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會讓他們從你手裡得到栓動步槍嗎?”婆婆饒有興致的看向了對麵的年輕人。
埃爾溫輕笑了一聲:“當然不可能。”
“送給他們禮物是一回事,可若是他們圖謀我們的武器,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不過那位王子應該很快就會發現的。”
說到這裡,埃爾溫略顯好奇的開口問道:“婆婆,聽說您是研究員,我對這些了解的不多——修斯大人將栓動步槍送給他們,這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婆婆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我記得你一開始就加入了巡邏隊,沒怎麼去過工廠?”
“是的,阿列克謝大人第一批就選中了我,我在工廠建立前就成為了士兵——那時候甚至還沒有護教軍呢。”
婆婆了然的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你知道想要造出這把栓動步槍,需要什麼嗎?”
“呃,煤炭?鋼鐵?”
婆婆隨手拿起埃爾溫立在一旁的步槍,熟稔的拉開槍栓向前回推下旋,看了眼機匣以及膛室,悠悠的開口說道:
“想要造這把栓動步槍,需要60個零件,200道工序,需要專門的膛線拉削生產線,需要銑削,需要熱處理,需要一整套的化工流程生產火藥,需要十七家工廠配合將其製造與組裝,需要一萬一千識字的工業化人口。”
“總之,生產它需要一整個卡斯特爾島,這是工業的奇跡。”
婆婆將栓動步槍放在了桌上,向著埃爾溫輕輕推了推。
“想要仿造它?妮妮使用化石為泥來也做不到,何況還有認知乾涉。”
埃爾溫吞了口口水,這個健壯的男人第一次對自己手中的槍支產生了敬畏。
它是工業的造物,可其複雜程度卻早已超過了人類貧瘠的想象。
不知道提斯公國的工匠們,看到它時會是怎樣一種絕望的感覺?
一個個精密的零件堆積在一起,拚湊成了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武器,他們唯一能搞懂的就是如何扣動扳機。
而這支栓動步槍,在卡斯特爾卻並不是最強的武器,甚至根本排不上號,哪怕埃爾溫沒有當量崇拜,也沒覺得這支栓動步槍有什麼大不了的。
領主大人都懶得給它起個名字,隻是簡單的叫它栓動步槍。
而在提斯的血港,這支步槍卻能引發如此多的覬覦與陰謀。
埃爾溫理解修斯的想法了——卡斯特爾隻需要朋友就夠了。
這裡沒有人夠資格當他的敵人。
埃爾文忽的感覺有些無趣,提斯……血港……不過如此。
它們對卡斯特爾沒有什麼用處,這裡沒有什麼意思,趕緊接走康納,便可以回去了。
多少有些無聊。
房門響了一聲,又關上了。
埃爾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打了個招呼:
“玩的如何,佐伊?”
佐伊罕見的沒有說話,她在門口脫下了沾滿了泥水的靴子,提在手裡,隻穿著襪子走進了屋裡。
屋裡鋪滿了地毯,她不想弄臟,提著鞋子放在了門口。
等轉回身來,迎著屋裡眾人們關切的目光,佐伊抿了抿嘴。
“我剛剛去了貧民窟,其實也不算貧民窟,隻是血港的下城區而已。”
“我,我其實以前沒怎麼出去過,一直都在宅邸中當女仆,先是在科恩公爵的領地,後來又去了卡斯特爾我是說,我沒怎麼見過這些貧窮的人們。”
佐伊抬起頭,目光炯炯的看向屋內的眾人,她抓著衣角,聲音有些顫抖。
“我想問一下,這些底層的人們,是都是這般苦難重重,還是隻有血港是這樣?”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
卡斯特爾的人們大多是從附近逃難而來,到了島上也要忍受海盜的劫掠,修斯來後他們才從這泥潭中走出。
而婆婆身為逐火之蛾,顛沛流離了一輩子,見過的苦難也多如牛毛。
整間屋子中,隻有佐伊一人是沒怎麼接觸過這些底層的。
“一直如此。”
“貧苦的人們一直都是這樣,無論是萊茵還是寶石灣,他們都在絕望的泥潭中掙紮,從未變過。”
婆婆輕聲說。
佐伊攥緊了衣角,彎腰行了一禮,轉身跑開了。
她把自己關在房裡,誰喊也不理,隻有筆尖劃過紙片的沙沙聲從裡麵傳出。
屋裡的人們對視了一眼,氣氛莫名沉重了下來。
埃爾溫看著佐伊關閉的房門,愣了一會兒,忽的環視了周圍一圈。
這裡是一棟單獨的宅邸,被王子劃給了他們這些卡斯特爾的人們居住。
宅邸裝飾精美,甚至稱得上奢華,屋裡鋪滿了帶著暗花的羊毛地毯,這種北境出產的地毯每平方尺都要數十裡奧,足夠一戶漁民兩個月的吃喝。
而這隻是這座宅邸中最微不足道的裝飾了,牆壁上掛的畫像,鑲嵌著白銀的燭台,無一不是精美奢華的物件。
可走出這宅邸,再向外出了兩條街道,就是佐伊去逛的下城區了。
來之前埃爾溫聽說血港混亂無比,邪教徒橫行,民不聊生,可他卻絲毫沒有接觸到半分,甚至街道上都無人喧嘩,日夜巡邏的守衛會將一切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與事按死在下城區。
血港是提斯最大的港口,整整兩萬人在附近居住,港口附近的核心區也有數千人。
這幾千人在這裡生活,工作,掙紮,死亡,沒有驚動宅邸裡的人半分。
仿佛他們不存在一般。
埃爾溫代表卡斯特爾,和王子住在宅邸中,你來我往的優雅過招,贏了的肆意嘲諷,輸了的懊惱重來,這一切都和外麵成千上萬掙紮著求生的人們無關。
埃爾溫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他忽的發現,自己似乎和曾經厭惡的貴族們沒有什麼分彆了,他都沒有注意到有那些貧民們的存在——明明他幾年前也在船上打漁,每天為了吃飯發愁。
他甚至不如佐伊,那個天真的小女仆,她的靴子還擺在門口,上麵沾滿了下城區的泥汙。
埃爾溫怔怔的望向屋外的夕陽,落日的餘暉落在他的臉上,落在血港千萬人的身上,平等的灑滿這座龐大、混亂、繁華而又腐朽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