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此言一出,滿堂一片嘩然。
劉備在南方搞什麼蕭和變法,推行什麼兩製,在場之人也多多少少有些耳聞。
大多數人也就是聽個樂嗬,並沒有去深究細想。
畢竟你劉備隻有三個州,其中一個交州有跟沒有相差不大,屁大點地方,你再怎麼瞎折騰,又能折騰出什麼水花來?
咱們這邊,可是握有青徐兗豫司冀幽並雍九個州啊!
何況你劉備在搞變法,咱們這邊也沒閒著,各種勸農課桑,恢複經濟的政令早已推行了下去。
不管怎麼算,都是九礦打三礦,優勢在我!
可咱們這位魏公,怎麼竟被那個什麼蕭和變法,嚇到如此驚恐,甚至被嚇到要迫不及待揮師南征的地步?
危言慫聽,小題大作了吧…
包括曹丕在內,多數的魏臣們,心中皆是同樣的想法。
唯有曹衝,卻臉色凝重,慨歎道:
“這府兵製和均田製,確實是化腐朽為神奇,由弱變強的奇製,可將劉備所控三州之地的戰爭潛力拔升到極致。”
“不得不說,這個蕭和,當真乃古今第一奇人!”
“誠如父親所說,這蕭和變法,確可與商鞅變法相媲美也!”
曹操從驚恐中稍稍平伏,看向曹衝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欣慰。
他父子二人,顯然是不謀而合,皆看出了這蕭和變法的厲害之處。
“倉舒,我不明白,那山野村夫所創這兩製,到底厲害在何處,竟能堪比商君?”
曹丕眉頭深皺,困惑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弟弟。
曹衝輕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這均田製的精髓,在於將棄田收歸官有,限製土地兼並,爾後授民以田。”
“民有田則富,富則可自備兵甲糧草,進而被偽楚招為府兵,為劉備而戰。”
“府兵有產,又登記在冊,則不敢輕易逃亡,為保自己的田產,又會拚死而戰。”
“如此一來,劉備無需耗費錢糧,便可得一支數量可觀,兵甲精良,且願奮勇死戰的精銳之師!”
“劉備雖隻有區區三州之地,若將這蕭和變法推行數載,少說也能增編出一支二三十餘萬人的大軍。”
“這樣一支大軍揮師北上,對我大魏威脅有多大,二哥,這不用愚弟再多解釋了吧。”
曹丕幡然省悟,狠狠打了個寒戰,震驚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弟弟。
那眼神,既是震驚於那蕭和變法,劉備推行的兩道新製,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更是震驚於,這其中玄機,自己這個神童弟弟,竟然能輕鬆看破。
曹衝的聰明,將他這個做哥哥的,反而襯托到如同一個政治白癡一般。
“咳咳,倉舒所想,果然與為兄不謀而合呀。”
曹丕乾咳幾聲,早有所料般訕訕一笑。
爾後又故作不以然為,回頭向曹操一拱手:
“父親,兒其實也知蕭和這變法的厲害之處,不想倉舒與兒臣不謀而合。”
“其實兒臣以為,這府兵製和均田製既可以變弱為強,那就能變強為更強。”
“既是如此,那為何我們不能拿來為我大魏所用——”
未等他話說完,曹操便臉色一變,沉聲喝道:
“此等國之大計,關乎到國家存亡,若是你未能深思熟慮,就不要草率評斷了!”
曹丕被打斷了進言,臉色不由尷尬。
一抬頭,卻看到曹操眼神彆有意味,似乎在對他做某種暗示。
曹丕思緒飛轉,仔細琢磨適才自己所說的話,陡然間省悟過來。
蕭和所創那兩製,根本就沒辦法在魏國推行。
就說那均田製,你魏國是士家豪族遍地,哪個不是趁著戰亂,大肆搶占棄田。
你要將棄田收歸官有,要禁止土地買賣兼並,這不是要從士族豪姓嘴裡邊奪食麼?
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人家能跟你善罷甘休?
你曹操所以能建國封公,所以能雄踞北方,一靠的是曹氏夏侯氏為你玩命,二靠荀氏等北方豪族擁護支持。
你現在卻要打斷自己一條腿,你這曹家基業要不要了,大魏的江山還要不要了?
你曹丕卻要當眾進言,讓我學劉備推行這均田製,在場的程昱,荀攸,崔琰這些重臣,可皆是大族豪姓出身,你讓老子我怎麼回答你?
曹丕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額頭冷汗直滾,隻得尷尬的低下了頭來。
“咳咳~~”
程昱乾咳了幾聲,拱手道:
“魏公,臣以為,劉備推行的這兩製,雖有悖於天意民心,短時間內,卻確實可竭澤而漁,使其國力大增。”
“我大魏經魏公這半年間休養生息,恢複農桑,已從兩次南征的失利中恢複了元氣。”
“臣以為,確實是時候起傾國之兵南征,討滅偽楚,將南方三州百姓,從劉備的魔爪之中解救出來了!”
程昱請戰。
荀攸,蔣濟,王朗等眾名士大臣,紛紛憤慨進言,力請曹操吊民伐罪,討伐劉備。
這一次,這幫魏國臣子們,竟是出奇的立場一致,無一人反對南征。
哪怕是崔琰這種剛正不阿,每每主張曹操要推行仁政,要與民休息,每次曹操對外用兵都唱反調的刺頭,這一次也破天荒的力主曹操南征。
他們怕了。
劉備在南方推行的變法,扼製甚至是禁止了士家豪姓對土地的兼並,這讓他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倘若南楚國力因此爆增,他日揮師北上收複中原,於北方也推行這兩製怎麼辦?
那就是要拋他們的根兒啊!
正是這種恐懼,促使他們立場空前一致。
眾臣群起讚同,令曹操信心倍增,當下便做出決斷,克日儘起傾國之兵揮師南下,再征劉備。
決斷已定,接下來就是如何用兵。
程昱等眾謀臣,很快為曹操謀劃出了三路進兵方略。
西路由潁川南下,直撲宛城,再攻南陽。
中路沿潁水南下,經汝南攻取潁口,從淮水上遊直撲壽春。
東路則由徐州出兵,沿泗水南下攻取盱眙,收複廣陵,溯淮水西進威脅壽春。
大方向定下,最後的議題,便是哪一路作為主攻方向。
中路潁口地處壽春上遊,相距不過百餘裡,乃攻取壽春最近一條路。
且這路人馬,可以許都出發,糧草補給充足便利。
多數謀士皆認為,曹操當親率魏軍主力,走中路南下直取壽春。
“父親,兒以為,父親當親統大軍,由東路徐州南下,攻取盱眙!”
一片議論聲中,曹衝突然開口,與眾人意見相佐。
曹操和眾臣的目光,齊聚向了曹衝。
“明眼人皆知,由潁水南下攻壽春,乃是最優選擇,依常理父親必會親統主力走這一路。”
“我們能想到,那蕭和豈又會想不到,兒臣料他必會使劉備親統偽楚主力,自潁口北上迎擊父親。”
“以劉備之雄,蕭和之智,我們能否速勝尚無絕對把握。”
“倘若兩軍僵持不下,隻要拖至入夏,我軍皆為北方兒郎,受不了南方炎熱,再加上大雨頻降,江河水位爆漲,形勢皆於我軍不利,我們就隻能退兵而去。”
“到時此番南征,豈非無功而返?”
曹衝將弊端點破,爾後向東一指:
“所以兒臣以為,父親可令一上將,佯打著父親旗號,由中路佯攻壽春,父親卻可親率精銳,由徐州南下攻取盱眙!”
“盱眙一破,向西可沿淮水直插壽春,向南可走中瀆水飲馬長江,直接威脅偽楚的江東腹地!”
“劉備兵力不足本就是其軟肋,屆時又要四處分兵據守,必是難以兼顧,四麵皆失。”
“如此,則其在淮南的防禦必將土崩瓦解,父親一鼓作氣收複淮南,飲馬長江豈非易如反掌?”
曹衝洋洋灑灑,獻上一道聲東擊西之計。
曹操盯著地圖,眼眸中漸漸燃起欣喜,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倉舒此計甚妙!”
“就依你之計,孤親率我大魏精銳,由徐州南下攻取盱眙,殺大耳賊一個措手不及!”
曹操決斷已下,欣慰的目光看向曹衝:
“倉舒,為父早就說過,你既有你大哥的仁孝,又有郭奉孝的智計,不愧是為父的兒子。”
“此番為父若能收複淮南,倉舒你便為首功之臣,為父必要給你一個大大的獎賞!”
曹操眼神語氣彆有意味。
曹丕聽著卻是心頭一涼,背後打了個寒戰。
曹操所謂的“大大封賞”,自然是要借機立曹衝為魏國世子。
若真到那一步,儲位歸屬塵埃落定,他就徹底沒有了希望,輸到一敗塗地了!
“曹衝~~”
曹丕拳頭緊握,暗暗咬牙切齒,瞥向曹衝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深深嫉恨。
…
時年冬末。
曹操於鄴城誓師,儘起傾國之兵揮師南征。
西路曹操以徐晃,督軍五萬,自葉城南下再攻宛城。
中路以前將軍夏侯惇,打著他的名號率十萬魏軍,自許都沿潁水南下,威逼潁口。
曹操則借夏侯惇旗號,自率十萬魏軍精銳,自下邳沿泗水南下,直撲盱眙。
總計二十五萬魏軍,三路南下,浩浩蕩蕩殺奔楚國而去。
…
應天城,楚公府。
魏軍大舉興師南下的情報,已然擺在了劉備的案頭。
“眾卿,看來曹操是忌憚於孤推行兩製,國力日增,便要先發製人。”
“此番曹操動用二十五萬大軍,可謂是起傾國之兵殺來,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諸卿,此役乃存亡之戰,諸位可有應對良策?”
劉備神色肅然,將手中那份帛書情報,向眾臣揚了起來。
話音方落。
堂中一人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臣恭賀楚公,收複中原的機會,曹賊他自己給我們送上門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