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黃河一路向西北而去,劉淮最大的感受就是過於冷清了。
即便知道北方被完顏亮折騰的民生凋敝,但直到親眼看到的時候,劉淮方才知道民生究竟差到了什麼程度。
地方官府已經完全失能,金國的官員們不知道都逃到哪裡去,或者說官員們乾脆就地變成了地主豪強,開始了瘋狂的土地兼並。
整個黃河沿岸,隻要是靠近河道的田地幾乎全都沒有自耕農,兩岸儘是標準的豪強們結寨自保的莊園,。
曆史上在完顏雍時代,金國山東的地方豪強勢力達到了頂峰,以至於金國中樞都要與地方豪強達成協議,難以出兵剿滅。
但是山東豪強衰落的原因也很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黃河一次又一次的泛濫決口,將黃河與淮河水係全都攪成一團亂麻。洪水對豪強官府百姓都一視同仁,誰都沒有飯轍了,豪強們自然就衰落下去。
當然,即便此時山東豪強處於鼎盛階段,卻也不可能正麵與大軍抗衡,他們見到劉淮等五十騎後,紛紛躲避在了莊子內,憑借險要地勢來防備突襲。
劉淮自然也沒空搭理這些豪強,隻是在馬料缺少的時候,才從他們手中買一些豆子。
莊園主們依舊是那副非暴力的死樣子,也不是不賣糧食,隻不過價格要比尋常高一些。
就這麼一路前行,到了第三日,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日,劉淮終於抵達了徐州彭城縣境內,他讓陳文本暫時躲避在一旁尋找營地歇息,隨後則是親自率領兩名親兵,做了行商打扮,騎著劣馬,向著彭城的方向而去。
抗金名將趙立的孫子趙白英此時就是這兩名親兵之一,有他這個本地人帶路,按說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劉淮剛剛抵達呂梁鎮,還沒來得及探訪一些地方情況,就遇到了金國的傳統藝能。
征簽。
其實這也不意外,就金國此時的民政能力,你讓一個縣令或者知州組織起來一支靠譜的民夫隊伍,屬實是有些過於強人所難了。
關鍵時刻還得軍隊自己來想辦法。
軍隊的辦法自然都是比較糙的,尤其是金國軍隊的辦法。
自然隻有強征這麼一條路可以走。
說來搞笑,紇石烈良弼作完顏雍的宰相時,一直致力於改革簽軍製,從而恢複民生。但事到如今,他卻隻能靠強征簽軍來維持戰爭,不得不說是曆史的黑色幽默了。
麵對此情此景,劉淮倒也沒有強出頭,而是順著百姓奔逃的方向轉身離去。
趙白英的臉色極其難看,似乎看到家鄉父老被如此對待,心中不忿,然而見到劉淮的動作之後,還是鬆開了刀柄,隨著劉淮向鎮子外逃。
待逃到一片樹林中後,趙白英方才詢問道:“大郎君,咱就如此逃了嗎?”
劉淮沒有言語,隻是盯著林子之外,另一名親衛曹大車則是立即低聲厲喝道:“噤聲!”
趙白英立即閉嘴,但臉上明顯是不服氣的。
三人衣服下都有鎖子甲,雖然沒有戰馬,隻有一匹劣馬傍身,卻還是能衝殺一陣的。
這支前來捉簽的金軍明顯隻有五六個正軍,其餘的都是土兵之類的民兵,將那幾個正軍斬殺了,豈不是就能救下些許百姓?
這劉大郎莫不是個懦夫?
這番念頭剛剛在腦海中升騰而起,趙白英就見劉淮對曹大車偏了偏頭,曹大車默默點頭,隨後從馬背上摘下弓身,並從懷中掏出弓弦,開始給弓上弦。
而劉淮也同樣從馬鞍側摘下刀頭,並與哨棒組裝在一起,組合成一個簡易的樸刀。
趙白英這才想起來,為了掩人耳目,三人都沒有將長兵弓箭露在明麵上,隨身隻有一把防身用的手刀。
想用三把刀來衝陣,屬實有些異想天開了。
眼見劉淮皺眉回頭,趙白英也連忙從行李包袱中掏出一麵小圓盾,隨後將其綁在胳膊上,拔出手刀來,斂容以待。
三人繼續待在小樹林中,看著鎮子中的百姓奔逃,直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土兵分散之後,劉淮方才跨上劣馬,冷然下令:“趙大郎,為我護衛,一起衝!”
話聲剛落,曹大車就已經步行衝出了林子,站定之後,深吸一口冬日冷風,隨後搭弓放箭,隻一箭就將一名在外圍警戒的金軍射翻下馬。
“敵襲!”
有些百無聊賴的金軍軍官反應了過來,扯著嗓子大聲吼了一聲,隨即從得勝鉤上抽出長矛,迎著劉淮殺來。
其餘三名金軍有樣學樣,他們雖然沒有身著重甲,卻也穿著鐵裲襠,在這幾名金軍看來,殺三名匪徒還是手到擒來的。
然而這些金軍卻是找錯了行市,劉淮胯下劣馬雖然不堪大用,但他卻還是以一個刁鑽的角度,迅速抵近了金軍將領,趁對方還沒有將戰馬加速起來之時,將手中樸刀掄圓了砍了下去。
金軍將領也沒有想到這幾名匪徒真的如此決絕,心中驚駭之餘雙手一撐,高舉長矛,試圖擋下這兜頭一劈。
他成功了,也失敗了。
金軍將領的確用槍杆接住了樸刀,卻雙臂發麻,支撐不住,被樸刀刀杆打在肩膀上。
在劇痛之下,他竟然連戰馬都坐不穩,摔落在地。
其餘三名金軍剛剛將戰馬加速起來,就見到了這一幕,俱是驚駭。他們在拔隊斬軍法的威脅下根本沒有其餘的選擇,隻能勒馬前來救援什長,圍攻劉淮。
趙白英在此時也顯現出了一些家學武藝,他知道刀盾在馬戰中根本不占便宜,因此在騎著劣馬靠近戰團之後,立即下馬步戰。
他先是用圓盾護住頭臉,隨後掄圓了手刀,對金國騎兵的下三路招呼。
在某種小農思想的作祟下,趙白英並沒有第一時間劈砍馬腿,而是砍在了金國騎兵的大腿上。
那名金騎慘叫一聲,想要勒馬轉身,卻因為被砍斷的大腿處傳來的劇痛而險些暈厥過去。
趙白英趁機將金騎拖拽下馬,手刀對著對方麵門胡亂劈砍過去。
“賊人!害民賊!該死賊!”
趙白英獰笑著大吼,不過三四刀,就將那名金軍砸得麵目全非。
“捉活的!”劉淮應對著剩下兩名金騎的圍攻,話聲剛落,其中一名金騎脖頸就突出一枚箭頭,血液從口鼻湧出,嗬嗬掙紮了兩下就趴在了馬上不動彈了。
曹大車離得比較遠,沒有聽清楚命令。不過他也沒餘力了,幾名比較凶悍的土兵遙遙見到這一幕,竟然舉著刀返身攻來。
曹大車這種悍卒當然不怕民兵,他隻是轉過身立定,用連珠箭的手法射出箭矢,射傷數人之後,土兵們就一哄而散了。
劉淮麵前的最後一名金軍此時已經有些畏縮,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他媽的,這肯定不是普通的匪徒了,必須把消息傳回去,讓大軍來出重拳!
心中怯懦,手中的武藝也就變了形,原本這名金軍還能占一下劉淮兵刃不趁手的便宜,可一旦畏懼,想要撤退之時,就立即落入了下風,不過片刻,金軍手中的兵刃就被挑飛了出去,他自己也被打落下馬。
“趙大郎!收攏戰馬!”
劉淮對趙白英下令,隨後遙遙對著曹大車打了個呼哨。
曹大車會意,回到樹林中上了劣馬,奔來之後就開始捆綁俘虜,搜索金軍身上的物件。
而劉淮則是換上一匹戰馬,隨後拎著樸刀居高臨下作警戒。
三人配合無間,猶如經年悍匪。
不多時,五匹戰馬就已經收攏起來,曹大車將兩個還喘氣的俘虜捆綁結實,扔到馬上,隨後就帶著各種戰利品向北麵狂奔而去。
到了這時,方才有膽子大的百姓折返回來,他們看到地上七八具屍首之後,十分默契的將屍體上所有衣物都扒了個精光,隨後將赤條條的屍體扔到了河裡。
黃河隻是翻騰了一下,隨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