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那夾雜著哭泣與咒罵的嗓音,穿越院牆,傳遍四鄰,無人不曉。
江縝匆忙趕來,一番檢查之後,雖發現並無明顯外傷,卻也感覺到朱氏體內氣血略有不暢,隻是她的不斷指責與指向不明,讓診斷變得模糊不清。
最終,江縝隻能判定朱氏身體無礙,建議少生氣多休息,以此了事。
這話一出,朱氏勃然大怒,直斥江縝為庸醫。
宋讕百般無奈,隻好多付了診金,一麵賠罪,一麵送走了尷尬的江縝。
求助無門之下,宋讕隻好將希望寄托於遠在城中的弟弟宋遠翊,緊急召回他,並另請高明。沒想到,新請來的大夫初診為岔氣,正準備施針,卻被朱氏一聲聲的呼痛打斷,指責與指令讓他無所適從,經過一番細致觀察,竟然斷言朱氏是在裝病,一語驚人後,大夫拂袖離去。這一言,點燃了朱氏更大的怒火,連城中有名的醫生也未能幸免於她的謾罵。
隨後,沈煙、趙氏乃至整個宋雲風一家,都被她那犀利的言語攻擊得體無完膚。
最後,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責怪他拿走了首飾,強硬要求歸還。
宋讕既憤怒又焦急,麵對母親的胡鬨束手無策。
最終,宋遠翊以其鐵腕手段,一聲厲喝伴隨一記響亮的耳光,才讓這場風波暫時平息。
朱氏在驚恐與疼痛交織的情緒中,意外地感到疼痛似乎有所緩解,勉強能夠忍受,哭泣聲漸漸低弱,咒罵也隨之停止。
“我早說過,不要招惹霖哥兒,如果你依舊不知悔改,最好早日離開宋家!”
宋遠翊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刃,冷冽無比,直直地刺入朱氏的心。
朱氏渾身一震,不敢再多言半句,心中卻將沈煙罵了個千遍萬遍,恨不得能將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詛咒一番。
第二天清晨,薄霧輕繞,沈煙隨同宋雲風踏上前往城中的舊牛車。
落霞村中僅有的兩輛牛車,每天清早載著村民進城,其中一輛屬於勤勉的田有道,另一輛則歸其侄子田不缺所有。
田不缺因出生時的難產,導致身體笨拙,智力受限,言語含混,而他的母親也因此不幸去世。
不久,父親也因病離世,孤苦無依的田不缺幸好得到叔叔田有道的幫助,買下了這輛老牛舊車,讓他得以以此為生,聊以度日。
隻因他性格憨厚,身材魁梧,田有道在旁時,村民往往選擇避開他的車。
宋雲風偏愛安靜,每次往返私塾總挑田不缺的車,今日亦是如此。
兩人坐定,田不缺顯得異常開心,對這個時常照顧他的霖哥兒有著彆樣的情感。
“霖……哥兒,你,媳婦,真,真好看。”
他嘿嘿笑著,那張樸實的臉上洋溢著單純的喜悅。
若非知曉田不缺的心智狀況,宋雲風此刻或許早已麵露不悅,但如今,他隻是淡淡一笑,沒有回應,因為他明白,一旦開口,就會引發更多無儘的對話。
然而,沈煙麵對田不缺突如其來的讚美,不僅沒有絲毫的驕矜,反而回報以一個溫柔至極的微笑,輕聲細語道:“多謝誇讚,你的話語如同春日裡的一縷暖陽,溫暖人心。”
站在一旁的宋雲風見此情景,心中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隱隱感到,這次的旅程恐怕不會像表麵那般風平浪靜。
正如他所料,一旦田不缺打開了話匣子,就如同泄了閘的洪水,滔滔不絕,難以遏製。
他的言談雖然略顯雜亂無章,時而含糊不清,就像嘴裡嚼著東西說話,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沈煙的態度。
她非但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反而側耳傾聽,偶爾還會簡潔地回應幾句,給予田不缺孩童般天真言辭以充分的尊重和無比的耐心。
在這一來一回之間,一種微妙的和諧在三人之間悄悄滋生。
宋雲風的目光再次變得深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自從昨日那場不愉快之後,沈煙對他便再無片言隻語的交流,這份沉默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斑駁地灑落在蜿蜒曲折的村間小道上,微風吹過,帶起了淡淡的塵土,與遠處寧靜的田野相映成趣,構成了一幅溫馨而恬淡的田園畫卷。
田不缺駕駛著那輛顯得有些年歲的木車,儘管他的言辭樸素直白,不加雕飾,但那顆真誠的心卻清晰可見。
隨著木車的顛簸,他的話語猶如珍珠落玉盤,清脆悅耳:“陽哥兒,咱們村裡數你最有出息,哪個姑娘家不為你動心?我田不缺也是其中之一,心裡頭藏著對你的那份喜歡呢。”
沈煙聞言,眼角含笑,輕輕地將目光從田不缺身上移開,掠過了站在一旁的宋雲風。
宋雲風看似全神貫注於沈煙那搭在竹簍邊緣的纖細手指上,但實際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細微情緒。
沈煙注意到自己食指上因製串而磨出的傷口,那抹鮮豔的紅色在陽光下分外醒目。
她悄然低下頭,用袖子輕輕遮掩,再次麵向田不缺,笑容依舊溫婉:“不缺哥,你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就像你駕車的技術,既穩健又熟練,遠遠超過了旁人。”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田不缺聽完這番話後竟然沉默了下來,這份意外的靜默一直持續到了他們進城的路上。
直到馬車緩緩停下,他才從隨身攜帶的粗布袋中取出一把新炒的花生,雙手微微顫抖,言語笨拙地遞上前去:“給,這是我嬸嬸親手炒的,新鮮著呢。”
宋雲風見狀,眉頭輕輕皺起,輕輕地推開了田不缺手中的花生:“不缺哥,沈煙吃了花生就會過敏起疹,你自己留著吃吧。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不必在這裡等我們,時候已經不早了。”
說罷,他緊緊握住沈煙的手,轉身邁開了步伐。
沈煙回頭望了一眼,隻見田不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依舊握著那把花生。
她輕輕揮手告彆:“不缺哥,改天再見!”
隨著宋雲風的步伐加快,握在沈煙手中的力度也不自覺地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