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祝今月是高二那年轉到星南一中的。
那年暑假奶奶去世，她情緒一度崩潰，剛好父母要去星南發展新公司，想著讓她換個環境可能會好些，就連她一起也帶了過去。
到了開學第一周，她狀態仍奇差無比，上課發呆，下課睡覺，班上同學都沒記住兩個。
她當時的同桌是個女孩子，叫曲薇，小個子大眼睛，短頭發，很熱情的一個姑娘，可能是怕她剛轉學過來會孤單，下課上廁所、課後吃飯，或者出去校外買奶茶都會喊她一起。
祝今月拒絕了無數次，她也絲毫不氣餒。
到了第二周，是周二還是哪天，祝今月實在不好意思再拒絕她，終於應下和她一起出去買奶茶。
應該是為了照顧她情緒，曲薇沒叫上其他人，就她們兩個慢慢往校外走。
行至中途，可能是看她實在走得太慢，又或者隻是想找個話題，曲薇開口說：“咱們快點走，興許還能在店裡撞見帥哥。”
祝今月興致缺缺，但既然都答應出來了，就不好再讓她冷場，就隨口接了句：“什麼帥哥？”
“沈清淮啊。”曲薇說。
很陌生的一個名字。
曲薇完全沒介紹這個人是誰，像是篤定她會認識一般。
哪個男明星嗎？
祝今月全沒頭緒：“沈清淮是誰？”
“開學一周多了，你居然連沈清淮都還不認識嗎？”曲薇小小地無語了下，“咱們班同學啊，校草，學神，超級大帥哥，就坐你這列的最後麵。”
祝今月開學後一直渾渾噩噩，對班上其他人都沒印象。
“不認識，我就隻認識你。”
曲薇又高興起來，繼續跟她介紹沈清淮：“那等下去奶茶店你就能認識他了，他在那打工，他可我們年級雷打不動的第一名，超厲害的。”
祝今月對“年級第一”這個名頭沒興趣，但對她中間某句話略有不解：“他怎麼會在奶茶店打工？”
曲薇沉默片刻：“……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學校很多人都知道的。沈清淮父母在他初中的時候遭遇車禍，他爸爸當場去世，他媽媽救下來一條命，但是身體垮了，家裡存款和事故賠償金全砸在醫院，他現在空餘時間都在打工。”
祝今月剛經曆至親去世，也短暫沉默了下，而後才輕聲接道：“這樣還能保持年紀第一啊？”
“是啊。”曲薇說，“厲害吧，我可佩服他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學校。
又走一小段路，曲薇忽然興奮地扯扯她袖子，伸手往前一指：“你看，那就是沈清淮！”
祝今月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
甚至不用費心分辨，人群中，高高瘦瘦的男生像鶴立雞群，模樣惹眼出眾，一眼就能看到。
他身上沒穿校服，穿的是一件沒有印花看不出牌子的黑色t恤，領、但衣服平平整整，不見一絲褶皺，反而有種乾淨清冽感。
男生麵前站了個女孩子，不知是和他說了什麼，他神情溫和地回了句話，然後女孩子就紅著眼跑走了。
祝今月沒看懂這是什麼情況。
身旁的曲薇倒是搖搖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歎氣道：“唉……又一個。”
“什麼又一個？”祝今月問她。
曲薇說：“又一個跟沈清淮告白被拒絕的女生啊。沈清淮這個人看著和氣好說話，其實完全不好追，反正從高一到現在，就沒哪個女生成功過。”
她停頓了下。
“況且他哪有時間談戀愛……算了，不說這個，太曬了，我們趕緊去買奶茶吧，可惜沈清淮這看上去應該是提前下班了。”
祝今月說：“反正你也已經看到他了。”
“我哪是真要看他啊。”曲薇解釋道，“他就跟我一個班，天天都能看到，主要是沈清淮上班的話，都會給我們班同學多加點料的……哎，我多加的西米飛走了。”
祝今月被她逗笑了下，目光不知怎麼，又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前方的身影。
高高瘦瘦的男生大步走在人群中，像風雨裡百折不撓的一杆青竹。
……
鬨鐘一遍遍響，祝今月探出一隻手掐掉，把腦袋又完全縮進柔軟被子裡。
意識卻不受控地慢慢清醒，幾秒過後，她才緩緩反應過來，昨晚是夢到和沈清淮“初見”時的場景了。
祝今月沒想到還會再見到沈清淮。
昨晚認出他後，她一時千頭萬緒，愣愣坐在車上盯著他看了片刻，當初同學一年培養出來的熟悉感早被時間長河衝淡，最後隻問出一句：“你既然還認得我，怎麼不早說？”
沈清淮好像是又朝她笑笑，說：“好奇你還能不能認出我。”
祝今月下車時沒問他要聯係方式。
沈清淮也沒要。
祝今月慢吞吞擁著被子坐起來。
可能是受夢境影響，沈清淮的身影還在腦海中徘徊不去。
十年前穿著洗得發白t恤的清瘦少年。
昨晚的穿著幾十萬駱馬絨大衣的沉穩矜貴的男人。
明明像是兩個極端，祝今月卻並不覺得違和。
他那樣一個動心忍性的人，做不到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她才反而會覺得奇怪。
祝今月伸手把手機摸過來，看了眼時間。
上午11點。
她和學姐明嬋約了中午一起吃飯。
公寓這邊不像彆墅有阿姨在，她自己又不會做飯，早飯就懶得再吃，等下直接早點去飯店。
洗漱完下樓時，司機已經等在樓下。
祝今月和明嬋約的是一家米其林中餐廳，地點在瑞麒酒店33樓。
到達瑞麒，進了門，祝今月剛往裡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了走在她前方不遠處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形高大，祝今月認出來是她姐夫徐行。
女人和徐行走得很近，身材嬌小，明顯不是她身高171的姐姐祝晴好。
也不是他身邊任何一個助理或秘書。
這可是酒店。
祝今月心頭立即湧上一團怒火。
祝晴好跟徐行初中就認識，也算半個青梅竹馬。這人把姐姐從她身邊搶走，彆說是帶陌生女人來酒店開房了，就算是單純來吃個飯，孤男寡女不帶其他人作伴也不行。
如果哪一天要離婚，那也得是她姐姐先不要他。
祝今月勉強壓下怒氣，打算先看看徐行會把人往哪一層帶，再決定要作何打算。
徐行這時卻似乎像是要回頭。
旁邊正好有個高大男人經過，祝今月還沒搞清他目的，忙往那人身後躲了躲。
鼻間一瞬湧入與昨晚在那輛賓利上相似的清冽氣息。
祝今月稍稍一怔，她立即抬起頭，被她用來作掩護的男人恰在這時轉身低頭朝她看過來。
她目光瞬間撞入一雙深邃的眼眸中。
沈清淮？
怎麼會是他？
十年間沒能見一麵的人，短短兩天內，居然就遇上好幾次。
男人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戧駁領西裝，看上去比昨晚的休閒裝扮正式許多，襯衫法式袖扣是低調簡約的純黑款式，沒鑲任何寶石，矜貴都低調地藏在麵料與剪裁之中。
目光和她對上後，他眉梢輕輕一揚，溫聲道：“你怎麼會在這，來吃飯？”
祝今月也沒空和他寒暄，見是熟人，她就更沒打算客氣，正好可以借著他當遮掩來拍張照留證，就快速道：“你幫我擋一下，我拍個人。”
沈清淮全然沒問她要拍什麼，態度說不上是縱容，還是不在意，隻輕輕應道：“好。”
昨晚認出他之前，祝今月隻當是他一個普通陌生人，一直沒認真看過他，認出他之後，兩人已經坐在車上。
這會兒她才發現沈清淮個子似乎比當初還要更高了幾分，她有1米65，眼也就勉強比他肩膀高出一點。
這人估計得有一米九了吧。
雖然全沒肢體接觸，但距離有點近，祝今月周身被男人不算熟悉的氣息完全環繞，稍稍有點不自在。
隻是她此刻惦記著姐夫的事情，也沒心思多想。
祝今月微微踮腳，舉著手機，借著沈清淮的遮擋，在徐行和那個陌生女人進電梯前快速拍了張照片。
眼見那兩人進入電梯後要轉身麵向她這邊，祝今月忙又稍稍矮下身，小聲跟擋在她身前的人說：“你回頭幫我看看1號電梯門關上沒有。”
沈清淮依舊沒問原因，回頭看了眼，告訴她：“關了。”
祝今月鬆口氣，重新直起身。
“謝啦，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一邊說，祝今月一邊朝電梯那邊走去。
方才匆匆一瞥，她記得等這趟電梯的人沒幾個，除了徐行和那個陌生女人之外，就隻有另外一對情侶，1號電梯又隻供顧客使用，經停樓層不會多，她大致可以判斷出他們的目的地。
可沒走兩步，祝今月就聽到身後那道溫和男聲響起。
“今月。”
祝今月腳步一頓。
她朋友一般喜歡叫她月月或月寶，隻有他在當初熟悉後，喜歡這麼單獨叫她名字。
這個習慣又延續到了十年後的今天。
乍一聽他這麼叫，祝今月恍惚有種他們還在一中讀書的錯覺。
“還有事？”祝今月回頭問他。
沈清淮溫聲說：“你剛剛是在拍你姐夫嗎？”
這邊電梯上行速度十分快，被沈清淮這麼一打岔的功夫，祝今月再轉頭看電梯時，樓層已經直升到34樓。
也不知道中間有沒有停過。
這下可就不好判斷了。
姐夫疑似出軌，祝今月計劃又被他打亂，瞬間有點心煩，一邊繼續往前走想看看還能不能補救一下，一邊道：“和你沒關係吧。”
“如果是的話——”沈清淮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知道他要去哪。”
誒？
祝今月立即停下來。
她回頭的時候，沈清淮還站在原地，像是猜到她肯定會停下，又像是站著在等她下一步反應。
電梯經停樓層已經錯過，祝今月隻好往後退了幾步，走回到他麵前。
“你知道他要去哪？”祝今月仰起小臉看他。
沈清淮低低“嗯”了聲：“不生氣了？”
祝今月：“……”
她哪有生氣，她就是有點著急。
“誰生氣了。”祝今月不承認，隨即便錯開話題，“你怎麼知道我姐夫要去哪？”
方才著急去追徐行和那個女人沒顧得上多想，此刻她才覺得奇怪：“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拍我姐夫？你認識我姐夫？”
沈清淮笑了笑：“你是想聽我慢慢跟你說這一堆問題的答案，還是更想知道你姐夫今天的目的地，還有他和他身邊那位女性的關係？”
瑞麒是五星級奢華酒店。
高挑高，明亮光照，是和昨晚在昏暗車廂內全然不同的環境。
祝今月清晰看見麵前男人瞳色是偏淺的棕色，樣貌看上去和高中沒太大變化，但這雙眼似乎更幽深了些，明明在笑，眼睛卻又像一汪望不見底的深潭。
好像比以前還要更能輕易照穿人的心思。
十年沒見，祝今月差點忘了他有多聰明，她沒再繼續問廢話，隻道：“那你倒是說呀，或者說你想要什麼條件來交換也行。”
沈清淮拿出手機，低聲說：“給我個聯係方式？”
祝今月不解道：“這算什麼條件？”
“不算條件。”沈清淮笑，“你姐夫今天中午是和我約了吃飯，所以他和他旁邊那位女士多半不是你猜測的那種關係，至於具體是什麼關係，我也暫時還不知道，等下幫你問問，你給我留個聯係方式，我才能告訴你答案。”
祝今月得知徐行是和他有約，已經放下大半的心。
但她就祝晴好這一個親姐姐，能完全確定徐行和那位陌生女士的關係是最好不過。
不過——
祝今月問他：“你跟我姐夫約飯，你們是要談生意？”
沈清淮點頭。
祝今月狐疑地看著他：“你們馬上要合作，那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幫他撒謊騙我？”
“不相信我啊，那怎麼辦——”沈清淮頓了頓，像是也不惱，目光猶帶著笑意，“不然我全程直播給你聽？”
男人臉部輪廓棱角分明，但那種溫和的氣質和那雙帶笑的眼睛衝動了這些棱角的銳利感。
讓人有種“不相信他”好像是一件過分的事情一般的感覺。
祝今月也覺得他要幫徐行遮掩大可不必如此麻煩，剛才不叫住她就行。
“直播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拍了照片，你要是騙我，我遲早會知道的。”
“那——”沈清淮停頓一下。
視線也像昨晚一樣，長長久久停頓在她臉上。
祝今月莫名覺得這雙眼裡藏了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沒等她多想，沈清淮又不緊不慢接了一句。
“加個聯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