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棟雖遲但到。
他來的不巧,或者說來的正巧,正好看到李雙睫抬手對他心愛的學生會長裴初原,這怎麼行?他麵色一沉就要喝止,那巴掌卻到了鄭攬玉的臉上。
太好了,起碼得力乾部保住了,他剛鬆一口氣,轉念一想———也不對啊,鄭不是國際友人嗎?人家來我們中國人的地盤,怎麼能一個巴掌的給呢?
“李雙睫!住手!!”
他立刻護住鄭攬玉。
“你平時欺負欺負本校的同學也就算了,人家可能有惹到你的地方,可鄭同學是轉校生,才剛來景高沒幾天,人生地不熟的,按理說和你都講不到一塊兒去,他又怎麼惹到你了呢?”
李雙睫感到莫名:“他沒惹我啊。”
“沒惹你?那你大庭廣眾下扇他?”
李雙睫和金發碧眼的同桌對視一眼。
她意識到:“是你喊來的張國棟?”
這實在是冤枉了鄭攬玉,“不是我喊的。”他委屈巴巴,臉上泛紅的巴掌印還未消,又朝著張主任解釋,“您誤會了,老師,李班長沒有欺負我,這是我們倆之間……交往的方式。”
交往?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其中兩位的麵色,是變了又變。
一位是裴初原。
另一位是夏雅。
全因鄭攬玉一句容易叫人誤會的話,李雙睫的裙下之臣們草木皆兵。裴初原溫和雅致的麵容扭曲了一瞬,貼著褲縫擺放的手暗暗攥緊;夏雅手裡抱著的書本倏然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張國棟更像是聽到鬼故事:
“什麼?你們?交、交往?”
“對呀。”鄭攬玉絲毫不覺得此話有什麼不妥,“朋友之間交往的方式也不一樣嘛。扇巴掌是李班長願意和我交朋友的表現。班長是因為我善良才願意打我巴掌,她欣賞我的品質。”
原來是朋友之間的交往。
虛驚一場。自己嚇自己。
隻有李雙睫尋思:“這話我說過?”
她說他善,難道不是罵他蠢而無害?
算了,他願意在張國棟麵前替她說好話,算一條好漢。與此同時,裴初原也緩和了情緒,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行了。”張國棟說,“三個當事人來我辦公室,其餘人各自回班去。”
上課鈴打響,該散的也散了。裴初原目送那個遙不可及之人遠去的背影,心中不免酸澀,也不知下一次說上話是什麼時候,又能否討來一個香甜的巴掌?可下一秒,李雙睫折返回來。
像一陣剛烈的冬風。
徑直朝他奔湧襲來。
李雙睫很直接的:
“裴會長,是吧?”
裴初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他的目光和李雙睫的切過。
“先前隻在月考成績榜上打過交道。不過早聽說會長是明事理的人,今天一接觸果然名不虛傳。”語速很快,不吝嗇對同齡人的肯定,“剛才是我衝動了,不過,謝謝比道歉合適。”
李雙睫難得肯定一個男人。
裴初原理應感到榮幸才對。
但他沒有,隻是沉默片刻問:
“所以你才沒有扇我,是嗎?”
李雙睫愣了愣,“……對。”
“那我下次不會明事理了。”
這話把李雙睫都給說住了。
她遲疑地望著他,思索著。
不懂,誰能懂呢。反正她不懂。
“隨便你。那我謝謝這次的你。”
回班之後卻不見周麗,原來也被叫到主任辦公室訓話去了。紀律委員上台維持秩序,幾個男生偷溜出去打籃球,喊了半天還差一個人,在班裡搜尋一圈,把視線放在了鄭攬玉身上。
趙澤拍拍他肩膀:“嘿!現體委!”
鄭攬玉停筆:“上課呢,什麼事?”
“這兩節肯定是自習課了,走,去不去打籃球?”趙澤熱情提議,“你們美國學生肯定很會打籃球吧!長這麼高,該不會是那種校籃隊裡的風雲人物吧?要不要來和我們切磋切磋?”
鄭攬玉確實會打,但是:
“不好吧,體育課再打。”
“體育課就半小時的自由活動,哪裡夠啊?”見小洋官一副清高的樣兒,趙澤把他一摟,“行了行了,你剛來的你不懂,前輩教教你。體育委員都是這樣當的,不然彆人不服你管!”
是這樣麼?鄭攬玉不是很懂,想到李雙睫說過“人一旦得勢,身邊朋友自然多了”,確實,自從當上了體委,趙澤他們對他都高看了兩眼……但,真的要因為跟著他們打球就逃課嗎?
他剛想求證於一班之主。
旁邊的座位早沒了人影。
他驚訝地問趙澤:
‘什麼時候……”
“李雙睫是最會逃課的,你不知道嗎?”趙澤哈哈大笑,“你以為呢?周麗為什麼非得把她安排到離門最遠的地方?安啦安啦,我都說了紀律委員不管,你看班長自己都逃課呢!”
“好吧。”鄭攬玉不再推辭了。
幾個男生借著上廁所偷溜出去。
李雙睫有不好的預感。
她的走珠筆不出墨了。
什麼意思,正刷題呢!李雙睫輕輕把筆一甩,正好她也有點心煩了。上個月的月考排名還讓她有點不舒服的,雖然是年級第一,和理科第二名拉開二十分,但和裴初原竟然隻差九分。
九分?這是什麼概念?
一篇語文作文偏題與否的差彆。
一道數學壓軸題的第二三小問。
當然,文科和理科不能一概而論,四門副科的賦分情況也不儘相同,但李雙睫不想讓任何一個帶把兒的生物壓在她的前麵!一味尋找外在因素,可以是低穀時期用以辯駁失利的手段,但不是一個女人氣餒和偷懶的理由!
她起身去買圓珠筆。剛走到小賣部,卻發現操場上有一道國際化的人影。
嘿,咱們學校的外國人還挺多啊。
不對啊,那不就是……鄭攬玉麼!
李雙睫蹙了蹙眉,周一上午兩節課,一直是學生會巡查校內的時候,他在這兒打什麼籃球呐?果然,他很快就被一群黑製服的學生會人員逮住了。
紀律部部長徐珊走上前,朝他問話。
兩分鐘後。“翹課還敢這麼囂張?”她慍怒地質問,“你的意思是,你們班幾個男生課都不上就出來打球?”
鄭攬玉又說:“不是,不是。”
他嘴笨,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徐珊咄咄逼人,“你剛才還說在等人。”
鄭攬玉無可辯駁,他確實在等人。雖說翹課來打籃球,可剛到球場他就沒了底,說要回去,不打了。趙澤卻立刻鬆口說可以:“但你走之前幫我們看一下籃球和衣服吧,我們先去買水,等我們回來,你就可以走了。”
可鄭攬玉都快等到下課了。
還是沒有一個人去而複返。
鄭攬玉知道自己不可以說漏出去,班級榮譽是大家的,他一個人翹課總比一群人翹課影響小。於是他隻好咬碎了牙往肚裡咽:“不是的,我剛剛撒謊了,沒有彆人……隻有我一個人翹課。”
徐珊:“那你跟我們去教務處吧。”
鄭攬玉認罰,抬腳跟上,卻聽見。
“慢著。”
李雙睫。
李班長。
你得承認有這樣一個人。
她站在那兒就是話語權。
李雙睫就不羈地斜靠在不遠處的香樟樹邊。她說話了,但不著急走過來,那樣反而給人一種要撈人的心虛感。等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才不緊不慢地踱近:“怎麼一回事兒?”
有人說:“你們班的人?翹課了!”
“廢話!我是班長我能不知道他?”
李雙睫一副“我要你來提醒嗎”的表情,不看彆人,隻是問鄭攬玉:“讓你在小賣部等我,你怎麼等到球場上來了?那麼多東西要搬呢,你倒是好,兩個人的活甩給我一個人做!”
徐珊質疑:“他真是在等人?”
“不然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有人剛發話。
“怎麼?我也是翹課的?”
她先聲奪人,反倒搞得彆人栽贓她一樣。那男生隻好撓頭辯解:“不是,但他手裡還拿著籃球呢,而且他在球場上待了有一會兒了。我們既然查到他翹課,肯定不能毫無依據的吧!”
李雙睫自言自語地道:
“鄭攬玉確實是好人。”
“什麼意思?”那男生詢問。
“好心收留無家可歸的籃球。”
“誒!”這話他不認同,“什麼叫好心收留啊?籃球難道會自己跑到他的手上嗎?肯定是他從教室裡偷出來的啊!再說什麼無家可歸的籃球?這籃球我認識,限量版,就是趙澤的!”
李雙睫:“籃球都沒說話呢,你就替它說上話了?說不定它自願到籃球場讓鄭攬玉玩呢?鄭攬玉也沒翹課啊,他是在小賣部門口等我搬東西的時候走丟了,被籃球場好心收留而已。”
“李雙睫!你!你這不是扯嗎?!”
李雙睫微笑:“隨便你怎麼想咯。”
最有話語權的徐珊卻沒有立刻發話。部長思索了片刻,最終卻鬆了口:“你剛才說有東西要搬,是什麼?”
“運動會的道具。鄭攬玉是體委的,他不幫我誰幫?你們幫我搬回去?”
“你休想!”男生氣急敗壞。
“我們是乾部,不是苦力!”
“那就彆耽誤我。因為我確實要去教務處一趟。”李雙睫說,“你冤枉我的體委,我得找張主任要個說法。”
男生被冷不丁扣了一頂帽子:“放屁!可沒有人冤枉他,你彆瞎說!”
“開玩笑的。”李雙睫大笑了一下,拍徐珊的肩,“國旗下講話的事。”
“哦,是說年級第一要上台發言。”徐珊對這位桀驁不馴的學神也有所耳聞,“你一般不參與這種活動的呀,要麼是裴初原上台講,要麼是文科第二上台講,你這次打算上台講嗎?”
“是啊!紀律部部長都發話了!”
組織裡,總需要一句句恭維。
李雙睫跟乾部們說笑著走遠。
鄭攬玉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脫罪了,抱著籃球駐在原地,像一隻等待命令的小金毛。李雙睫覺得他蠢得過分了,但怎麼辦呢,自己封的體委,就算是新兵蛋子也得教啊,她乜了一眼他。
“跟上。”用嘴形對他比劃。
鄭攬玉乖乖地跟在幾人身後。
走到教師樓裡,電梯分兩撥人上去。人太多了擠不下,李雙睫主動拉著鄭攬玉退出來,說要等下一班。一時間隻剩兩個人,李雙睫臉上懶散的笑容倏然消失,麵無表情地看著鄭攬玉。
“你要我們死?”她說,“蠢貨!”
“對、對不起……”他來不及道歉。
李雙睫飛快地給了他一巴掌。
“說什麼?”她冷冷地眯眼。
鄭攬玉捂著臉:“……謝謝。”
他現在覺得一巴掌太輕了些。
同桌這樣乖順,又表現出楚楚動人的依賴,好吧,主要是那雙碧翠色的眼太美麗了。鄭乾部愚蠢但實在美麗,李雙睫說不出重話。“……算了。”她擺手,“這件事不全是你的錯。”
她冰霜般的眉眼低斂下來:
“我們主狗倆被人算計了。”
“算計?!”鄭攬玉沒半點頭腦。
“低聲些,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正好電梯又到了,兩人走進去。李雙睫靠著欄杆,渾身卸下氣力,平靜而隱含躁怒地道:“你拿著趙澤的球,就是他讓你來的。他們說翹課打籃球,你就傻乎乎地跟著他們去了?”
“對呀。”鄭攬玉語氣裡的委屈簡直像撒嬌,要班長替他做主,這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我跟他們到操場,還是覺得不太好,就想回去,可他們讓我看一會場子,結果人就沒了。”
“他們現在就在教室裡好端端坐著,你信不信?”李雙睫歎息,“你也是個老實的,人家讓你看你就一直看?他們是看你老實才害你!到時跟班主任上個眼藥,說你不適合當體委。”
鄭攬玉慌了:“啊?怎麼這樣?”
“唉!這體製內,你就琢磨吧!”
“那怎麼辦呀……”他很快就做好了決定,“班長,你放心,就算是要罰我,寫檢討記處分,我也不會把其他人供出來,更不會讓你受影響的。”
“……簡直了。”李雙睫扶額。
“感動誰呢?顯著你鄭攬玉了?”
“啊?”他還眨巴著盈眶的熱淚。
“徐珊都買賬了,這事輪不到你。”
鄭攬玉仍不理解。算了,金毛智商本來也不高,貴在親人。李雙睫憐憫地捏住他的臉頰:“所以呢,金毛寶寶,你以為我沒事搞什麼國旗下演講呢?閒著沒事是吧?還不是為了給你擦屁股?記你翹課對徐珊又沒好處,但她搬得動年級第一去做演講呢?”
“啊!那張主任肯定……”
“是啊。我麵子大著呢。”
鄭攬玉想了想,再次躬身道了歉:“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信了趙澤的話,害得你必須去國旗下講話……”
“可彆,可彆。”她抬手,“你哪裡有那麼大的臉麵呢?彆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
“而且。”她平視上升的樓層。
“在當班長之前,我也是體委。”
“這樣啊……”鄭攬玉感到意外,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其實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麼當班長,感覺你也不像樂意處理這些事的樣子……而且你每次管班上的時候,脾氣都有一點……”
“我本來也不想當。”她聳聳肩。
“但話語權必須掌握在女性手上。”
原來是這樣。因為當體委的話語權不夠大,不能替班上的女生主持公道,所以才……鄭攬玉明白了她的思想,突然感覺肩上有些沉重,邁不動步。
就是這幾秒鐘,電梯門緩緩地打開。
他才抬腳,李雙睫已經走出去很遠。
這是一小步。
這是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