濰水上遊,西岸。
張遼正立馬橫刀,立於濰水之中,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下遊高密城方向。
身後,竟是一道水壩!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座以沙囊堆築而起的沙壩。
正是這座沙壩,截留了上流而來的河水,將下遊原本要過肩的水位,降至了不到膝蓋。
就在昨晚,張遼奉蕭和之命,率三千騎兵來到上遊,以沙土裝囊,在上遊築起了這道沙壩。
目的,自然是為降低下遊水位,讓曹操放心大膽的涉水過河。
待其四萬兵馬半渡時,張遼再移除沙壩,上遊蓄起的洪流,便可奔騰而下,將下遊渡河的魏軍,衝個片甲不留。
這就是蕭和改良版的半渡而擊之!
當年楚漢相爭,兵仙韓信,就是在這濰水之上,用這一道計策,破了龍且大軍。
蕭和便是要借韓信之計,於這四百年後,在這相同之地破一回曹操。
“將軍,水位越來越高,沙壩快要支撐不住了。”
身後壩頂上,響起了士卒的大叫聲。
張遼並未回頭,隻是眉頭凝起,目光依舊不離下遊高密方向。
“伯溫軍師,你用兵之奇,雖韓信再生,恐怕也得甘拜下風。”
“隻是若曹操再不過河,我這沙壩就要撐不住了,你這一計恐怕就要功虧一簣…”
張遼喃喃自語,拳頭暗暗握緊。
突然。
沙壩上的士卒,再次興奮大叫:
“將軍,高密城上空升起了狼煙,是軍師給我們發信號了!”
張遼思緒收起,凝目細看。
果然。
下遊高密城上空,三柱黑色的濃煙,已衝上了九天。
蕭和的號令已發出。
那代表著曹操已然中計,儘起四萬兵馬涉水渡河。
敵已半渡,正是掘開沙壩,水淹魏軍的天賜之機!
“蕭軍師,當真是兵仙再世也!”
張遼一聲笑讚,撥馬回身喝道:
“還等什麼,移除沙囊,掘開水壩,給我放水灌淹魏軍!”
令下。
三千虎賁楚兵,當即爭先恐後,將攔河的沙囊掀翻。
一股股的沙流,開始從沙壩縫隙中,無孔不入的浸湧了出來。
張遼見掘的差不多了,果斷下令所有人馬儘皆登岸。
某一個瞬間,沙壩轟然被衝垮,滾滾洪流從缺口奔騰而下。
近兩人多高的洪流,似千軍萬馬般,沿著河道往下遊高密方向洶湧而下。
岸上的楚軍將士們,無不歡呼雀躍,振奮如狂。
張遼一聲豪然大笑,揮刀喝道:
“虎賁騎聽令,全部上馬,殺往下遊截擊魏寇!”
三千士卒哪管掘壩的疲憊,皆是精神振奮,紛紛翻身上馬。
鐵騎滾滾,沿著濰水西岸,朝著下遊方向便奔騰而去。
…
下遊。
此時的曹操也已驅馬下水,統帥著中軍進入到了濰水之中。
魏公下河,魏軍軍心為之大振。
四萬魏軍士卒,士氣高昂,高舉的兵器,如一麵麵銅牆鐵壁,向著對岸穩步推進。
張郃統帥的四千騎,則留守於西岸,時刻向南北兩個方向警戒,防範楚軍騎兵由上下遊偷渡濰水,趁著魏軍主力過河之際,迂回側後。
畢竟魏軍在高密附近,也是有細作耳目的。
曹操率軍前來的路上,已從斥侯口中得知,昨夜蕭和派出了三千騎兵出高密,不知去向。
蕭和如意算盤,曹操心中卻早已推演了出來。
無非是借著卞氏的休書,使激將法誘他強渡濰水,半渡而擊之。
至於那三千騎兵,不是從上遊就是由下遊某處,早已偷渡濰水,埋伏於了西岸。
隻等楚軍半渡擊之時,這三千騎再由西岸迂回他側後,兩麵夾擊一舉破了他四萬大軍。
為防著蕭和這一手,曹操才留張郃統帥騎兵,於西岸保護他的側後。
“蕭和,孤與你交手這麼多次的,你的手段孤還會摸不透麼?”
“來來去去,無非就是聲東擊西,出奇製勝那些老路數而已。”
“可惜啊,你百密一疏,今日忘了把濰水水位算進去。”
“孤實在是想看看,你看到孤大軍無船無筏,涉水過河時,會是怎樣一副嘴臉?”
曹操捋著短髯,嘴角一抹弧度悄然上揚。
一旁許褚,則毫不掩飾內心激動,興奮叫道:
“咱敗給那姓蕭的妖人多少次,此番總算能勝他一回了,當真是老天開眼啦!”
“魏公,大軍就要登上東岸了,臣請率一隊虎衛參戰!”
“若那妖人也在東岸,臣必親手斬下他的首級獻於魏公!”
此刻,連許褚也看出此戰勝負已定。
曹操嘴角鉤起一抹冷笑。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如這一刻,如此強烈的預感到離擊敗蕭和,隻差一步之遙。
那個與自己失之交臂的妖人,自當年南伐荊州起,就以奇謀妙計,助劉備一次次的擊敗他,羞辱他。
曹洪,夏侯淵,曹休…
自己多少兄弟子侄,皆是死在了蕭和的毒計之下。
今日,他似乎終於看到,擊敗蕭和,斬殺蕭和,洗雪恥辱,報仇雪恨的機會。
曹操眼中殺意狂燃而起,揚鞭一指:
“傳孤之命,斬蕭和者,賞千金,封鄉侯!”
“生擒蕭和者,孤賞萬金,爵封縣——”
侯字未及出口,重賞未下。
一直警惕的蔣濟,突然一指對岸:
“魏公,高密城頭燃起了三柱狼煙,必是敵軍在傳遞消息,莫非那蕭和有詐?”
曹操抬頭遠望,隻見東岸楚軍之後,高密城頭上,確實有三道狼煙升起。
曹操心頭一緊,腦子飛速轉動,霎時間將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
兩萬餘楚軍就在東岸,唯一不見的隻有三千騎兵,四周又一望無際,並無設伏的可能…
曹操想破頭皮,想不出蕭和那三道狼煙中,暗藏著什麼機謀。
“大軍已半渡,不可胡言亂語,亂了軍心!”
曹操瞪了蔣濟一眼,冷哼道:
“那山野村夫無非是令騎兵偷渡,襲孤側後而已,孤已留張郃於西岸護住後路,孤有何可懼?”
“傳令下去,大軍繼續前進,一鼓作氣推上東岸去!”
蔣濟雖心中存疑,此刻卻無話可說。
曹操所言雖有自負嫌疑,卻也句句在理,挑不出什麼毛病。
他絞儘腦汁,確實是想不出,蕭和還能另有什麼奇謀妙計,等著算計他們。
“這蕭和神機妙算,當真是百密一疏,沒有算到濰水水位嗎?”
蔣濟眉頭深凝,腦海中不斷發問,總歸是心中不安。
“水…水…洪水!”
右翼方向,突然間響起士卒的驚叫聲。
蔣濟不由自主向著上遊看去。
眼珠爆睜,臉色駭變,霎時間如若見鬼。
上遊方向,一道兩人高的洪峰,正如萬馬奔騰,襲卷而下!
“洪水,上遊發了洪水!”
“這怎麼可能,這都多少天沒下雨了,怎可能發洪水?”
“你眼瞎了嗎,那不是洪水是什麼?”
“快跑吧,洪水衝過來啦…”
魏軍頃刻間大亂,驚恐尖叫聲四起。
曹操臉上的自負,此刻已碎了一地。
他嘴巴大張,眼珠瞪到如銅鈴般,仿若看到此生最匪夷所思一幕。
“現下已是旱季,又多少天沒下雨,上遊怎可能突發洪水?”
“這,這,這…”
身旁曹真臉上的駭然,不比曹操要少。
魏國上下,方寸大亂,陷入一片駭然驚疑之中。
唯有蔣濟,身形一哆嗦,驚叫道:
“魏公,我們中了蕭和的詭計了!”
“他那三千騎兵並非是迂回我軍側後,而是去上遊趁夜堆起了水壩,將上遊之水截留,才使得下遊水位降至不過膝!”
“如此一來,方才能誘使我們涉水過河,待我軍半渡之時,他再以狼煙向上遊發令,命楚軍掘開沙壩,放出洪水以淹我軍!”
“魏公,蕭和這是在仿效當年韓信破龍且一戰啊!”
曹操如被當頭棒喝,陡然間幡然驚醒,手中馬鞭驚到脫手跌落在地。
四百年前,濰水一戰,韓信破龍且的曆史,轟然回蕩在了眼前。
什麼半渡而擊之,什麼騎兵迂回側後…
一切的一切,都隻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的幻想罷了。
原來,蕭和真正的意圖,是要學一回韓信,把他當龍且來收拾!
他再次被蕭和算計了!
“蕭和,你個妖人,你竟然將孤當作龍且那莽夫來戲耍~~”
曹操惱羞成怒,衝著蔣濟怒喝道:
“當年韓信就是在這濰水破了龍且,後世無人不知,你為何不提醒孤,令孤中了那山野村夫的奸計?”
蔣濟被噴了一鼻子灰,自然是滿腹委屈。
你魏公熟讀史書,韓信破龍且的典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需要我來提醒?
再說了,我可是再三提醒你,要小心那蕭和,莫要輕易渡河。
你就是頭鐵不聽啊!
現下掉進人家陷阱裡了,你倒怪起我不提醒,我冤不冤啊…
蔣濟心有委屈卻不敢表露,隻得急勸道:
“魏公,事已至此,速速令全軍撤回西岸才是,不然我軍便要全軍覆沒在此啊!”
曹操猛然驚醒,顧不得再甩鍋,嘶聲大叫道:
“鳴金,全軍撤回西岸,撤——”
曹操在虎衛軍的環護下,慌忙掉頭,向著西岸策馬狂逃。
金聲驟然響起。
前鋒已登上東岸的魏軍,聽得金聲,見得洪流來襲,頃刻間軍心瓦解。
幾萬號人,如潰巢的螻蟻,爭先恐後的向著西岸逃去。
為時已晚。
就在大部分魏軍,還來不及衝上西岸時,滾滾洪流,已如千軍萬馬般奔騰而至。
頃刻間,魏軍被淹沒在了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