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逼養的。”
那是兩年多前,似恍如隔世般遙遠的一個午後。
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他在收拾著床鋪與行李,那懶洋洋的聲音在咬牙切齒的抱怨道:“馬馬馬,切他媽寵愛戒指跟我跑一下午,打不過就拔線,活全家的”
應該是在打遊戲,他沒有回頭。
大學四年,行李不多,老舊的蘋果手機,一台開機便呼呼響的手提電腦,鑲著與奶奶合照的相框將這些東西一股腦的塞入行李箱,離開學校便算畢業了。
哦,還有一張文憑,這是不太重要的東西。當時填專業隻是隨手一填,彌雨桐父母希望他學會計,他便填了會計。
“,這就收拾東西了?”
身後的舍友似乎喊了自己的名字,但係統的刪除很是徹底,名字的部分與這片回憶一起泛著難以勘破的朦朧。
“明天畢業典禮不參加麼?”
“不了。”他將舊舊的帆布包掛在行李箱提手上,“明天北歐幻想十周年店慶,寧姐跟家裡人出國旅遊去了,沒人彈琴,陳哥讓我頂一天班。”
“”
舍友猶豫了一下,收起打遊戲時嬉皮笑臉的態度,但又覺得太小心翼翼不太好,便故作大大咧咧的說:“其實我媽準備了兩束花,有一束是打算給你的。”
若不讀研,大學的畢業典禮便是很多人人生中學生時代的結束了。學士服、學士帽、校長遞交畢業證書的儀式無論父母多忙,這都是必須來參加的大事。
但他並沒有父母,奶奶也在三年前去世了,親戚更是對他避之不及,在畢業典禮上難免孤零零的。
“幫我謝謝阿姨。”他收東西的手沒有停下,“導員半個月前找過我,說是讓我在畢業典禮上彈琴,彈《送彆》嘛,弄點漂亮的回憶?不過我拒絕了。”
“為啥?”
“我彈琴很貴的好不好,按分鐘收費的,學校又不給錢。”說完,他便自己笑了,這所學校雖然名氣不大,但遇到的老師都是些很好的人,若是提出要收費,校領導大抵也會同意的。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這個。”
“那我讓我爸媽彆來了?”舍友還在勸說:“那可是畢業典禮,哥們跟你背靠背一起當孤兒——兩個西格瑪男人往那一站,邂逅屬於我們的青春戀愛物語啊
o!金發傲嬌蘿莉、黑長直大小姐、白毛三無龍娘”
“紮不多德勒。”他冷笑著說:“疑似打灰打出幻想了。”
舍友頓時泄了氣。
“哎,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就得馬上去公司培訓了不過往好裡想,那可是中建集團啊,世界五百強前二十,學長說培訓住四星級酒店,頓頓嗯造自助餐,還有很多妹子——感覺土木也沒學長說的那麼慘嘛。”
“嗬,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他看著空蕩蕩的宿舍——四人間隻住了他們兩個人,土木和會計都是人下人專業,學校建了新宿舍樓,分完留學生和其他專業後沒房了,土木和會計係的倒黴蛋依舊擠在老宿舍樓裡。
兩人的學號都排在末尾,都多餘出來,剛好拚在了一起,兩人住一間就這麼過了四年。
“所以你真不參加畢業典禮啊?”
“已經跟導員說了。”他拔掉排插上的充電線,充電頭上貼著一張頗有魔幻感的圓環lo貼紙,“明天店慶來的人不少,陳哥應該是趁機把我介紹出去找一份工作吧,不太好拒絕。”
“能找到不?”舍友知道他的情況。
“難,在江海不好找,畢竟沒誰會要一個出賣前老板的人之前投的簡曆都被拒了,估計是還記得我這個名字吧。”他依舊是不太在意的態度。
“大不了不去那些上市公司唄,你精通四語,找個小公司做外貿不也是隨便拿高薪?實在不行換個城市唄,去哥們工地旁邊找個班上,有你有我一鼓作氣啊——”
“你t工地在西北的深山老林,我去那看牛羊齜牙?”他已經做好了規劃,“我不會離開江海,慢慢找吧。”
舍友長歎一口氣。
“byd你就打算這輩子一直掃墓掃下去?”
“還完錢就不掃了。”他係好鞋帶,看向門外灑在走廊上的斑駁陽光,湛藍的天空上有飛機的尾雲劃過,“到時候再來找你吧。哥倆開個遊戲公司,你也不用打灰了,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個碗刷。”
“有你有我一肚子氣啊。”舍友嘟囔道:“搞什麼遊戲,土木前途無量,說不定乾兩年恒大就拿百萬年薪來挖我了,房地產市場得漲到2030去”
不過他還是說道:“那說好了,要來找我哦。”
“包的。走了,晚上上線喊你。”
迎著午後愜意的陽光,他拖著行李箱離開了生活四年的宿舍。夏日的蟬鳴一如經年,恍惚間美麗的少女還跟在自己身後,他也曾拖著一個掛上背包的行李箱,踩著陽光與蟬鳴走向人生的轉折點。
不過這一次,行李箱裡沒裝護照與存款單,不需要緊張的計算時間計算一切,他可以慢慢的走,聽著一排排宿舍內傳來開黑打遊戲的聲音,這些即將畢業的年輕人如抓緊最後一刻享受著青春,誰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離開象牙塔後將駛向何方。
遠遠的,有歌聲傳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委實是稱不上好聽的歌聲,帶著放聲歌唱的情感如風徐來,回蕩在這個蟬鳴與盛夏的尋常午後。
畢業典禮怎麼能沒有《送彆》嘛。
“跑調了啊混蛋”
微笑著搖頭,他握緊行李箱,往遠方而去。
有一些離彆,並沒有什麼長亭外古道邊,沒有一壺濁酒敬餘歡,而是某天清晨起來,你卻發現自己永遠地、再也回不到昨天。
帶著一點點跑調——並非技藝不精,而是曲譜本就跑調的鋼琴聲帶出了他的回憶,隨之而來的悵然如潮水將人淹沒。
隻是純粹的鋼琴演奏,沒有誰在唱歌,這個世界的人也不可能懂中文。
但他依然像聽見有人在放聲歌唱。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就這麼震驚著,茫然著,直至一曲終了。
“奎恩先生奎恩先生?”
他眨了眨眼,冷棕色長發的少女在他眼前擔憂的看著他,挺翹的小鼻尖映著光潔的燈影。
“您沒事吧?”
“沒事隻是覺得這首歌怪好聽的。”
奎恩眼眸微動,奇怪
腦子裡像閃過了很多東西,悵然種種的情緒依舊停留在心緒間,但是
朦朦朧朧湧出的想法,卻像被一塊橡皮擦瞬間抹掉了一樣,隻剩下一片令人無措的空白,奎恩在回憶剛剛自己到底怎麼了,但他隻能隱隱約約想起那段不太好聽的歌聲,誰唱的呢
或許是在大學畢業那年,離開宿舍時聽見誰在唱歌了吧。
奎恩心中閃過一絲遲疑,這種症狀
難道是超凡特性的失控前兆?
但現在並非思考這些的時候,他警惕的目光落入擺放鋼琴的側廳中,絕不會聽錯,正是《夢見家和母親》,也就是《送彆》的旋律!
泰繆蘭的主流音樂風格與這首曲子截然不同,就算相同,也不可能出現這般雷同的編曲,難道又是一位穿越者?
很快,他便得知了答案。
裡麵的演奏者聽到茜莉雅的聲音,便立馬走了過來,隨後奎恩便見到了一名熟悉的金發女人。
“原來是我聽錯了”佩佩捂住嘴,小臉露出疑惑的神情,“是您啊,斯特蘭奇先生!”
“這麼巧?”奎恩迅速恢複了鎮定,並自然的往前一步,利用茜莉雅擋住佩佩的視線——他手上的手提箱裡就放著佩佩至今沒找到的0級封印物天堂之門,佩佩是聖職者,可彆起什麼奇奇怪怪的直覺感應啊。
“您也來看展覽?”
“嗬,對。”隨後奎恩微微側身往鋼琴那看了一眼,除了佩佩外沒有其他人了,“剛剛是你在彈琴嗎?”
“對。”佩佩點頭,隨後小聲的問:“博物館的鋼琴不能彈嗎?我知道那是展品,但沒有用欄杆攔住,就以為能夠使用”
“不,當然可以彈。”奎恩正色道:“彈得很好啊,我都聽楞了。”
“欸?太誇張了啦”佩佩笑著撓頭,不過這個笑容怎麼看都像‘我知道我自己彈得很好你誇得對’的得意笑。
“教廷唱詩班加入鋼琴伴奏才一二十年,我進修道院的時候剛好新加了鋼琴課,我也是湊巧才能從小開始學。在阿克奈茨教堂裡也要幫忙鋼琴演奏的,所以手還算熟”
奎恩嘖嘖稱奇的點頭。
“我也略懂鋼琴你剛剛彈的應該不是教廷的讚美詩吧?我沒聽過啊,誰編的曲子?”
“不不不,不是那麼嚴謹的編曲啦”佩佩笑著回答道:“我媽媽哄我睡覺時會哼這個調子,久而久之就聽會了,隨便彈一彈”
“這樣啊。”奎恩收起好奇的目光,“挺好聽的。”
他的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是那名神秘的占卜家老鄉教她的?
奎恩毫不懷疑他的能力,這家夥的布局太過詭異,能將信息通過種種“巧合”的方式送到未來的他手中,仿佛在時光長河的上遊將魚餌拋下,然後順其自然的喂到下遊那條特定的魚嘴裡。
喂一次可能是巧合,能連續兩次三次四次這已經操弄命運的能力了。
他這是讓自己聽這首《送彆》嗎?
他難道知道我要離開,所以向我道彆?
那對於刺殺勇者的事他是如何看待的?他占卜到了嗎?
“斯特蘭奇先生,這位是?”
佩佩有些遲疑的看向身體緊繃的茜莉雅。
奎恩喜歡的人不是夏黛兒嗎?這倆人什麼關係?
也不怪她誤會,先前因為奎恩發呆,茜莉雅喊兩次沒喊醒,因為擔憂而湊近觀察,隨後又因為奎恩不想讓佩佩注意到自己提的箱子,借助茜莉雅擋住右手。
茜莉雅本來就長得高,此時兩人看起來簡直依偎在一起,最關鍵的是奎恩拎箱子的右手如同摟著茜莉雅的腰一樣,她能不緊繃麼?
察覺到的確有些過於曖昧了,奎恩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將箱子背到身後,另一隻手則介紹般引導佩佩的視線看向茜莉雅。
“茜莉雅,格林德沃一年級,我班上的學生”頓了頓,大大方方的為自己找補了一句:“跟我關係最好的學生。”
茜莉雅的頭頓時抬高了些,像隻被誇獎的小母雞。
雖然有些拿不準兩人的關係,但見奎恩這般磊落的態度,佩佩一時也不好多問什麼,禮貌的向茜莉雅提起裙擺彎腰說道:
“您好,我是光明教廷的修女佩佩,是你老師的姊妹。”
“噢——您好您好——我是茜莉雅”
聽到“光明教廷”和形容教友關係的“姊妹”時,茜莉雅顯然一愣。聖樹神教也就算了,奎恩先生怎麼還認識教廷的人要知道,在格林德沃信教已經屬於鄙視鏈的底端了,沒個無神論都不敢說自己是格林德沃的學生,和學院有仇的教廷更是重量級,屬於讚美太陽要被校園霸淩的。
而且她什麼稱呼奎恩為“斯塔蘭奇”?
不過這個姐姐好漂亮哦,頭發像陽光一樣燦爛耀眼,教廷的修女都長這麼好看的嗎?
佩佩比起兩個多月前初來乍到愛士威爾時,不再白皙的像公主一樣,因為天天在外麵找封印物,肌膚被太陽曬成了漂亮的偏小麥色,金發紮成利落的馬尾,那股貴不可言的氣質依然存在,隻是看起來更親和了。
茜莉雅心底的小小自卑又冒出了頭。
這種人才適合當公主或女王吧,我差得太遠啦
“是老板帶你來的嗎?”奎恩好奇的問,樓下門口排著長長一隊,館內限時參觀,可由不得普通人在這優哉遊哉的彈鋼琴。
“啊?不是,塞爾維爺爺還沒醒酒”佩佩忽然有些莫名的支支吾吾,“就是,那個”
“嗯?”
隨後,奎恩便在側廳的另一側見到一名拿著兩杯冰淇淋的白發男人。
“運氣挺好,最後兩個被我買到了”
安庫亞呆滯的看著呆滯的奎恩。
隨後,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了秀才的撫嘴乾笑。
哈哈,這麼巧,學院派給你的工作也是帶妹逛博物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