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天平軍的謀主,孔端起卻並不是戲文中那種隻負責出主意的妖道式人物,而是總管地方民政,有自己的行政班子的。
雖然理論上來說,耿京才是這幾州之地的最高首腦,但就如同皇帝得需要宰相一樣,封建時代不層層分權是不成的。
尤其是在耿京率軍向北抵達東阿,彙聚兵馬之後,原本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孔端起立即變得更加位高權重了。
但此時的孔端起卻不淡定了。
九月十日。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作不許天平軍發兵北上?”
麵對宋國來的使臣,孔端起眼睛瞪大到了極致,仿佛要將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一般。
宋國軍使舉著令牌說道:“葉相公與虞相公軍令,天平軍要小心徐州金賊異動,不得出兵北上!”
孔端起接過軍使遞過來的文書,仔細翻閱了片刻之後,就渾身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原來辛棄疾所說的全都是對的,這狗入的葉相公真的靠不住!
府衙之內的孔端起與他的幾名心腹,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俱是駭得麵無人色。
如果依照這封文書所言,耿京停止了進攻的步伐,天平軍會如何不好說,但孔端起卻一定會被罷黜,在天平軍中靠邊站,以後就說不上話了。
這還是樂觀情況,悲觀一點,被殺掉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排擠辛棄疾等人、收攏大將麾下的軍權、分給地主豪強好處等一係列政策,都是孔端起提出並執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能進一步擴張。
現在若是停止了擴張腳步,相當於孔端起費時費力,得罪了許多派係,就全都做了無用功!
讓天平軍的其餘人怎麼看他?
耿京又如何還能繼續信任他?
他還有什麼臉麵繼續為天平軍事實上的宰相?
這就是政治鬥爭,政治人物將大事辦差了之後,落得個失勢下場就算是好的了。
更為關鍵的是,當日孔端起與葉義問友好會麵之後,辛棄疾已經明確表示,葉義問絕對不可以信任,是孔端起一再保證,並且耿京拉了偏架之後,方才將此事敷衍了過去。
若是這封文書傳遍了天平軍,豈不是坐實了他孔端起是眼高手低的廢物?
孔端起的幾名心腹同樣慌張。
政治人物從來都不是單打獨鬥,而是有一群人聚攏在周圍的,他們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孔端起若是敗了,難道他們還能有好?
“天使還請稍稍休息,我等為天使準備了房舍與飯食。”一名喚作張楠的文士緩步向前,對著軍使拱手說道:“還請隨我來。”
說著,張楠做了請的手勢。
那名軍使似乎也累的緊了,倒也沒有任何疑心。
反正已經將信都送到了天平軍節度府,耿京到底聽不聽,天平軍到底從不從軍令,也就和他無關了。
“俺還有幾個弟兄在外麵,且讓他們一起來。”
張楠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好說好說。”
隨後,這廝趁著軍使轉身的空擋,從袖子中拔出解腕尖刀,直接捅進了軍使的後心。
軍使不可置信的想要回頭,喉嚨中卻隻發出嗬嗬之聲,下一刻就氣絕身亡。
張楠竟然在節度府中,將宋國派來的軍使當場打殺了!
“阿楠,你這是乾什麼!”孔端起起身嗬斥,神色中卻沒有什麼慌亂。
張楠臉色狠厲,卻沒有回應孔端起,而是對著其餘幾人說道:“速速帶著心腹,將門口那幾名軍使誆騙到沒人的地方,全都處置了。”
廳堂中的幾人麵色驚恐,卻隻是呆愣片刻之後,就有兩人直接去行動了。
山東亂了這麼久,已經沒有純粹的文人了,哪怕這些偏文士的地方豪強,也都是心黑手辣。
“孔先生。”張楠拱手說道:“彆無他法了,這條路即便是錯,咱們也隻能硬著頭皮走到底了!”
見到幾名心腹的表情逐漸從茫然惶恐變得堅定,孔端起也隻能咬牙說道:“阿楠,我今日不說對錯,若是我軍真的出兵大名府,徐州金賊真的來攻東平府,那該如何?”
張楠抬頭正色說道:“金賊如何來攻?他們把皇帝都丟在了兩淮,此時孤軍深入,被山東與淮東夾在中間,他們不逃跑,反而冒著被忠義軍與宋軍追擊的風險來攻東平府,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再說了,那勞什子葉相公真乃出爾反爾的廢物,難道這個廢物做出來的判斷,咱們還要奉為金科玉律嗎?”
孔端起還是有些猶豫:“可是……可是虞相公在軍令中所言,東金與西金早晚有一戰,咱們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天平軍可以少一些死傷,也可以得到十拿九穩……”
張楠直接打斷了孔端起的話,不耐言道:“那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什麼?”
張楠平複了一下心情,喘著粗氣,臉色漲紅的說道:“我說,天下大略也好,死傷多寡也好,跟咱們這些人有什麼關係?
孔先生,這番計策行不了,咱們就要滾蛋了!你以為天平軍的那幾個大將都是什麼善男信女不成?!他們是自願讓位給咱們這些後來者的嗎?
若按照宋國軍令上所言,到時候功勞都是辛棄疾那幫人的,與我等有何乾係?!”
一番反問之後,孔端起已經麵無人色。
張楠心思縝密,繼續說道:“現在將軍令扣下來,將那些宋國軍使一殺了之,宋國那邊發現不對的時候,天平軍早就已經攻入了博州,乃至於渡河攻打大名府了。
這一路上這麼遠,而且要穿越金賊駐地,軍使在中間出危險豈不是很正常?敷衍過去很簡單!
而且,宋國軍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繞過我等,直接去找耿節度,若宋國再派來軍使,咱們繼續直接打殺了他們。決不能讓這消息傳過去!”
說到最後,張楠的臉色也變得猙獰起來。
周圍同僚猶如第一次認識此人一般,驚詫的看著張楠,隨後麵麵相覷。
“莫要用這種神色看我!”張楠豁然轉身,對著同僚嗬斥出聲:“你們這群蠢材,耿節度不用咱們這等人,就得用辛棄疾那般人。”
“若是辛棄疾主政,以他與那劉大郎的熟悉程度,我家中清廉,還能有些說法,你們這些豪強之家會有什麼下場,能想明白嗎?”
“想不明白的去泗水縣看一看,六家大戶死不瞑目的看著你們呢!”
張楠的言語隻說了一半,廳堂之中所有人都已經呼吸粗重起來,不用再動員,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願聽從孔先生之令。”
“願從孔參軍。”
幾人紛紛向著孔端起做了表態。
孔端起明知道自己是被這些狗入的架起來了,卻毫無辦法。
他也是要自救的。
不過片刻之後,孔端起艱難點頭。
“那就依阿楠所言吧。”
此時身在東阿,誌得意滿的耿京沒有想到,最先背叛他的,竟然是他最為依仗的謀主孔端起。
當然,自私自利的背叛者卻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剛剛處理完宋國軍使,忠義軍的軍使就已經抵達,並且要將魏勝與劉淮共同署名的書信親手交給耿京。
這下子就連張楠也麻了爪子。
須知道劉淮與宋國的相公們不一樣,忠義軍與宋軍也不一樣。
忠義軍、靖難軍、天平軍牽扯實在是太深了,不僅僅是並肩作戰的關係,許多兵馬都混編在一起,互相以兄弟相稱過的。
耿京如此忌憚辛棄疾難道是假的嗎?
忠義軍的軍使抵達之後,肯定已經遇到了相熟之人,互相打了招呼,如何能暗中下手?
天平軍中畢竟不是孔端起一手遮天。
而且臨沂與須城也太近了。
劉淮一旦發現不對,下次可就不是使者,有可能就是飛虎鐵騎來踐踏了。
“節度此時在東阿城。”孔端起扯出一絲笑容:“還請將書信交於我,我自會轉交。”
充當忠義軍軍使的畢再遇麵容嚴肅,拱手說道:“非是我不信孔參軍,但軍令如山,都統郎君既然有令,讓我親手將此信送到耿節度手裡,那我就必須得親身送過去!”
說著,畢再遇就要轉身告辭離去。
“慢著。”孔端起起身說道:“我這裡有要事報與節度,我隨軍使一起去。”
畢再遇轉頭:“軍情緊急,需要快馬加鞭,不知道孔參軍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
孔端起扯著嘴角強笑道:“軍使難道將我當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腐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