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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陳麗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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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溫對戰場觀察能力極強,才衝殺了幾輪,便已看出來襲的官軍實在不多,數量也就幾千戰兵。

但草軍分散圍城,遭受攻擊的隻是一小部分,又中了火攻之策,才兵敗如山倒。

隻要眾騎士能撐到黃巢率著步軍過來支援,敵人便無法擴大戰果,隻能退軍而走。

振衣盟副盟主柳彥璋既已設法重整了部伍,問題便不大了。

正思忖間,卻聽得一聲炸雷也似的嘶吼:“卑賤如塵芥的蟻民們,給老娘死!”

敵陣中驟來一騎,頭戴閃雲金鳳翅冠,身披猩紅連環鎖子黃金甲,騎著匹火炭飛電馬,是位容貌極為英挺的濃眉女將;神情卻如癲狂一般,眼角眉梢都含著煞意。

朱溫部下小校白啟落在騎隊後方,聽得來騎一聲暴吼,登時驚得人馬俱栗,戰不三合,便被女將展臂抓住脖頸,掛在半空中,腳下拚命掙紮,身上一襲白色戰袍如裹屍布一般抖動著,不多時臉麵發青,像吊死鬼般舌頭垂出,氣絕當場。

起初朱溫部下霍存殺入騾軍陣中,捉得一騎來獻。這女將也臨陣捉了白啟,當場扼死,是擺明車馬地對草軍報複示威。

女將一把扼死白啟,不屑一顧地將其屍身扔於地上,屍身當中,連喉結都被捏了個粉碎。這女將猶不罷休,縱馬淩蹈白啟屍首,隻聽胸腹發出爆豆般炸響,五臟六腑便花花綠綠地迸流出來。

殺得興起,女將隻覺身上燥熱,麵皮發紅,把戰袍敞開,取下頭盔掛在腰間得勝鉤上,披頭散發,五官仍是一副花月之貌,凶煞模樣,卻好似泥犁獄裡衝出來的羅刹鬼婆。

朱溫看見這個顛婆子形狀,皺了皺眉,轉頭向二哥朱存:“二哥,你識得這個瘋女人麼?”

朱存舉起大手撓了撓頭,順便自頭發裡抓出個虱子,碾得稀扁:“讓俺想想……焰帥麾下不是有什麼焚天五劍來著?這個大抵就是裡邊的‘凰劍’陳麗卿。”

雪帥齊克讓麾下有南鬥六星,焰帥部下也有焚天五劍,都是擔任主帥親衛的青年將領,極受信重。

朱溫一副恍然模樣:“不就是那個十七年前裘甫起事時,被義軍殺了滿門,玩得不成人形的,潁川陳氏浙東房的嫡女麼?”

“我記得這女人的亡父叫陳減,字慶真來著?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還是走後門上去的。”

朱存不緊不慢糾正道:“陳瑊,字希真,潁川陳氏浙東房的族長,故慈溪縣令。鑽營得官,酷虐害民,激起裘甫之變。亂事中拋下妻女逃走,被來平叛的王式大將軍依法誅殺,平息民憤。”

朱溫一拍腦門:“對對對,我總是記不清這些小事兒。”

陳麗卿聽得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本來就顯得癲狂的麵容頓時變得如蒼狼般恐怖猙獰,眼裡透出嗜血的殺意。

“嗬嗬嗬嗬嗬……”她的冷笑似自肺管子裡強壓出來的:“哪來的不怕死的賤民,你們說的故事可不好笑。”

“真人真事,當然不怎麼好笑。”朱溫淡淡道:“那個快三十歲的老女人,你是想與我打一場嗎?”

陳麗卿眼中殺意如刀:“小崽子,老娘認得你。不要以為步戰僥幸殺了寇謙之,你馬戰就是老娘的對手!寇謙之乃是騎將,本來就不擅長步戰,你殺他,勝之不武。”

“你若敢與我鬥上一場,老娘將教會你,死亡究竟能殘酷到甚麼地步。”

朱溫點點頭,雙手一搓:“那正好,我也不擅長騎戰。瘋婆子,就拿你來練練手好了。”

陳麗卿口中切齒,一擺掌中綠沉槍,催馬如風,向著朱溫奔掠而來!

朱溫眼中看得分明,那杆綠沉槍槊杆以極為堅硬的綠沉竹製成,碧光瑩瑩,槍刃卻是灼目的紅色。更有出奇之處,本該是槍杆末端槍鐏的位置,竟同樣套著一個矛頭。

兩刃矛。

槍被稱作“百兵之王”,但首尾皆有刃的“兩刃矛”,卻被稱作“百兵之賊”。

這種漢末諸侯公孫瓚和十六國時的武悼天王冉閔都曾使用過的兵器,既能前刺又能回刺,使用難度絕高,戰鬥起來相當毒辣刁鑽,每個能運用此物的武人,都具備相當出眾的藝業。

麵對缺乏護甲的敵群,高手甚至能握住兩刃矛中段,如同風車一般旋轉亂殺,將敵人的肢體血肉絞得漫天飛舞。

朱溫不敢怠慢,仗起大夏龍雀寶刀,拍馬舞刀相迎。

陳麗卿手中兩刃綠沉槍一甩,竟是在空氣中鞭出一片爆響,赤紅的槊鋒如彗星襲月,直刺朱溫當胸。

赤紅色的槍刃似劍,長達半尺,鋒利異常。麵對酷暑之下僅穿著皮甲的朱溫,顯然很容易破甲。

朱溫所用的刀其實破甲能力比起槍劍,都遜色甚多。其優勢在於一刀掃出,能同時攻擊多個對手,單邊開刃的構造,還不容易傷到友軍,相當利於混戰。

他一記反手刀遮攔過去,將矛鋒激蕩開來。

然而陳麗卿殺招連連,槍鋒好似附骨之疽,伴著這瘋女人暴怒的狂吼,竭力粘住朱溫,令他難以尋到反擊機會。

相比之下,長槍無疑才是馬戰中的王者!馬戰中雙方較為開闊的距離,能將長槍的長度優勢發揮到極致。

而使兩刃矛的陳麗卿,打法更是毒辣多變。譬如朱溫兜馬繞到她後方突襲時,她直接用綠沉槍另一頭戳刺,即可逼得朱溫不得不招架。

朱溫必須承認陳麗卿說得沒錯。

鬥將致師,絕不是每個人頭頂上有個數字,然後簡單地比拚數字大小。

除了本身武藝精熟程度,以及武將個人的力量之外;環境、兵器、心態、鬥誌、先後手,等等一係列的元素,都能影響到單挑的勝負。以弱勝強的例子,在曆史上亦從不罕見。

而馬上對決,對於朱溫而言,本是以己之短,攻陳麗卿之長。無論是馬術還是騎戰技巧,對方都在自己之上。

且,朱溫知道,這個女人還有“女飛衛”的綽號。即使小師妹段紅煙與她比箭,也未必能穩壓對方。

如果她沒點本事,威震天下的焰帥,又怎會重用這樣一個蠢貨。

作為一個對騎射一竅不通的人,朱溫隻能儘可能逼近陳麗卿,寧願被她以槍法頻繁攻擊,也絕不給對方冷箭偷襲的機會。

用刀抵擋槍招,總比擋箭容易得多。

“磔磔磔!”陳麗卿本是個美貌女子,此刻卻發出梟鳥一般刺耳的怪笑:“這等馬戰斤兩,還敢到老娘麵前來現。老娘這就送你去與你麾下那個白衣小卒團聚!”

朱溫喘了口氣。

在熾烈的陽光下激鬥,讓他臉上已經汗水涔涔流下。

但他的話音仍很平靜從容。

“老女人,你實在很沒教養。”

陳麗卿陡然雙眉倒豎。

“死!小崽子,給老娘去死!”

她牙關猛咬,提槍前蕩,向著朱溫猛烈突刺而來。

朱溫拍馬錯身,躲過衝鋒,而後於間不容發之際,雙腳脫出馬鐙,提氣一躍。

而後陳麗卿驀然驚覺,朱溫那邊,已經隻剩下一匹飛馳的空馬。

一股壓力頃刻令她平靠在馬背之上,為了避免墜馬,陳麗卿隻能用雙腿死死夾住馬腹。

一記耳光猛地抽在了陳麗卿左頰之上,令她滿麵熱辣滾燙似火。

“你阿爺死了。”

耳邊傳來一個不帶任何煙火氣的聲音:“我沒有罵你,因為這是事實。”

又一拳重重夯上了陳麗卿的右頰,將她整個腦袋都轟得側偏出去。

“你阿娘也死了。你瞧,這也是事實。”

下麵來的是上衝拳,直接轟擊上陳麗卿精致的下頜,撞得牙關啪嗒一聲砸在一起,牙齒挫得尖聲作響。

“你阿哥,阿弟,阿翁,你全家,都死了。這都是事實。但這不是你都快三十歲,還這麼沒教養的理由。”

朱溫將陳麗卿發力壓在身下,用冷冽的目光逼視著她的臉,相當平靜地道。

朱溫必須承認,陳麗卿在馬戰方麵,相當有技巧和天賦。

自己這樣的遊俠兒,也不具備世家子弟那樣從小馳馬騎射的條件。

所以他並不打算和陳麗卿打規規矩矩的馬戰。

大師哥孟楷不久前教過他,碰上非常厲害的長槊騎士,就想辦法用“奪槊法”搶對方的長槊。沒了兵器,哪怕是呂布這樣武藝絕世的人物,也隻能被逼得鑽茅廁逃跑。

但陳麗卿的槍法實在精熟,讓他找不到奪槊的機會。

那就隻能跳到對方馬上去,把戰鬥的形式做一些改變。

陳麗卿雙眼若要噴火,如果殺意能轉作實質,那朱溫現在就必須拿寶刀遮擋自己的心口和臉麵了。

但她浮腫的麵龐,沾滿血跡的口唇,徹底扭曲的五官,使得現在哪怕對她極為熟悉的人,也很難再認出陳麗卿來。

朱溫已經在陳麗卿臉上猛揍了十幾拳。

所以他意識到,這女人的臉皮一定很厚。

所以他全力出手,連對方臉上一根骨頭都沒打斷。

要知道,他的左手力量,實際上比起右手還要大。

“你們這些自命尊貴的世家子弟,喜歡動不動一口一個賤民、蟻民。你們不是自以為有文學有教養嗎?這種詞卻一點教養都沒有。”

朱溫又一拳直接轟在陳麗卿眉弓上,將她左眼眼眶也打得高高腫了起來:“我教一下你,就算你心裡是這麼想的,也要憋在心裡,千萬千萬不要說出來。”

他轉頭打量著那幫淮西騾軍士兵,而後目光又轉回陳麗卿不成人形的臉:“因為你的部下,你的同袍,也有很多是像我這樣沒有任何門第出身的草民。你整日口不擇言,就算我不殺你,你也可能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割下腦袋。”

朱溫說著,奪了陳麗卿腰間蹀躞帶上短劍,割斷陳麗卿鎧甲係帶,取下兩肩披膊。

由於天氣炎熱,陳麗卿身上隻穿了一件兩當鎧,前後分為兩片,隻用牛皮係帶連在一起。朱溫拿下披膊之後,割斷係帶,便輕輕鬆鬆將前一片給摘了下來,棄於馬下。

他一把扯壞衣襟,撕開小衣,在對方驚恐欲絕的眼神中,抓上了那團膏脂。

但卻是極為凶狠地一抓,在上麵留下了幾道奪目的血痕!

劇痛鑽心,頓時令陳麗卿痛得哇地一聲,眼淚從浮腫的眼眶裡噴薄出來。

“哈,你還會哭。所以你全家都死了,你還活著,因為你怕死。”

朱溫很是清美地笑了笑,又將陳麗卿另一邊小衣也撕了下來:“你看,我就是個有教養的人,所以我不打算抓壞另外一邊,也不會說出這東西叫什麼名字。”

“但是這實在值得讓這些為官家拚命的草民戰士來看一看,瞧一瞧。”

“這並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因為十七年前裘甫的部下,已經有不少人都瞧過了,碰過了。但那時候你才十二歲,所以一定沒有現在這麼大。”

隨著朱溫的話語,許多道熾烈的目光,都如攢鋒聚鏑般聚集過來。

每道打量的目光,都顯得那樣不懷好意。

反倒是壓在她身上的少年人,眼神卻異常清澈,顯得對陳麗卿的身體一點興趣也沒有;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羞辱她而已。

陳麗卿頓時羞憤得兩眼眼淚迸流。

十七年前那場令她永世難忘的夢魘,此刻再次覆蓋了她。

朱溫眼角餘光瞥見幾名女騎士向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放下陳將軍!”

當先的女騎士嬌叱道。

看起來,她們是陳麗卿的從騎。

朱溫暗歎一聲,隻好用那把短劍去抹陳麗卿脖子,卻被一枚袖箭打個瓷實,短劍頃刻脫手墜地。

眼見著敵人就要追過來,朱溫隻能一把將陳麗卿推下馬去,她便這樣袒露著胸膛,哭哭啼啼地滾落馬下。

他回首向陳麗卿道:“老婆娘,今日留你一命,但你需得記得,以後多積些口德。”

朱溫聲色陡然轉作寒冷如冰:“你們這些門閥大族,怎麼也不能殺光我們這些草民。你們畢竟還要靠草民供養。”

“可草民們如果憤怒到極點……”朱溫將纖長的手指淩空虛劃:“是能把你們這些簪纓貴族殺得一個不剩的。”

這幾句話並沒能讓已經崩潰到神誌不清的陳麗卿有什麼直接反饋,卻讓幾個同樣出身世家的女騎士不由在馬上打了個寒顫。

而那幫幾乎都是出身寒微的淮西騾騎,則聽得暗暗點頭,一副心有戚戚焉模樣。

幾個女騎士慌忙停馬,解開戰袍包裹她們的將軍,朱溫趁機驅著那匹原屬於陳麗卿的紅鬃健馬,出陣而去。

“哇!”那位焰帥麾下的“焚天五劍”之一,原本英姿颯爽的女將軍,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殺了那個崽子哇,老娘我不想活了嗷……”

她被朱溫打出內傷,哭叫之時,突地哇一聲吐出大口血來。

陳麗卿忍痛暗暗發誓,今後一定要用自己能想象到的最酷烈的手段,收拾這個辱她至極的小崽子。

朱溫嗤笑不已,如果她真不想活,那麼十七年前被裘甫部亂兵輪大米之後,就該拔劍自儘了。

不過已經成為有名的女將軍之後,再被當眾羞辱,實在有些尷尬。

但無論如何,朱溫今天做得相當痛快。雖然陳麗卿罵他,他一點也不生氣,但教訓這個缺教養的女人,仍舊讓朱溫十分痛快。

陳麗卿當年遭遇的一切,起因是她父親陳希真魚肉百姓,激起民變,所以她純屬活該。

她卻一點沒有反省之意,這麼多年來一口一個“賤民”“蟻民”。

這樣的女人實在欠一些教訓。

今天沒能殺掉她,也不是什麼大事。

騾軍騎兵有不少顯然對陳麗卿的身體很感興趣,在朱溫卸陳麗卿盔甲時,看得目不轉睛,這相當耽誤了他們的重組。

而黃巢已經帶著步軍過來馳援了。

所以這群官軍隻好相當不甘心地帶著少許戰利品撤走。

從頭到尾,作為敵軍真正主將的“葬刺史”都沒有露麵。但毋庸置疑,這位禦屍門的門主,一定躲在敵陣中某個角落,控製著那些綠毛地仙,與淮西騾軍協同作戰。

而陳麗卿的出現,也坐實了這次軍事行動與大唐四帥中的“焰帥”脫不開乾係。

無論是“焰帥”還是“葬刺史”,都是義軍未來必須打倒的敵人。今天的驚鴻一瞥,並不讓朱溫覺得多麼遺憾,畢竟後會有期。

戰後清點傷亡,王仙芝部包圍宋州南門的一部分,倉促被襲,又遭火攻,有兩千餘人戰死,傷者倍之。

這樣的損失並不算致命,但已經使得王仙芝部草軍失去了繼續作戰的意願。

最新得到的線報顯示“葬刺史”帶來的兵力是七千人。相對於多達數萬的草軍而言,這個兵力並不足夠發起決戰,因此一波突襲之後,援軍隻能結營而守,與城內被困的雷殷符等部內外呼應。

但如果考慮到焰帥的主力隨時可能從北麵趕到,這一仗也實在不宜繼續打下去了。

何況,之前擊敗宋威、齊克讓聯軍,草軍已經繳獲了大量的輜重作為戰利品。圍城期間,還用遊騎襲擊通濟渠漕運,捕獲了許多糧船。

因此王仙芝與黃巢終於決定,拔營撤圍。

這一場慘烈的宋州大戰,在暮夏的熱風中,才真正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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