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曹衝的第三個目的,咱們先得說說城中糧草問題。”
蕭和話鋒一轉,掰著指頭掐算起來:
“前番火攻一戰,咱們燒了曹衝近八成的糧草,如今兩月已過,其所餘糧草本該隻餘一月。”
“而軍隊的每日口糧,遠高於百姓口糧,故就算曹衝儘得幾萬百姓糧草,最多也隻能供他四萬士卒多支撐兩月。”
“這麼一算,魏軍的糧草難題,還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那麼曹衝放出這幾萬百姓,當真隻為圖個多苟延殘喘兩個月嗎?”
聽著蕭和分析,劉備若有所思,點頭道:
“如伯溫所言,曹衝此策還是沒有解決糧草困局,必然會另謀出路。”
“可他已掠儘百姓之糧,再無其他途徑可另謀糧草,他又當如何解決此困境?”
眾將也紛紛點頭,眼神皆是困惑。
蕭和一笑,向北一指:
“鄴城中是沒糧了,可幾十裡外的曹賊,卻有的是糧草。”
“他可以讓曹賊運一批糧草入鄴城,如此一來,便可補彌先前之損失,斷糧的無解之局,自然便迎刃而解!”
劉備心頭微微一震,目光不由轉向了北麵。
尚未開口時,甘寧便道:
“我三十萬大軍圍城,曹賊就算想運糧入鄴城,他又有什麼能耐,突破我軍圍營,將糧草送入鄴城?”
“這對曹賊來說,幾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蕭和目光轉回眼前,冷笑道:
“所以,曹衝才要借著送鄴城百姓出城,將他的一支內應混在百姓隊伍中,成功的混入我軍大營,還能將信使也隨之混出鄴城,北上與曹賊互通消息。”
“我料曹衝必會以舉火為號,令這支混入我營中的內應趁機放火作亂,他則派兵出城,出其不意突襲我圍營。”
“如此裡應外合之下,他便有機會將我軍圍營撕開一道缺口,而曹操則可令一支滿載糧草的兵馬,趁勢穿過我圍營缺口,送入了鄴城之中。”
“有了曹操送入的糧草,再加上搜刮到的百姓糧草,魏軍的糧草便有機會再支撐五個月左右,撐到我軍士卒精神體力耗儘,不得不退兵之時!”
蕭和也不再鋪墊,索性將自己的推算和盤托出。
劉備恍然大悟,猛一拍案幾:
“是了,定是如此,伯溫推算的沒錯,那曹衝第三個目的必是如此!”
眾人皆是省悟,無不倒吸涼氣。
“沒想到這曹衝這小子如此詭詐,就這麼放出百姓一件事,藏著這麼多算計。”
甘寧嘖嘖慨歎,爾後看向劉備:
“大王,既然如此,那咱們明知曹衝有此算計,還要接收那些百姓嗎?”
話音方落,蕭和便道:
“大王一言既出,豈能言而無信,這百姓自然是要接收的。”
“況且,不接收這些百姓,大王如何將計就計,在水淹鄴城之前,先重創曹衝呢?”
甘寧智計到底是在線,聽得蕭和這番話,愣了片刻,驀然省悟。
劉備也聽出了蕭和話外玄音,便是哈哈一笑:
“就依伯溫所說,孤依舊接收百姓,咱們就給曹衝那小子一個將計就計!”
眾人皆是領悟了蕭和話中深意,儘皆放聲大笑起來。
…
三日後。
鄴城東門,緊閉數月的城門,徐徐打開,吊橋也緩緩落下。
數以萬計的鄴城百生,魏國子民,攜家帶口,托兒帶女的被趕出了鄴城。
一出城門,一股粥香肉香,便是撲麵而來。
眾百姓們舉目遠望,驚喜的發現在遠處楚營外,已支起了數十口鍋,正冒著熱氣騰騰的粥香。
百姓們茫然困惑,不知楚軍意欲何數。
數騎飛奔而至,直抵護城河前。
鄧艾勒住戰馬,向著神色忐忑的百姓高聲道:
“鄴城士民們聽著,我家楚王說了,從你踏出鄴城之時起,你們便已是我家楚王的子民。”
“楚王已經熬好了肉粥,等著你們入營,你們都扶好自己的妻兒,跟我來吧。”
鄧艾撥馬轉身,引領著眾百姓向楚營而去。
原本忐忑不安的鄴城士民,立時如釋重負,陷入一片驚喜感激之中。
“楚王真乃仁義之主也!”
“原來傳聞都是真的,楚王真是仁義的明君啊~~”
“那還等什麼,趕緊去拜見楚王啊。”
“做楚王的子民才能當人,做曹家父子的子民,是豬狗不如啊…”
各種感恩慨歎之詞此起彼伏。
幾萬鄴城百姓們,再無被驅離家園的悲涼,歡歡喜喜的向著楚營紛湧而去。
身後城頭上。
魏軍士卒們目送百姓離去,眼中皆流露出羨慕之色。
望著楚營的一口口熱鍋,聞著撲鼻而來的肉香,魏卒們正是暗暗吞口水。
曹衝負手立於城頭,看著歡喜而去,毫無留戀的鄴城士民,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這個劉備,收買人心的手段,當真是利害!”
“當初在袁紹處時,我就看出來了,此人之假仁假義,當世無人匹敵~~”
辛毗拳頭擊打著城垛,眼神中透著絲絲鄙夷之色。
“就算他真是假仁假義,假了一輩子,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父王若能學得他這收買人心的本事,哪怕學得三四成,我曹魏何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曹衝唏噓慨歎,言語中卻對劉備這個死敵多有佩服。
辛毗啞然。
一旁陳泰,則是眼神諷刺,冷哼道:
“大耳賊是假仁也好,真義也罷,他自以為他在收買人心,卻不想為我們將計就計!”
辛毗聽不懂陳泰話外玄音,神色變為茫然。
曹衝收起慨歎,問道:
“玄伯,你們的死士內應,你可都安排妥當?”
陳泰一拱手,自信答道:
“回稟公子,泰所選八百死士,皆已分散開來混於了百姓之中出城。”
“這八百死士家眷皆留在了城內,他們的忠誠絕對可靠,請公子放心。”
曹衝微微點頭,嘉許的目光看向陳泰:
“玄伯,你此計若當真能成功,便是吾守住鄴城的第一功臣。”
“你放心,我必會為你向父王請功。”
陳泰拱手拜謝,卻慨然道:
“泰身為大魏之臣,為國儘忠,乃泰之本份。”
“況且大耳賊與泰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國仇家恨在身,泰理當與大耳死鬥到底,豈敢望功。”
二人間的對話,卻將辛毗聽的一頭霧水。
心癢難耐之下,辛毗忍不住問道:
“倉舒公子,陳玄伯到底給公子獻上了什麼計策,到現在還不能明示於毗嗎?”
曹衝看了一眼四周,並無旁人在場,想著辛毗也值得信任,便將陳泰的計策道出。
辛毗幡然省悟,驚喜道:
“沒想到,公子將滿城百姓打發給劉備,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出奇策?”
“此計當真是神鬼難測,精妙無雙啊,若然成功,便能一舉解決我糧草之患!”
“妙啊,當真是妙極!”
辛毗驚喜過後,便對陳泰是狠狠一通猛誇。
陳泰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隱隱透出一絲得意。
曹衝卻未敢得意,目光凝視向了楚營方向,意味深長的感慨道:
“玄伯此計雖妙,現下還遠未到樂觀的時候,更不是輕敵之時。”
“此計能否成功,還要看能不能騙過那蕭和的眼睛了…”
…
楚營。
望樓上,劉備與蕭和並肩而立,正俯視著整個“收容營”。
為了收納這數萬百姓,也為了將計就計,劉備在蕭和的提議下,於鄴城東圍營內又建了一座收容營,專門安置這幾萬百姓。
此時,營地內是炊煙嫋嫋,香氣撲鼻。
幾萬號百姓,正圍在鍋邊,開開心心,說說笑笑的吃這難得一頓的飽飯。
營地內,到處回響著對劉備的感恩之聲。
“伯溫,你說這魏兵混藏於百姓當中,怎麼才能分辨得出來?”
劉備指著營地內的百姓,眉頭卻是微鎖。
“大王莫要擔心,臣已令士卒們暗中留意,相信很快就能將那些藏在百姓中的魏兵給挖出來。”
蕭和詭秘一笑。
劉備滿腹好奇,繼續向著營地內俯視。
很快,巡視於營地內的楚軍士卒,便以各種理由,將一名名的“百姓”帶走。
沒過多久。
鄧艾登上城樓,麵帶喜色道:
“稟太尉,艾用太尉之計,將那些魏兵都揪了出來。”
“經過拷問之後,他們多數已交待,果然是奉了曹衝之命,潛伏於我營中,隻等鄴城舉火為號,就聚眾放火作亂,裡應外合助城內魏軍破我東圍營!”
聽得此言,劉備神色霎時間湧起驚喜,急問道:
“伯溫,你究竟用了什麼神奇手段,竟然如此輕易就將那些內應揪出?”
蕭和指向正在吃飯的百姓,淡淡一笑:
“其實也算不得神奇,臣隻是下令,在鍋中多放了幾把鹽而已。”
多放了幾把鹽?
劉備臉上驚喜變為茫然。
這鍋中多放鹽,怎麼就能把魏兵內應給揪出來?
這兩件事,八竿子打不著啊!
一旁陸遜眼眸轉了幾轉,驀然一亮,忙道:
“大王,臣明白了蕭太尉的用意了。”
“若是真的百姓,定然已很久沒吃過飽飯,哪怕這肉粥做鹹了,他們照樣也會強咽下肚。”
“若是魏兵就不同了,曹衝必會在他們臨行前以肉酒給他們壯行,讓他們吃飽喝足。”
“這些吃飽了的魏卒,若覺我們的肉粥太鹹,定然不肯下咽,必會偷偷摸摸的倒掉。”
“蕭太尉必已安排下去,但凡發現有偷偷倒掉肉粥者,定然就是魏卒,便將其帶走拷問。”
“如此一來,我們不動聲色間,便能將曹衝混入百姓中的內應,輕輕鬆鬆儘數拔除!”
劉備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蕭和那句,“多加了一把鹽”是什麼意思。
明白過來的劉備,不禁嘖嘖讚歎道:
“光靠一把鹽,就能將魏兵內應,從這幾萬百姓當中輕鬆甄彆出來!”
“伯溫啊伯溫,此等大繁若簡的手段,也隻有你能想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