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崧卿是個文官,體力是弱項,不擅長長途跋涉。
想到要走幾百裡去打仗,他心裡就虛得不行,再想到軍隊對低級士兵的盤剝與虐待,他很擔心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不過,這一天的行軍並不辛苦。
他們隻是走到碼頭,乘上船,從京杭運河進入了泗水,然後又通過泗水進入了洪澤湖……
洪澤湖的水匪早就已經被剿滅,此時的洪澤湖東側已經變成了人間天堂。湖邊肥美的田地,已經被分配了大量的農民在這裡種植。
軍隊並沒有在這裡登陸,而是直接穿過了洪澤湖,將五千大軍,投放到了洪澤湖的西岸。
這邊,就是泗州地界了!
畫麵驟變!
東岸還是一片蕭瑟和諧的景象,但西岸卻是一片荒蕪。湖邊肥美的耕地居然就拋荒在那裡,沒有任何人耕種。湖邊的村子隻有一片破敗的房屋,殘垣敗瓦,路有白骨……
傅崧卿是個傳統文官,最是多愁善感,洪澤湖兩岸落差如此之大,讓他當場淚灑衣襟。
但沒有人笑他,北宋軍隊裡不少人在淚灑衣襟,並不止他一個。
因為,士兵大多是窮苦人家出身,麵對泗州的慘狀,不禁引發了共鳴。
大軍穿過一片荒蕪的地帶,繼續向前行軍……
這一天走得並不多,也就隻走了三十裡,軍隊就停下來休息了。
傅崧卿經過這一天的跋涉,發現了一件事,北宋軍隊對底層士兵,並不像南宋軍隊那麼差。長官並沒有欺負屬下,甚至對屬下關愛有加,整個隊伍,仿佛一家人似的團結。
他所在的這個百人火銃小隊,整個隊伍的氣氛都極好,沒有任何人欺負他這個新來的,行軍途中還刻意與他聯絡感情。
看他背火銃背得肩膀酸痛的樣子,隊友還主動提出幫他背一會,但是被隊長製止了,要他好好鍛煉,隊友才隻好作罷。
到了飯點,夥兵埋鍋造飯,分配給每個人的夥食也很好,沒有長官克製了兵糧的情況發生。
傅崧卿忍不住就問隊長:“咱們軍隊怎麼氣氛這麼好?沒有人欺負同伴嗎?”
隊長笑道:“跨隊伍之間互相欺負的情況偶爾還是有的,但同隊伍裡,從來不會有人欺負隊友。”
傅崧卿大為震驚:“這是怎麼做到的?”
隊長:“因為一個隊,就是一家人!互相欺負,隻會在上戰場時害死自己。”
傅崧卿:“何解?”
隊長咧嘴,露出陰森的笑容:“咱們北宋軍隊剛成軍時,還不像現在這樣建立了火銃部隊,而是以十二人一組的鴛鴦小隊開始打天下的。那時候的軍規,鴛鴦小隊隊長戰死,全隊斬首。遠程兵戰死,近戰兵斬首。不管是誰殺的敵,都由夥兵去割耳朵,全隊分戰功……”
傅崧卿聽到這裡,心中震驚。
隊長道:“所以從那時候起,咱們軍隊裡就形成了一股氣氛,一個隊伍裡的人,就是一家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要是欺負同隊的人,除了害死自己還有啥好處?”
傅崧卿茫然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隊長笑道:“不過,咱們這個隊伍比較特殊,咱們已經不是傳統鴛鴦小隊了,隊伍裡已經沒有了近戰兵,甚至連盾牌兵都沒有,除了我這個隊長之外,就隻有火銃兵和夥兵,沒有彆的兵種了。那遠程兵戰死,近戰兵斬首的規矩,自然是沒有了。”
“不過……誰在乎呢?”隊長道:“一隊就是一家人的想法,早就已經是咱們北宋全軍的規矩了。”
傅崧卿接過夥兵遞上來的一碗炒麵,扒了一口,真香。
“天色漸晚,今天不會再行軍了。”隊長拍了拍傅崧卿的肩膀:“吃完飯就來教你用火銃,你這新兵蛋子真可憐,剛進軍隊,啥都沒學會就得出征,一切都隻能在路上抽空學了。好好學哦,不然會死的。”
事關自己生死,傅崧卿倒也不敢怠慢,隻好三兩口扒完炒麵,虛心求教道:“這鐵棍兒究竟如何殺敵?”
“來,跟我過來。”
隊長把他拉到兵營角落,細心給他講解起火銃的用法來。
這東西倒也不難學,不用片刻,傅崧卿就學會了使用方法,隻是現在沒法實際操作。
天色漸漸黑了,傅崧卿反複練習著給火銃裝彈藥的動作。
就在這時候,兵營裡突然熱鬨起來,有人在喊:“嶽公子和宮二娘子來了……”
“快,快把自己收拾一下。”
“把兵營打掃乾淨,準備迎接!”
“哈哈,一看你們就知道是新兵蛋子。”隊長笑道:“咱們軍中不講這一套,什麼收拾乾淨了迎接一類的動作,做出來反而要吃真……咳……要吃嶽公子的掛落,就尋常的圍過去就行了。”
他還真不收拾自己的行像,就保持著平時的樣子,也不招呼全隊人列隊相迎,而是很隨便地就向著兵營門口迎去。
傅崧卿感覺到驚愕,宮二娘子在北宋擔任樞密使,也就是軍事最高長官。她要來兵營,這隊長居然真的不組織士兵們列隊迎接?這麼馬虎處理,不怕被上司收拾麼?
傅崧卿跟在隊長身後,向兵營門口走去。
馬上就看到了嶽文軒和宮二娘子。
這兩人的站位也很有意思,嶽文軒在前麵,宮二娘子落後半步,很明顯嶽文軒的身份地位更高,但他偏偏在北宋沒有任何職位,賊離譜。
嶽文軒一邊走,一邊和圍過來的士兵打招呼:“行軍糧食吃得還好嗎?”
士兵們頗為感動:“很好!吃得飽,還有肉,多謝嶽公子記掛。”
“哎呦,你受傷了。”嶽文軒指著一個士兵的小腿,那人大約是行軍時不小心絆到石頭,小腿肚子上劃了條口子,他不想讓血汙了褲子,便把褲腿挽起來,傷口裸露在外。
嶽文軒居然摸出了一盒傷藥,親手給那士兵上起藥來:“以後行軍時可得小心些個,你家裡還有家人在等著你回去,可得愛惜自己。”
傅崧卿知道這家夥在演,但就算知道,還是驚愕無比,因為南宋官員們連演都不願意演一下。那士兵受到如此“恩寵”,必然感動得無以複加,此刻嶽文軒要他去當死士,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了。
這北宋的軍心,豈有不穩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