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那就這樣,散了散了,乾活去。”裡正開始哄人。
“唉?”有人突然想起來他們是來乾什麼的了,忙高聲問了句,“那他到底是妖怪嗎?”
什麼偷菜乾活兒,關他們什麼事,他們是來看熱鬨的呀!
裡正:“去去去!什麼妖怪!地裡沒活兒了?都乾活去!”
人群不情不願地開始往山下走。
沈青越頗為遺憾,他還想說是呢。
裡正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他妖怪是不可能是的,但一準兒也是個熊娃。
很能惹事的那種!
他默默腹誹,這誰家孩子不看好了給放出來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他叫沈青越到裡麵坐,讓想找薑竹問問怎麼回事的薑正一家子也先走,“正啊,你們也回去忙吧,有啥過晌再來。”
“哎。”薑正本就不善言辭,看看裡正和沈青越,又看看薑竹。
薑竹也看裡正和沈青越。
他有點兒緊張,裡正肩負維護治安的任務,他怕沈青越答不出來曆,裡正會把沈青越給攆走。
裡正肯定不會信他是神仙的。
沈青越一看,這位大爺八成就是這裡的村長或者裡正了,這是有話想單獨和他說。
他朝薑竹道:“你不是要去運石磨嗎?去吧。”
“啊?我……”薑竹看著他們,糾結著憋了句:“不急。”
沈青越樂得直想笑:“沒事去吧,一會兒天黑了。”
薑竹:“……”
這才早上。
裡正觀察了一會兒,瞧出來他們倆這是誰做主了,也不由得想笑,“去吧去吧,我就問他幾句,等你回來我還有話問你呢。”
沈青越:“去吧去吧。”
薑家俊小聲問:“要不我留這兒?”
沈青越更想笑了,忍不住想問問,要是他和裡正打起來,他要保護誰啊。
呂香梅給傻兒子一巴掌,“彆添亂,走!竹子,走,家裡車都套好了,我再給你裝點兒豆腐,讓這位……少爺也嘗嘗咱們家豆腐。”
沈青越朝薑竹揮揮手,薑竹心思沉重地走了。
裡正瞧得好笑,他印象裡薑竹是個挺難接觸挺固執的孩子,從小就不愛在村裡活動,也不愛和人說話,他爹不在後就更孤僻了,見人還會躲著走,不知道是怎麼和沈青越這個一看就不太靠譜的陌生人這麼熟的。
他打量著沈青越。
他們這兒緊挨著山,從這兒往深裡去,有綿延上百裡的高矮群山,他年輕時候跟著長輩進山打獵,也遇見過深山中不蓄須留發的部族,不過沈青越顯然不是那些野人。
可若說沈青越是鄰國的逃兵,就更不可信了。
這年輕人長得雖然瘦,但一看就沒吃過苦,那派悠然懶散透著天真,瘸著一條腿還敢對著一群人笑嗬嗬地東拉西扯,更是過慣了受尊重的好日子才能養出來的傻大膽,他打心裡就不相信彆人會怎麼樣他,還很有信心,他就是惹事了彆人也不會揍他。
彆說打仗,他可能都沒打過獵。
曾經上過戰場打過仗的裡正很清楚鄰國人是什麼模樣,沈青越不會是鄰國人,除非是他在戰場完全接觸不到的世家子弟。
或者,他是從海上來的外邦人。
他們縣雖然也通江能順著江水入海,但並不是什麼要緊的大縣,平時停靠的基本也是小商戶小商船,更沒聽說過有打海上來的外邦人會到他們縣。
而且,他是怎麼上山的?
從哪兒上山的?
他會不會是縣裡哪家大老爺的親戚?
或是什麼在山裡遊玩的世家子弟?
據他所知,這種不靠譜瞎逛還愛闖禍的,哪個高門大戶家都不缺幾個。
越好的人家,可能瘋孩子越多。
裡正思來想去,問道:“小兄弟的戶冊可能給老漢看看?”
他以為沈青越不管來自哪裡,哪怕真是個身份有問題的外來者,總得推脫一番,他也好從他話中聽漏洞,猜猜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不想沈青越十分坦然,直接道:“晚輩沒有戶冊,要怎麼辦戶冊?”
裡正:“……”
怎麼問題還拋回來了呢?
他隻好問,“不知小兄弟家在何處,來自哪裡?”
沈青越:“我不是虞國人,家鄉在哪兒說了您可能也不曾聽過。”
裡正:“小兄弟可是鄰國人?”
沈青越搖頭。
裡正:“那小兄弟可是來自海上?”
沈青越想了想,他總不能也跟裡正說他來自天上。
俗話說,海天一色,總之差不多,就當他來自海上吧!
他點點頭,不等裡正問,直接道:“晚輩出門遊曆,遇到了變故,淪落到這裡,多虧薑竹心善收留,暫時在這兒歇腳養傷,不瞞您說,家晚輩是回不去了,想找個地方落腳生活,晚輩瞧貴寶地風景秀麗,民風淳樸,想在這兒落籍,不知要辦什麼手續?”
裡正:“……”
除了薑竹心善收留,他暫時在這兒養傷,其他的裡正是一句也不信。
裡正:“你不回家了?”
沈青越:“回不去了。”
裡正:“那,家中可還有彆人?”
這次,沈青越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幾次張嘴想說沒了,都沒能說下去。
裡正了悟,追問:“你不牽掛家人嗎?”
沈青越:“……不牽掛,晚輩現在,就一個人。”
裡正捋著胡子一陣腦補,大約補齊了沈青越的真正身世——
他是鄰國的哪個貴族或大官家的紈絝!
還很可能是爭權失敗,倒了的那一批。
說不定家已經被抄了,若不是和家人一起逃出來的,就是大難前家裡得了什麼消息,把他偷送出來了。
很可能是後者,所以現在他不能回家,也不清楚他的家人是否還在。
所以才故意編造些神神鬼鬼的謊話騙那些孩子,說話也真真假假的,說不定頭發都是故意剪了,好編個莫須有的外邦人身份,就是不想讓人知曉他的身份。
裡正看他的眼神逐漸憐憫。
年紀輕輕的,唉。
還是他們虞國好啊,當今早早就被立了太子,兄弟也不多,親兄弟榮王爺還能征善戰,不像鄰國,光皇子就二三十個,老皇帝一死,兄弟間人腦袋都快打成狗腦袋了,活像不是一個祖宗。
這都幾年了,今兒這個稱帝了,明兒個又被殺了,光他知道,這三四年已經換了四五個皇帝了。
造孽啊。
可憐的都是窮苦百姓。
這些年從鄰國跑到他們虞國的人也不少,朝廷還專門頒發了收攏外來人的法令,不過他們村挨著山,離縣城遠,目前為止還沒有要到他們村落籍的,裡正對具體的法令知曉的不是很清楚,他憑印象道:
“如你這樣沒了戶冊的想再造新籍,要麼找牙子尋個人家,去大戶人家尋個蔭蔽,要麼去衙門登記,由衙門幫你們安排去處,若有什麼手藝,倒是容易留在縣裡,若是沒有,多是去開荒墾地,或修壩修堤,我瞧小兄弟你應當……”
裡正看看他那身打補丁的衣裳,默默把“有些財資”咽回去,改口道:“你若能買個宅子或幾畝田產,倒也能落籍,不過若想置業落籍,還需找當地望族擔保才行。”
沈青越聽懂了。
第一種,找個人牙子把自己賣了,去給大戶人家當家仆奴隸。
第二種,官府給找地方,有手藝的留在縣城乾活,沒手藝的,要麼去開荒,要麼去乾苦力。
第三種,針對有錢人,不想過苦日子,就找有聲望的人做擔保,買房子買地落籍。
裡正道:“小兄弟不用著急,左右八月才開始登記造冊,還有些日子,你大可先在本村養傷,等傷好了再做打算。而且落籍不是小事,一旦落了,五年不可離鄉,若是逃籍再落就永為賤籍了,小兄弟不妨慎重些。”
他可不相信大戶人家的少爺願意在他們這窮鄉僻壤長居。
多考慮考慮吧,沈青越能考慮清楚,他也能多觀察觀察這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若他到了八月還是安安分分,確實想在這兒長居,他倒是不介意接納一個外鄉人。
他們薑家村本來就是前朝逃難逃過來的,對苦命人並不像其他村子那麼排斥,說不定有個見過世麵的大戶人家子弟,對他們村子也有些許好處。
就他說的那番話,氣人是氣人了點兒,但村裡的年輕人就說不出來。
沈青越不知裡正的一番打算,覺得這位裡正人還挺好的,感激道:“多謝。”
裡正:“不必客氣,山上清冷,小兄弟可願搬到村裡住?村裡還有幾間荒屋,收拾收拾便能暫住。”
沈青越笑著婉拒:“不必麻煩了,晚輩這傷也不宜挪動,平素也喜愛安靜,熱愛自然風景,山上就很好。”
“哦,也行。”裡正客氣道:“若有什麼不方便,隨時可以到村中去住,小兄弟不用不好意思。”
“多謝。”
“有什麼難處,也可叫薑竹到村中尋我,老朽是這村中的裡正。”
“久仰,久仰,先前就聽薑竹提起您,果然如他所說,嗯……公正、智慧、仁善、慷慨,有您管理,難怪村裡鄰裡親近,一片生機。”
裡正尷尬地客氣:“嗬嗬,過獎過獎。”
心說剛剛都打起來了,還哪門子的鄰裡親近?
沈青越也客套:“嗬嗬,您謙虛。”
“……”
“……”
短暫的沉默後。
沈青越:“您喝茶嗎?我去倒點兒?”
裡正:“不用,不用,等薑竹回來,我便走了。”
“嗬嗬……”
“嗬嗬……”
兩人一個望天,一個看地。
分彆默默在心中想著——
可累死他了,會的詞兒都快說儘了,薑竹怎麼還不回來?
跟這些世家子弟說話可真累,文縐縐的憋死他了,薑竹怎麼還不回來?
裡正沒話找話:“你這腿?”
沈青越歎氣逮著機會告狀賣慘:“本來就扭了,看了大夫讓靜養休息,昨天趕那幾個偷菜的孩子,又扭得不輕,我也不是故意要嚇唬那幾個孩子,實在是……我不嚇唬,他們可就真要打我了。這幾個孩子……是該管管了。”
裡正尷尬,有點兒後悔提這個話題。
沈青越趁機問:“不知該問不該問,可晚輩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們並不同齡,薑竹雖然秉性純善,但也不是那種軟弱好欺負的小孩……”
瘦但不弱,力氣很大,還會打獵,一個揍他們幾個都不成問題,怎麼看都不應該是被霸淩的對象才對啊。
他實在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成群結夥地欺負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