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州府。
一道來自於河北的急報,已送到了劉備手中。
“伯溫,你當真是料事如神啊。”
“曹操率軍突然殺回了冀州,鄴城官員頃刻間倒戈。”
“卞氏和那曹植畏懼於曹操殘暴,隻怕為其所殺,隻得依伯溫叮囑,棄鄴城向東前往青州,看樣子是想要來投奔於孤了。”
劉備歎服的目光望向蕭和,將手中帛書輕輕揚起。
堂中頓時議論紛起,一片沸騰。
“那卞氏乃曹賊正室,曹植又是其嫡子,這母子二人主動前來投奔楚公,這對曹操的顏麵,對曹魏的人心士氣,將是何等沉重一擊!”
“楚公,此乃天降之喜啊!”
龐統一躍而起,一臉欣喜的道出了其中利好。
劉備捋著細髯,微微點頭而笑。
不用龐統點明,他又豈會看不出其中利害。
連你曹操自己的妻兒,都背叛了你,千裡迢迢來投奔你的敵人,你曹操會有多不得人心?
你曹魏的官吏,你的子民,會怎麼看你曹操?
若說攻陷徐州,乃是對曹操硬實力的沉重一擊,卞氏母子的來降,就是對曹操軟實力的致命一擊!
“卞氏母子來歸,固然是一件好事,不過臣以為,他們未必就能順利逃入徐州。”
這時,張遼卻站了出來說道:
“曹操絕不可能放這母子二人來投奔楚公,定然會派重兵追擊。”
“臣料曹操定會給曹真下令,命其封鎖徐州與青州之間所有通道,阻止他們南下徐州。”
“卞氏母子最多不過幾千人馬,且大多為烏合之眾,就算他們逃入了青州,前有曹真封鎖南下之路,後有追兵緊追不舍,想要逃入我徐州,隻怕絕非易事。”
劉備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收,微微點頭:
“文遠言之有理,卞氏母子若不能活著逃至徐州,士元所言的天降之喜,怕也隻是一場空而已。”
龐統臉上喜色褪卻,眉頭不禁也皺起。
堂中興奮的氣氛,也因張遼這一瓢冷水,漸又冷卻了下來。
“曹操當然不會放過卞氏母子,必會後追前堵,以卞氏母子的實力,靠他們自己,當然不可能逃出曹操手掌心。”
“所以,他們需要楚公出手,接應他們入徐州。”
一直閒呷著湯茶的蕭和,忽然不緊不慢的開口。
眾人神色一振,目光齊聚過來。
“伯溫,你的意思是…”
劉備眼眸一亮,忙看向蕭和。
蕭和放下茶碗,緩緩說道:
“現下彭城已失,曹操南征以完敗告終,必會儘撤各路兵馬,退回東武,小沛,瞧陽,平輿及葉縣一線,就此轉守為攻。”
“而我軍雖全取徐州,將士們體力士氣也到強弩之末,府兵們所備糧草也將告罄。”
“且徐州初定,人心尚未撫定,此時我軍顯然已不宜再繼續大舉向北用兵。”
“這一點,曹操應該心中也有數。”
話鋒一轉,蕭和向北一指:
“然我軍雖不宜大舉用兵,動用兩三萬人,對偽魏用兵,還是做得到的。”
“而現下魏軍主力,多集結於兗豫一線,青州兵力最為薄弱。”
“臣以為楚公可坐鎮下邳安撫人心,休養士卒,臣則親自北上會合甘興霸,率兩萬人馬北出琅邪,以接應卞氏和曹植為名,趁勢對青州用兵。”
“如此既能接到卞氏母子,又能以最少的兵馬,趁勢敢取青州,豈非兩全其美?”
聽到這裡,劉備神色不由興奮起來。
蕭和的格局已不止於徐州,這是想以接卞氏母子入徐為契機,趁勢染指青州啊。
“蕭軍師此方略,若能趁勢拿下整個青州,將我東部邊境一舉推進至黃河,自然是最完美不過。”
“縱然不能收複青州全境,若能收複北海,東萊,齊郡等青州東部諸郡,亦可於徐北形成一道屏障,確保徐州地不會兩麵受敵。”
“楚公,統以為蕭軍師所言深謀遠慮,確實可行。”
龐統最先讀懂蕭和深意,當即出言支持。
“能以數萬兵馬收複青州,自然是最好不過。”
劉備微微點頭,卻又道:
“不過青州兵力雖薄弱,那曹真卻好歹手握兩萬餘兵馬,現下已退回東武一線,封閉了青徐北上南下之路。”
“伯溫你親自出馬,會同興霸北攻青州,孤相信那曹真必不是你對手,定會為你所敗。”
“隻是現下卞氏母子後為曹操追擊,前又為曹真封住南下之路,形勢岌岌可危。”
“孤隻怕他們撐不到伯溫你擊破曹真,殺入青州,迎接他們南下入徐那一刻呀。”
眾人紛紛點頭,劉備所言也正說在了他們心坎上。
“楚公,青州入徐州之路,可不止陸上一條…”
蕭和卻彆有意味一笑。
不止陸上一條?
劉備眼神茫然,一時未能領悟。
龐統卻眼中精光一閃,喜道:
“青徐不光由陸路相接,海上亦是比鄰,曹真封鎖得了陸路,還能封鎖得了海路?”
“伯溫軍師的意思是,派我水軍浮海登陸青州,由海上將卞氏母子接往徐州!”
一語點醒。
堂中霎時間再次沸騰。
劉備恍然明悟,臉上顧慮儘掃:
“孤倒是忘了,青州還有海路可至徐州,我水軍前番既能海上偷襲朐縣,現下海上登陸青州,接回卞氏曹植,又有何不可?”
“好好好,還是伯溫你思慮周詳,甚好!”
蕭和卻隻淡淡一笑,接著道:
“此戰,我們接到卞氏曹植,隻是目的之一,最終之目標,乃是以此為契機,將我楚旗插入青州。”
“故而此戰,除了水軍出動外,還需要動用文遠的騎兵。”
“臣的計劃是…”
蕭和也不再鋪墊,當即便展開地圖,將全盤戰術構想,儘數向劉備和盤托出。
眾人眼神漸漸驚喜,爾後化為歎服。
劉備聽罷則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的看向蕭和:
“一月之前,彭城尚未攻陷,伯溫你竟已深謀遠慮如斯,提前為謀取青州有此布局?”
蕭和淡淡一笑,自嘲道:
“楚公言重了,臣也談不上深謀遠慮,隻是想著徐州與青州海陸相接,我水軍閒著也是閒著,若能有所做為自然是再好不過。”
“所以能有如今攻取青州的機會,也多虧了偽魏內亂,各種契機彙集,創造出了這天賜良機。”
“隻能說是楚公天命在身,連老天都在幫楚公呀。”
人情世故方麵蕭和早已爛熟於心,自然不忘趁勢拍老劉幾句。
好話誰都愛聽,劉備自然也不例外。
於是哈哈一笑,欣然道:
“好好好,伯溫你既已運籌帷幄,孤自可高枕無憂矣!”
“孤就授你假節之權,我軍中所有騎兵隨你調動,水軍及下邳以北諸軍,皆由你統帥。”
“這一仗,伯溫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便是!”
蕭和欣然領命。
於是當著劉備的麵,蕭和便接連發出數道號令,做出了一連串的部署。
張遼,蘇飛等諸將,皆依令行事。
爾後蕭和便拜彆了劉備,星夜離下邳北上,直奔琅邪而去。
…
青州,平原郡。
黃河以南,高唐渡。
一艘艘船隻,徐徐駛過黃河,進入了這座黃河下遊最重要的渡口。
三千餘忠於曹植的部眾,陸陸續續的下船登岸。
此時青州魏軍皆集結於青徐交界一線,青州內部諸郡兵力空虛,隻剩下為數不多戰鬥力低下的郡兵。
曹植這三千部眾,於青州各郡而言,稱得上是一支“規模龐大”的軍團。
高唐渡的數百魏兵,雖事先已收到曹真封鎖渡頭的命令,但見對岸數千兵馬浩浩蕩蕩而來,不出意外的便做鳥獸四散。
曹植一眾人馬,兵不血刃,順利登岸。
“子建,速速下令,把所有的船,還有這渡頭,都一把火燒了吧。”
“你父親就算追至了北岸,征集船筏過河也需要幾日時間,能拖住他一日便是一日。”
下船的卞氏,指著身後船筏交待道。
曹植卻歎了一聲,麵色憂慮道:
“燒船是能拖住父親幾日,可我們想入徐州,還得過曹真那一關。”
“適才從捉住的渡頭守軍口中已得知,曹真已下令封鎖渡頭,由此可見,他是不念舊日情份,決意聽從父親號令,阻止我們南下徐州。”
“兒隻擔心,現下曹真已將青徐間各處關隘道路封鎖,我們怕是要被關在了這青州,是插翅難飛了啊。”
卞氏神色一凜。
權謀之術她懂,軍爭之事她卻是一竅不通。
先前她以為,隻要能甩掉追兵進入青州,就算逃出升天,可輕鬆南入徐州。
聽曹植這麼一說,她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樂觀了。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卞氏亂了方寸,緊張看向了曹植。
曹植是愁眉苦臉,一時也束手無策。
就在他母子二人焦慮不安時,丁廙趕了過來,聲稱一文士名為鄧芝,自稱是奉蕭和之命在高唐渡等候他們多時。
卞氏和曹植吃了一驚,彼此急是對視一眼。
二人急令將那鄧芝召來相見。
須臾。
一位年輕文士從容上前,拱手一揖:
“芝見過夫人和曹公子。”
“下官奉我家蕭軍師之命,特在此迎接夫人和曹公子南下徐州。”
“下官在此已等候十日,終於是等到了夫人和曹公子,事不宜遲,我們速速動身啟程吧。”
此言一出,卞氏和曹植臉色駭然大變。
這鄧芝,已等候了十日?
十日之前,他們母子還身在鄴城,並非似現下這喪家之犬般東逃至此。
那蕭和,竟從那時起,就派這個鄧芝在這高唐等候?
“鄧先生,難不成,你家蕭軍師十日之前,便料定我母子會事敗?”
“他還料定我們會如他所說,東逃青州,還料定我們會經過這高唐渡?”
卞氏強壓下驚疑問道。
鄧芝麵露敬意,慨歎道:
“說實話,下官當日接下蕭軍師這差事,亦是心中存有懷疑。”
“今日看來,確實我家蕭軍師神機妙算,如夫人你所說,早已推算出了一切。”
卞氏倒吸一口涼氣,愕然的目光看向曹植。
蕭和的厲害,她雖早有耳聞,卻皆是從曹操和大臣,以曹植口中所知。
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難免會存有質疑。
此時此刻,卞氏親眼見識了蕭和的料事如神,方知那些傳聞非虛。
“母親,兒早說過,那蕭和乃仙人之身,楚公得此人輔佐,實乃天佑也,父親絕不是其對手。”
“今日,母親總該相信,兒並非隻是膽怯,畏敵如虎了吧。”
曹植是唏噓感慨,有種被洗刷了冤屈的釋然。
卞氏若有所悟,遂苦笑道:
“如今看來,我們母子事敗南投楚公,乃是因禍得福了。”
“倘若真讓你坐上魏公之位,隻怕將來也難敵楚公,早晚必成亡國之君,白白賠上一條性命。”
母子二人一時既是感慨,又是慶幸。
鄧芝待他二人感慨過後,方是提醒道:
“夫人,曹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速速動身吧。”
那母子二人思緒平伏,回到了眼前。
曹植臉上重新蒙上陰影,卻道:
“那曹真必已接到我父親詔令,封鎖了青州入徐各條通道,鄧先生,我們如何入徐州?”
鄧芝卻一笑,隻輕描淡寫回了一句:
“自然是由海上南下前往徐州唄。”
此言一出。
卞氏和曹植先是一愣,二人臉上旋即浮現狂喜。
…
兩天後,北岸。
曹操立馬於北岸,正緊鎖著眉頭,盯著對岸濃煙滾滾的高唐渡。
“稟魏公,四公子他們於兩日前逃至高唐,他們登岸後便將沿岸三十裡的船隻,連同高唐渡一並燒毀。”
“臣已派兵四出搜集船筏,不過最快也得兩日之內,才能搜集到供我兩萬人馬過河的船筏。”
呂虔策馬而歸,帶回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曹操拳頭握得哢哢作響,嘴角微微抽動。
許褚見狀,則寬慰道:
“魏公息怒,曹子丹奉魏公詔令,應已將青州入徐的各條通道皆已封鎖,就算四公子他們能甩脫我們數日,也休要逃出青州。”
曹操卻瞥了他一眼,反問道:
“那賤婦逆子既已暗通劉備,此番南逃必會支會劉備,請大耳賊派兵接應。”
“孤料大耳賊必會故伎重施,派水軍浮海北上,接應那賤婦逆子,你封住陸上南下通道,又有何用?”
許褚驀然省悟,不由臉色一變:
“若是如此,那可怎麼辦,豈不是讓他們逃之夭夭了?”
曹操嘴角旋即鉤起一抹諷刺,冷笑道:
“你放心便是,那賤婦逆子逃不了!”
“孤早料到他們會由海上出逃,此前已密令子丹,率軍往距徐州最近的膠縣港截擊。”
“孤不光要截住那賤婦逆子,還要趁勢殲滅海上登陸之楚軍,打一場久違的勝仗,以振我軍軍心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