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青越才睡醒,動手能力超強還沒拖延症的薑竹已經去砍了三根竹子挖了一筐筍,正在前院造燈架了。
沈青越拄著拐棍挪出來,燈架的雛形都快造好了。
“唉,你這身皮是租的嗎?能不能穿上衣服再乾活?”
“?”
薑竹懵了懵,放下鋸子,紅著臉去套上衣,“山上沒人。”
“你又不是大姑娘,還管有沒有人?”
“……”
“都曬成黑泥鰍了你不疼嗎?”
薑竹更懵,“鋸末渣子落身上癢癢。”
“你不穿衣服不癢癢?”
“衝衝水就不癢了。”
沈青越一瞧,得,旁邊還真有個水缸。
他歎為觀止,不禁讚歎:“你不曬黑都沒天理了。”
“……”
沈青越給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來監工,薑竹也到底把衣服穿上了。
不過燈架一做好,他就脫了上衣開始甩碎渣,看得沈青越直笑:“你有沒有想過你那衣服那麼藏貨是因為打的補丁太多了?都層巒疊嶂波濤起伏了薑師傅。”
薑竹低頭看看,他這針腳是不太行,補丁線不平,但也沒到什麼疊什麼起伏了的程度。
甩不乾淨,他乾脆把衣服按進盆裡,一會兒去溪邊洗洗。
而身上的竹屑……
“嘩”
一瓢水。
“唉唉唉!”
又一瓢水。
從頭到腳多幾瓢就能搞定。
沈青越簡直不忍直視,“出一身汗,再澆一身涼水,哪怕落落汗再潑涼水呢?你這身體,嘖,老天爺對我們可真不公平。”
薑竹:“……”
“發什麼呆呢,找塊乾毛巾擦擦去呀,把你那濕褲子換了,就你這操作夠我家阿姨念你八百回,下次燒點兒熱水吧薑師傅。”
薑竹在沈青越的嘮叨聲中落荒而逃,換了身衣服才出來給沈青越驗收。
生活不靠譜的薑師傅手工沒話說,沈青越都震驚,就那幾個破鑿子、鋸子的,他竟然能在竹竿上麵弄出來圓溜溜的三個孔洞,三根支柱還能剛剛好卡進去不留一點兒縫隙。
而頂部,沈青越隨手畫的樣圖上麵是有弧形的,薑竹就真把竹子做成了彎的。
他還削了個挺漂亮的掛鉤。
等他把架子擦乾淨,沈青越指指頂部彎曲的地方:“這是怎麼做的?”
“嗯?我烤了一下。”
“烤了一下?怎麼烤的?”
“就是……烤了一下。”薑竹也不知道怎麼給他形容,見沈青越驚詫,搞得薑竹有點兒心慌,趕緊墊腳看看,沒烤黑呀。
沈青越沉默:“你沒想過,留根兒枝也能掛燈嗎?”
薑竹:“那樣不結實。”
沈青越:“你怎麼不跟下麵似的,插根細點兒的竹竿?”
薑竹瞪大眼睛費解地看他,“你畫的是這樣的呀……”
沈青越:“……”
薑竹弱聲:“這樣好看。”
“……”沈青越忍了忍,問:“你幾歲?”
“?”薑竹不知他又要說什麼,回想著剛剛那頓念,戰戰兢兢道:“十九。”
“十九?!”
“嗯……”十九是什麼不吉利的年齡嗎?
沈青越震撼地上下打量他,尤其是他的腳底和頭頂:“我還當你才十五頂多十六!”
薑竹鬱悶道:“我周歲都過了十七了。”
沈青越:“…………”
得,虛歲才十九。
他拍了拍薑竹結實但單薄的肩膀,在薑竹驚恐中讚歎道:“你知不知道你這種手工師傅在我家那邊得是多受歡迎的乙方?”
薑竹:“???”什麼東西?
沈青越由衷道:“小薑師傅,有沒有有人誇過你是小天才?”
薑竹:“???”小什麼?
沈青越近距離見證小師傅臉呼呼變紅。
這麼薄的臉皮怎麼能行呢?
他熱切地盯著薑竹,直到把薑竹盯到臉紅透,才缺德道:“這麼好的手藝,要不再幫我做一對拐杖吧!”
薑竹撓撓頭:“行……不過我不會。”
“沒事,我給你畫,嗯?”沈青越忽然皺皺鼻子,“什麼味兒?”
“啊!粥糊了!”薑竹連忙往廚房跑。
“……”
拐杖暫時止步。
早上的雜糧粥因為多了一股糊味兒更難吃了。
粥裡的豆子有點兒硬,沈青越猜這孩子要麼是個急性子,要麼就是牙口好習慣了。
沈青越吃得生無可戀。
最好吃的是辣椒炒春筍,不愧是有竹林的人,這兩天的飯菜,就這道筍最好吃。
可惜哮喘不宜吃筍,也不宜吃辣,他隻能吃一兩口解解饞。
沈青越盯著麵前的筍,雙眼放空,“有時候我覺得我這個病,活著挺沒意思的。”
薑竹:“?”
他連忙問:“為什麼?!”
昨晚不是關好窗,也加了被子,沈青越睡覺時還戴了他那個小麵罩,淩晨也沒咳嗽嗎。
沈青越歎氣:“很多好吃的東西都不能吃。”
薑竹:“……”
他將沈青越沒動的鴨蛋磕開,將蛋清剝到自己碗裡,蛋黃給沈青越,“你要是實在不想喝粥,我去給你泡那個茶吧。”
昨晚他嘗了,酸酸的,挺好喝的。
沈青越在為難自己識大體還是成全自己吃彆的間,隻猶豫了不到三秒,果斷放下筷子,“不是我挑食,真的。”
他從來沒喝過這麼難喝的粥。
粥硬、粗糧難下口他可以多嚼一會兒,但是糊味兒他是真的不行!
薑竹沒說什麼,去給他泡了茶,還端來了昨天剩下的幾塊兒糕點。
沈青越也很不好意思,咬著米糕問:“你看我能幫你做點兒什麼嗎?要不,你教我編籃子?”
很快,沈青越就以實踐證明想要編好籃子也是需要一點兒手藝和天賦的。
對生手而言最難的劈篾薑竹幫他省了,直接給他拿來劈好的篾條,其次難的籃底也在演示時候幫他做好了大半,沈青越用了兩個多小時做了半個籃子,期間部分位置拆了好幾回,前兩個接頭的位置一個太鬆,一個太緊,都是薑竹幫忙善後又教了一遍,他總算開始上手了。
學會之後,沈青越開始漸入佳境,編的有模有樣,就是速度很慢。
薑竹演示的時候手指和篾片像飛一樣,到他自己的時候,就要一根一根撥、壓、推,還要時不時檢查一下有沒有壓緊實,有沒有露縫隙。
做手工十分解壓,時間流速都跟著變快。
要不是腿傷不能打彎,老一個姿勢坐著太久了腰酸背痛發麻,沈青越一口氣還能再堅持久一點兒。
他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發疼的手指,做手工是好玩的,但手工成了謀生的手段,要不停地做,不停地做,就叫人受不了了。
自己試過了,他就更佩服也更心疼薑竹那一手的繭了。
沈青越轉了轉他的籃子,問道:“小薑師傅,我這籃子編好了能賣多少錢?”
正在專心做拐杖的薑竹聞言抬頭:“能換一升糙米。”
沈青越盯著他挺漂亮的籃子在心裡轉換一升是多少,緊接著差點兒罵出聲來,“多少?一升?”
兩礦泉水瓶。
還是糙米?
薑竹點頭。
“這麼大的籃子就隻能換一升糙米?”沈青越難以置信,這也太不值錢了!
薑竹點頭,還貼心解釋:“新糧下來時候能多換點兒,現在這個季節隻能換一升。”
沈青越頓時不想編了。
這都什麼物價呀。
手工費也太低了!
薑竹看他鬱憤的樣子,努力安慰他:“你編得挺好的。”
他都很意外沈青越這種一看就養尊處優的人第一次竟然能編這麼好。
剛學就能編成這樣,要麼是有天賦,要麼就是耐得住脾氣還坐得住了,沈青越無疑坐得住,而且手很巧。
薑竹不由自主想起沈青越畫的畫,目光不受控地盯著沈青越的手發起呆。
大堂嫂教他大侄子,手巧的人手都漂亮,讓他相看人家時候,彆光看臉,也看看姑娘的手,漂不漂亮,能不能乾,會不會乾活兒一看手就看得出來。
薑竹忍不住想,沈青越手就很漂亮,可一看就是個沒乾過活的,不知道按大堂嫂的標準,算是能乾還是不能乾。
沈青越還在對著籃子歎氣:“編得好能多換點兒米嗎?”
薑竹回神搖頭。
好壞都多換不來米,不過編得好更好賣一點兒。
“你要是累了就放那兒一會兒我來編吧。”
沈青越喪聲喪氣:“不用,我還是編完我那升米吧。”
薑竹笑。
拍拍身上的竹屑,繼續給沈青越做拐杖。
乾活常穿的那身衣服已經換了,這會兒他得注意著點兒,總不能乾半天活兒,換兩身衣服。
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看沈青越,小半天過去了,沈青越身上竟然沒一點兒竹屑,早上起來衣服什麼樣,現在衣服還是什麼樣,一點兒都沒弄臟。
薑竹:“……”
他默默把身上的碎屑拽了拽。
沈青越編著編著,忽然聽到遠遠有人在喊“小叔”。
不大一會兒,從山下上來一個瞧上去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他右手提著個小竹籃子,左手還拎著根兒棍兒,一邊敲路上的野草一邊活力滿滿地往上跑。
“小叔我娘讓我給你送豆腐還有……餅……”小孩看見坐在客廳門口編籃子的沈青越,瞪大了不太圓的眼睛,詫異問:“這是誰呀?!”
“我是……”沈青越信口就要胡說,餘光瞥見薑竹,又改了口:“他朋友。”
薑竹:“?”
薑家業:“小叔的朋友?”
沈青越:“嗯。”
薑家業:“小叔你還有朋友?”
薑竹:“……”
沈青越:“?”
他頓時就來了好奇心,朝薑家業招招手,示意他坐近點兒,“你小叔為什麼沒有朋友?”
薑家業:“那是我小叔不稀罕跟他們玩!”
沈青越:“你小叔為什麼不稀罕跟他們玩?”
薑家業:“因為……因為……他們愛罵人!小叔不罵人。”
沈青越皺眉。
罵人?
他還以為是因為薑竹住在山上不下山,和山下村裡的小孩不熟才玩不到一起呢。
他轉頭看薑竹,不料薑竹臉色竟然十分難看。
“你這是被欺負了?”
“沒有。”
但他全身都散發著“我不高興”“我不想說”“彆問我”的氣息,鋸竹筒的聲音都變大了。
分明是生氣了。
沈青越低頭問坐到他旁邊,意識到說錯話了捂著嘴不知所措的薑家業:“誰罵你小叔了?”
薑家業鬆開手:“他們都是胡說八道的!我哥說了,再聽到他們罵人,見一次打一次。”
薑竹放下鋸子,過來拿籃子:“你彆管,叫你哥也彆管這些,不用理他們。”
“嗯。”薑家業機靈地把籃子遞給他,“我娘才烙的餅,還熱乎呢。”
薑竹接了籃子,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沈青越,因為剛才的失態有些扭捏,結結巴巴問:“你吃嗎,我嫂子烙的餅好吃,也……軟。”
沈青越朝他笑,“我嘗嘗。”
薑竹頓時鬆了口氣。
他們三個一起坐在門口吃餅,沈青越有竹椅,那叔侄倆乾脆連板凳都不坐,直接坐在門檻上。
薑竹端了沈青越的茶出來,又端了盤兒鹹菜,還從菜地拽了兩根小蔥拌了豆腐。
薑家業一點兒都不嫌薑竹的鹹菜鹹,一口餅一口鹹菜吃得噴香。
沈青越給他們倒茶,這會兒也沒人介意喝的其實是藥。
“你嫂子烙的餅比你烙的好吃多了。”
薑竹還沒出聲,薑家業先開始賣底細:“哪兒啊,我娘平時烙的餅也不好吃,這是給小叔拿才舍得放麵刷油。”
沈青越:“……”
他滿心好奇:“烙餅不放麵放什麼?”
薑家業:“放雜麵啊!豆子,高粱,糜子,有啥磨啥。”
沈青越震撼——那不是薑竹的雜糧粥嗎?
他想起早上那碗糊粥,叫薑竹:“唉,小薑師傅,你怎麼不知道去把你那些雜糧磨成麵?”
磨成麵再煮,好歹比雜糧粥軟點兒吧?
薑竹一噎。
薑家業:“磨麵得去村裡,村裡的大石磨在村中間,挨著江宏亮他們家呢。”
沈青越:“江宏亮是誰?”
薑家業:“就是……就是……呃……”
懂了,沈青越:“就是他罵你小叔?”
薑家業心虛地瞟了一眼薑竹,見薑竹嚼著餅子沒吭聲,快速朝沈青越點了點頭。
薑竹:“不是他。”
薑家業:“反正都是他們那夥兒的!他們還罵我妹妹。”
聽上去劣跡斑斑啊。
沈青越抬手,朝頭垂得更低的薑竹腦袋上揉了揉,“一群壞小孩兒排擠你,不跟你玩兒?”
薑竹含著餅愣住了。
沈青越拍拍他:“沒事,我跟你玩。”
薑竹:“你……你不問問他們為什麼罵我嗎?”
沈青越笑:“肯定是他們不對呀,等我腿好了你帶我下去找他們,誰罵你了我幫你罵回來。”
薑竹臉紅了紅,搖搖頭:“不用,一群小孩。”
沈青越意識到哪裡似乎有點兒問題,“多大的小孩?”
薑竹朝薑家業揚揚頭:“比他還小。”
沈青越:“……”
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他沉默了一會兒,大無畏道:“沒事,我不要臉。”
“哈哈哈哈!”薑家業大聲笑出來,薑竹也跟著開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