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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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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天地之間的一切在凝辛夷眼中,隻剩下了兩種。

黑與白。

生與死。

鼓妖巨大的身軀映入她的眼底,變成了如滄海一粟般渺小的一粒塵埃。

想要拂去塵埃,隻需一抬指。

但她的目的,卻並非是要搶在謝晏兮之前,將這鼓妖殺死。

且不論有平妖監在此,搶妖的行為毫無意義。

何況方才她也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以謝晏兮的實力,想要耗死這隻鼓妖,也不過時間問題。

她無意爭功。

但從卷入白沙堤的這一次平妖以來,除卻儘可能地多救幾個人,她其實從來都沒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是來找影魅口中的那棵所謂的黑樹的。

再看看黑樹裡到底有什麼白骨 ,誰的白骨。

白沙堤總共也就這麼大,她也快要遍尋,可彆說黑樹,這裡甚至連顆樹都沒有。

她本可以問阿朝,然而這麼多人聚首於此,她唯恐這兩個字的背後還有其他未知深意,貿然提問反而打草驚蛇。

思來想去,竟隻剩這一個法子。

雖然風險大了些,但最直截了當。

所以她才會在這漫天飛沙走石與紫黑妖氣的遮掩下,冒險逼近鼓妖,以鬼咒之術,眼開生死。

生殺本始之下,她可掌生死。

自然也可掌記憶。

它不過她眸中一粟塵埃。

生死一念。

將鼓妖的記憶掠奪,也隻用一念。

一顆龍眼大小的記憶光核被剝離出來,落入她的掌心。

一並被抽離的,還有鼓妖大半生息。

劍氣縱橫,場間屬於不同人的三清之氣繚繞交錯,凡人的呼救聲與鼓妖的尖嘯嘶吼混雜,喧囂刺穿了白沙堤寧寂的夜。

凝辛夷的身形如落葉般隨風飄離。

直到她落地的那一瞬,鼓妖終於結束了漫長刺耳的嘶鳴與掙紮,轟然落地。

無數塵埃被揚起,半邊天空塗上了一片灰霧,將凝辛夷的行蹤近乎完美地遮掩。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碰到鼓妖的妖丹,也沒有留下任何氣息。

隻要無人看到,便也無人能察覺,鼓妖真正的死因,與她有關,而非劍意入體後的絞殺與力竭。

妖氣在攀升至最高的一瞬後,終於開始潰散,鼓妖落地,激得整個白沙堤都震蕩不堪,所有人都悄然鬆了口氣,露出了驚魂未定劫後餘生般的神色。

無論是來自平妖監的監使程祈年和玄衣,還是元勘和滿庭,在真正見到鼓妖的真身之前,都未曾料到,這一趟竟然如此凶險,會直麵近乎化形巔峰實力的妖祟。

元勘抬手,擦了擦頭上的汗,卻又因為袖口染血,所以將血汙也一並塗在了額頭。

明明滿身是傷,他的眼神卻帶了興奮:“這就是化形妖祟嗎?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見到!上次見的時候,師尊一個結界就把我扔去了外邊,我連那妖祟的邊兒都沒碰到。”

邊說,元勘邊用手肘懟了一下滿庭,悄悄壓低聲音:“要不說還得是咱師兄呢,你之前摸過化形妖祟嗎?”

滿庭也十分狼狽,連胳膊都在方才接鼓妖的那一擊時斷了,以一種奇妙的角度垂落下去,但他一張清秀的臉上卻依然沒什麼表情:“還不都是殺,化不化形,重要嗎?”

元勘露出了牙酸的表情,一言難儘地看了滿庭半晌,默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元勘啊元勘,你說說你這個沒見識的,你明知道人家見多識廣,你又為什麼偏偏要問,嘖!”

然後便聽到清脆的“哢噠”一聲。

元勘不用回頭都知道,這是滿庭將斷了的胳膊接回去了。

……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是真的不怕疼,還是失去了痛感。斷骨重續,他竟是連悶哼都沒有一聲。

恐怖,當真是恐怖至極。

鼓妖與他們鬨出如此巨大的動靜,倒是終於惹得原本寧寂的村落也變得嘈雜慌亂。

有村民提著燈倉惶而出,在一片混亂中努力躲避墜下的磚瓦。

也有人猝不及防見到了鼓妖墜落前那一瞬的猙獰,一聲驚叫,跌落在地,時至此刻,仍在瑟瑟發抖。

謝晏兮神色懨懨,毫無如此大戰一場後的沸騰,眉眼間也不見疲憊。他拔劍而出,隨手將劍身上的妖血抖落,反目光卻環顧一圈,旋即輕輕擰眉。

程祈年抹去唇角血漬,在玄衣的攙扶下起身,第一時間檢查了一番偃傀的情況,然後猛的想起什麼,四下張望。

“外鄉人姑娘呢?”

元勘的神色已然重新活潑,也跟著程祈年的目光轉了一圈:“嗯?我也沒見到,該不會是被妖風掀翻吹走了吧?”

……

被風吹走的外鄉人姑娘剛剛落地喘息,直起身後,重新拉好兜帽,將眼瞳遮住大半,再捏碎了掌心的那一枚記憶光核。

光核如星芒碎裂,再點點落入她的眉心。

這世間捉妖師禦天地之間三清之氣,又分佛統與道統兩脈。其中,道統這一脈下,分支眾多。

其中最正統的,自然是劍師與符師。便如龍溪凝氏被譽為當今僑姓世家之首,凝氏之後全都符劍雙修,簡直可謂正統中的正統,所以才會有凝家子隻入三清觀的說法。

最正統的世家,入最正統的道觀,合情合理。

所以凝辛夷這個不會符也不拿劍的凝家人才會被如此詬病。在一切崇尚正統的人眼中,她無疑是一個異類和廢物,毫無價值。

此外,還有如程祈年一般的偃師,驅傀擅機關術。有一卦走天下、占凶吉未來的卜師,譬如神都玄天塔上那位卜掌國運的國師青穹道君。也有即能妙手回春、也能一毒滅全城的藥師。

如果凝辛夷此前沒看錯,與程祈年同來的那名劍師,應是醫劍雙修。因為他起劍劃過鼓妖的眼瞳時,劍刃應是淬了抑製傷口愈合的劇毒。在靠近鼓妖的時候,她在那些難忍的惡臭膿血之中,聞見了草藥與毒的味道。

除卻所有這些之外,還有一個最為神秘的分支,是為鬼咒。

鬼咒師以眼瞳為媒介,溝通陰陽,可上請神祇,下驅妖鬼。

是為拘神遣妖。

直白地說,鬼咒師可以短暫地將神祇與妖鬼的力量借為己用。具體能借來誰的力量,則取決於鬼咒師自己本身的三清之氣和溝通陰陽的能力。

但捉妖師說到底依然未曾超脫於凡俗,若是承載太多次神鬼的力量,輕則易失明失語,重則失魂,即被神鬼反過來侵蝕神魂,喪失靈智,墜入不複之地。

曾經還有過鬼咒師在失魂後,徹底失去了對自己身軀的控製權,引得妖鬼以他為媒介,險些破開從極之淵的封印大陣,鑄成大禍。

因而鬼咒一道,一麵象征著絕對的力量,另一麵,也是為人所忌憚的禁術。

譬如凝辛夷方才使用的瞳術。

生死都懸於她的瞬息眨眼和一念之間,此般道術,實在實在太過霸道,怎麼能不讓所有其他捉妖師都感到恐懼。

凝辛夷走了兩步,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扶住了身側的一根帶了裂紋的門柱。

在這種時候用出生殺本始,對她如今的境界來說,也有點勉強。

否則她也不必用兜帽遮掩住眼瞳。

因為方才那一擊之後,她尚且還沒能將瞳術徹底熄滅,此刻若是見人,極易誤傷。

還好此刻白沙堤大半村民都在焦急搶修自家的房屋,夜色也尚沉,她一襲純黑衣袍,想要躲開人群,並不多麼難。

她稍微平複喉頭的腥甜,意識便要沉入捏碎的記憶光核之中。

一聲驚懼的呼救卻倏而劃破空氣。

“救命——有人嗎!!救救我們——!”

凝辛夷方要渙散的意識重新收攏,短短一聲,她已經聽出來,這道聲音,是阿朝的!

謝晏兮等人都在白沙堤山的另一邊,她方才自鼓妖麵前而落,不知不覺,竟然落在了那間舊屋的不遠處。

阿朝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有人來救救我們嗎?!嬸嬸,你撐住,馬上就有人來救你了,你不要閉上眼睛——!!”

凝辛夷強提一口氣,壓下有些紊亂的三清之氣和神思,騰身而起。

如此程度的地動山搖,無數木屋磚瓦都搖搖欲墜,碎屑雜亂滿地,牲畜未來得及逃出的屍體在慢慢變冷,更多的人則在廢墟之中翻找值錢之物。

凝辛夷已經遙遙看到了阿朝頭上發包垂下來的雪絨團子。

她滿臉是淚,正在竭儘全力想要將一根實在比她巨大太多的房梁木柱抬起來,那木柱上還有瓦礫,沉沉地壓在一名黃衣婦人身上。

那婦人受傷頗重,血流不止,一整條腿都被壓在木柱下麵,眼看就要不行了。

凝辛夷身形一錯,已經落在了阿朝身邊。三清之氣隨著她抬手的動作流轉,穩穩托起那根木柱,讓她瞬息便將那名婦人從下麵拖了出來。

阿朝臉上淚痕未乾,驚喜道:“大姐姐!”

凝辛夷點頭示意,閉了閉眼,將黃衣婦人的生死氣息從自己的瞳中驅散,手下已經飛快地止住了她腿周的幾處大穴。

血流的速度放緩。

凝辛夷問道:“有乾淨的布嗎?”

阿朝抹著眼淚,飛快跑去取了。

凝辛夷隻會簡單包紮,但顯然從黃衣婦人的狀態來看,僅僅止血是不夠的。

她想起什麼,一手依然托著那婦人,一手將程祈年遞給她的那枚傳訊煙遞給阿朝:“去前麵空曠之處,扔到天上。”

阿朝應了,一溜煙跑了。

黃衣婦人意識模糊,轉醒一瞬,看向凝辛夷:“謝謝這位……”

凝辛夷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阿朝,多虧她撐了這麼久。救人本就是我應做的。大娘,你堅持住,大夫馬上就到,你這條腿應該還能保住。”

婦人有些怔怔,眼裡還有點茫然,看上去竟像是聽不懂凝辛夷在講什麼。但很快又一陣劇痛傳來,她神色轉而愴然,痛極也悲極:“保不保得住,都是……我的命。當初,我就應該和她們一樣,跟著阿宇去了,苟延至今,活著……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凝辛夷不善安慰,也不太能聽懂黃衣婦人的意思,隻簡單道:“彆這麼想,少說話,保存體力。活著總是好的。”

下一刻,黃衣婦人的眼中卻竟然滲出了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滴落在滿是塵埃的地上,又有一隻焰火撲朔的白燭被風吹來,落在距離她不遠的灰塵裡,將她的雙眸照亮。

“嘭——”

傳訊煙在空中炸出一朵明黃色的煙花,久久不散。

程祈年來得很快,阿朝都還沒回來,他就已經出現在了凝辛夷的視線裡,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元勘和滿庭。

“我家公子的猜想果然沒錯,想來便是有人受傷需要幫忙。”元勘遠遠便看清了這裡的情況:“姑娘你就放心吧,滿庭是醫修,包在他身上,這趟可算是來對了。”

滿庭內斂話少卻沉穩,他告一聲“得罪”,將黃衣婦人接手過來的同時,已經給她的嘴裡喂了一顆丹丸。

元勘在旁邊打下手,還一邊嘰嘰咕咕和黃衣婦人說話,顯然是想要她打起精神來。

兩人配合極好,不過片刻,便已經將黃衣婦人的傷處清創完畢。

既然有醫修接手,凝辛夷也不再多留,她起身的瞬間還有點頭暈目眩,屬於鼓妖的記憶碎屑還散布在她的靈識中,凝辛夷下意識便向著屋子裡走去,想要找個角落歇息消化一番。

元勘的聲音開始變得有點遙遠。

“……這不是我們第一來白沙堤啦。上次來的時候也是阿朝帶的路,阿朝可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誒,說起來,阿朝呢?剛才還看到她在路口,怎麼還沒過來?”

那屋子塌了一半,還有一半搖搖欲墜,凝辛夷顧不上那麼多,扶著開裂的牆壁,轉了進去。

但她還沒來得及長長吐出一口氣,便倏而頓住了腳步。

她滯了片刻,有點不可置信地後退半步,再慢慢轉頭。

牆上歪歪斜斜掛著一麵鏡子。

鏡麵已經碎了,但每一片裂開的碎片裡,都有些模糊地倒映出了一遍她的麵容。

一宿激戰,她臉色多少有些蒼白,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臉上,照亮了她的眼瞳。

……和她眼瞳裡還未徹底散去的黑白之氣。

是的,直至此刻,她動用了鬼咒瞳術·生殺本始的眼瞳,才快要恢複澄明。

換句話說。

方才她在見到阿朝的時候,生殺本始的瞳術還沒有徹底熄滅!

是了,她一開始,還將那婦人的生死氣息從眼瞳中驅散過。

可她在看到黃衣婦人之前,先看到的,分明是阿朝!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從阿朝身上看到任何黑白生死之色!

凝辛夷不由得悚然。

生殺本始無效的情況,有且隻有兩種。

一種是對方的境界高絕,超出她太多,她自然無法追溯到對方的任何氣息。

另一種……

對死物無效。

凝辛夷眼瞳微縮。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聽到歪斜的屋外,黃衣婦人的聲音帶著些輕顫地響起。

“什麼阿朝?你們在說哪個阿朝?”她遲疑張望,環顧一圈,有些瑟縮,卻到底還是道:“……阿朝她,不是和我的阿宇他們一起,已經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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