光得意時,你躲得八丈遠,我一落魄遭難,你倒是比誰來得都快……”

穆蘭被這話說得一愣,隨即有些惱羞成怒,“誰讓我就是看不慣你小人得誌的嘴臉!”

眼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蘇積玉連忙將街上散發的招貼遞給蘇妙漪,憂心忡忡道,“妙漪,這書肆競藝的陣仗搞得這麼大,咱們知微堂都被架在火上烤了,你還不趕緊想些法子?”

“還能有什麼法子。”

蘇妙漪歎氣,“讓淩長風這兩天好好練練刻技,至於其他的,我們也不一定會輸。”

“可你隻要沒拔得頭籌,就是輸啊!”

蘇積玉著急,“不說其他書肆了,就單說那個秦行首的秦宅經籍鋪,你難道有把握壓他們一頭麼?他們家的刻本,可是出了名的不計代價、做工精細……”

江淼也掐著手指對蘇妙漪道,“好心提醒,我也替你算了一卦,三日後這場競藝,你無論如何也贏不了。”

此話一出,蘇安安和蘇積玉的臉色都白了,紛紛看向蘇妙漪。

可蘇妙漪仍是沉默不語。

“我說……”

穆蘭皺皺眉,忍無可忍地插話道,“蘇妙漪,你這個縣主義女的身份是擺設嗎?都要被人趕出臨安城了,還不趕緊去你那個好義母跟前裝乖賣巧,哭訴一通,這不是你最擅長的麼?”

蘇妙漪似是突然被點醒了,嘖了一聲,轉頭就去裡間拿了本書出來,一幅疾步匆匆要出門的架勢。

“妙漪,你去哪兒?”

“容府。”

蘇積玉一喜,目送蘇妙漪離開,“對對對,找縣主興許有用。”

淩長風皺了皺眉,“找縣主就有用嗎?依我看,這整件事恐怕就是那個容玠暗中籌謀的。否則怎麼會他前腳剛放完狠話,後腳行首就找上門來了?”

知微堂內倏然一靜,眾人麵麵相覷。

府學後院,臨溪栽著一株百年梧桐,枝繁葉茂,綠蔭如蓋。

伴著婆娑樹影、潺潺溪水,顧玄章和秦行首相對坐在拜石台上,斟茶對飲,談笑風生。

角落裡,容玠靜坐在案幾後,心無旁騖地提筆蘸墨,替顧玄章抄著秦行首帶來的古籍藏本。

“還望顧大人賞臉,三日後去一趟玉川樓。”

秦行首傾身為顧玄章斟茶,姿態放得極低,口吻卻十分熟稔。

“你都帶著寶貝來求我了,我自然是會去的。”

顧玄章笑著接過茶盅,抿了口茶,才又忽地想起什麼,問道,“不過我怎麼還聽人說,你秦行首大張旗鼓辦這麼一場競藝,就是為了排擠一個從外地來臨安開書肆的小姑娘?”

容玠手中的筆鋒一頓。

秦行首亦是神色稍凝,可轉眼間就恢複如常,自然地擺手道,“都是坊間以訛傳訛、胡說八道。”

“哦?”

顧玄章饒有興致地坐直身,“這麼說來,知微堂若不能拔得頭籌,就要關門歇業的賭注也是謠言?”

秦行首搖頭,“賭注是真,不過可不是我們排擠她,而是那位蘇老板自己提出來的。”

顧玄章麵露詫異,仍是將信將疑,“有你們秦宅經籍鋪在,她竟自信能拔得頭籌?”

秦行首欲言又止,目光一轉,落在一旁的容玠身上,意有所指道,“顧大人莫要小瞧了這位蘇老板,她可是扶陽縣主的義女,想來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容大公子,你說呢?”

容玠抿唇,終於擱下筆,抬眼對上秦行首和顧玄章的視線,“有何本事,三日後便能見真章。”

“那這賭約……”

容玠淡聲道,“商戶拚爭,容氏絕不乾涉。”

容府後花園,蘇妙漪笑盈盈地坐在涼亭裡,將手裡藏本遞呈給扶陽縣主。

“義母,您要的《龍川略誌》,我前兩日就替您找到了,不過最近事忙,我今日才想起來。”

坊間消息早就傳進了容府,扶陽縣主也對書肆行的賭約有所耳聞,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蘇妙漪今日過來,就是為了給自己找退路。

“忙什麼呢?書肆的生意很好?”

縣主麵上帶著笑,明知故問道。

蘇妙漪苦笑,“生意一般,麻煩不少。”

果然是來求援的。

縣主一臉了然,剛要開口,卻聽得蘇妙漪話鋒一轉。

“不過都是些商戶間爭鬥的尋常手段,妙漪應付得來。”

縣主:“……?”

亭中靜了半晌,縣主才又問道,“所以你今日來,就是為了給我送書,沒有其他想說的了?”

蘇妙漪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還有件小事……上次從您這兒帶回去的冰酪,我家蘇安安吃了念念不忘,說這是臨安城最好吃的冰酪。不知今日還有沒有……”

縣主眯了眯眼,最終還是在蘇妙漪期待的目光下歎了口氣,“這個……還真沒有。做冰酪的丫頭,不是府中廚娘,而是玠兒身邊的侍婢青雲,這青雲輕易不下廚,唯有玠兒使喚得動。”

蘇妙漪露出些惋惜之色,起身告辭,“還是義兄有口福……義母,書肆裡還有不少事要忙,我今日就不能陪您了。”

目送蘇妙漪離開,扶陽縣主半晌才回過神,意外地對身邊女使道,“她就不怕真的被行會趕出臨安城?還是她有什麼萬全之策……”

女使也是一頭霧水。

縣主徹底被勾起了興趣,若有所思,“三日後,我們也去玉川樓湊個熱鬨。”

轉眼便是三日後。

六月初六,清雲卻日,暑氣漸薄。

臨安城萬人空巷,四麵八方的街坊儘赴玉川樓。

玉川樓外的歡門上已經撤下了平日裡懸掛的花燈,而換上了各式各樣的書肆招牌。裡頭人影攢動,除了三層的雅間還有空著的,二樓和大堂都已經坐滿了人。

可人最愛湊熱鬨,裡頭的人越多,外麵的人就越愛往裡湊。

玉川樓外的隊伍越排越長,好在書肆行早就有所準備,前一日就在玉川樓的歡門外搭了遮陰的棚子,布置了桌椅茶點和簡易的書架,書架上全是各家書肆帶來的經典刻本。

進不去玉川樓的人,無論是平日裡看書的,還是不看書的,都被勾起了興致,在棚子裡如同逛市集一般,翻翻這家的詩集,看看那家的小說,幾乎就沒有不掏荷包帶兩本走的。

知微堂也在這裡擺了個書架,蘇妙漪將蘇積玉安排在這裡賣書。

蘇積玉看不見玉川樓裡的狀況,急得滿頭是汗、坐都坐不住,站在書架跟前,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偏偏來他們知微堂攤子前的人還不少,張口便是——“今日贏不了就要卷鋪蓋走人的,是你們家吧?”

蘇積玉:“……”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鑼響,玉川樓內的書肆競藝正式拉開帷幕。

大堂內臨時搭了個戲台,戲台上此刻安置著一方足足有十米長的書案,案幾上已經呈放好了各家書肆精心挑選過、用來比拚用料的刻本,不過所有刻本上印有書坊名的牌記頁都被撕去了。

“我剛剛替你打聽過了……”

台側的回廊裡,穆蘭走到蘇妙漪身邊,沒好氣道,“今日的評判官有八位。有四位是來自府學和西子書院的學官,以顧玄章為首。有三位是曾在國子監做過校刻的官吏,最後一位……”

頓了頓,穆蘭的表情變得有些詭異,“最後一位,是容玠。”

“……”

蘇安安的眼睛霎時瞪得更圓,淩長風手裡的刻刀也“當”的一聲砸在地上。

半晌,蘇妙漪才輕嗤一聲,“人人都知道我們知微堂與容氏有牽連,讓容玠來投票,這對其他書肆公平麼?”

“容玠怎麼可能把票投給我們?!”

淩長風臉色難看地撿起刻刀,隻覺得自己這些天遭的罪都白費了。

蘇妙漪垂眼,“至少外人看來,他會。”

說話間,四周忽然傳來喧嚷嘈雜的歡呼聲。

蘇妙漪等人抬眼,就見八位評判官已經走上了台,前麵的無一不是鬢發沾霜,落在最後年紀輕輕、卓爾不群的,赫然就是容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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