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課間快結束了,李雙睫才大搖大擺回班。一進班門,她就發現了異樣。
“你們都這樣看著我乾嘛?”
她和前排的同學對上目光。
有人說:“你位置旁邊的空位……”
瞥了一眼她的表情,話語戛然而止。
李雙睫倏然沉了臉色。
她旁邊一直是個空位。
“班長……”紀律委員來勸和。
李雙睫抬手,示意她無需多言。
但凡本班人都知道,李雙睫旁邊是不坐人的。她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按成績分的話,這就是她應得的王座;按地緣來分,也不會有人願意坐又偏又看不見黑板的地方;按班主任周麗來看,李雙睫非常愛逃課,她特意給這位班長安排了個最難逃走的位置。
李雙睫對這個位置頗有怨言。
當時和她做同桌的又是體委。
體委此人,首先是個男的不說,還特彆風騷。烏漆嘛黑的臉不養護,倒是很愛養護他那一頭淩亂的雞毛,每次都要躲到男廁所裡噴發膠,然後帶著他的發型兒去操場上打球吸引靚妹。
那時候大家都剛分完班,李雙睫也不是班長,沒那麼輕易扇彆人巴掌。但是有一天體育課,體委打完球大汗淋漓地進來,站在空調口的前麵猛吹。
他一身騷雞牛屎的哄臭,配上發膠那嘔人的塑料味,真是讓人受不了。有女生隨口抱怨了兩句,男生們反駁你們女生又沒打球,又不流汗的,又不知道天氣有多熱。
不湊巧,李雙睫就坐空調機邊。
她平靜地寫完最後一道主觀題。
放下筆。
抓住體委就賞他兩個巴掌。
男生們正哄笑呢,突然聽見啪啪聲,訝問:“這是新中國,誰敢開槍?”
體委也被扇懵了。
他漸漸止住笑容。
他是原住民,分班前後都在十一班。男同學都對他熟絡,所以行事囂張。除了皮膚黑一點,這人沒彆的缺點,人緣也不錯,屬於不缺維護的那種。
一男生站出來:“你沒事吧大姐?”
李雙睫笑了:“我生了你的大姐。”
“什麼意思?”
“我是你媽。”
他氣結:“不是,你有病吧李雙睫?打了人還這麼理直氣壯,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們媽媽。”李雙睫說,“沒家教的東西,擠在空調前麵乾嘛呢?一身腥騷的臭味,還以為你們是風葉裡的蟑螂呢。以為自己被風吹起的發型很騷拽?嗬嗬,在球場上打球以為能吸引到女同學,結果被投校園廁所吧避雷之前的最終幻想罷了。”
體委心思被戳穿,激情破防了:
“彆以為我是男的就要忍你!”
“我才是忍你趙澤很久了!”
李雙睫遇強則強,猛踹桌子。
趙澤的桌子很亂,她這大力一踢,桌洞裡的書嘩啦啦全部倒出來,幾本黑白漫畫赫然其上。李雙睫隨便指著一本:“每天就窩在桌子底下看黃漫,我是懶得說你,你就是一條淫蟲!”
其實,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大多接觸一些情色內容,看小黃漫還算低調的,有的直接看島國雜誌,更大膽的就看片。青少年時期,價值觀形成的重要階段,他們對女性的認識竟然來自這些作品,挺愚蠢的,就和女生對男性的認識來自偶像劇和現代言情小說,都是偏移了現實。
但李雙睫有話直說。
她撕開這層遮羞布。
大部分女生都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很難想象,一個朝夕相處的同學,就在你動筆學習時,他竟然在看這樣的東西,腦海裡通通是不乾淨的事。
當然,這對趙澤來說也是社會性死亡,他顫抖著手,去收拾那些漫畫。其餘男生見形勢不對,紛紛散開了。
這件事之後,趙澤就不和李雙睫做同桌了。班上有三十一個人,再怎麼排總得落單一個,之前是那個愛吃辣條不洗手的胖子,後來就變成李雙睫。
按理說她為女生說話,大部分女生應該對她有好感,其實不然,她們私下說她不好相處,存心吸引異性注意。
這實在太高攀李雙睫了。
她每天扇人都扇不過來。
而且男的,兩個零一個一,有啥好稀罕的,幾把難道是很偉大的東西嗎?李雙睫覺得子宮才偉大呢,看生物書的時候她總是細細品味,看到居居卻頓覺醜陋,想一巴掌怒扇到北極去。
算了,本來就小。
熱脹冷縮就更小了。
那是李雙睫人緣最差的一段時間,男生遠離她,女生更是不願意接近她。她卻悠然自得,並發現單人單座的諸多好處,以至於後來換座位,周麗想給她安排個新同桌,她說木有必要。
但下次月考,李雙睫考了年級第一。
終於有個女生大著膽子搬到她旁邊。
她原話是“坐後麵看黑板看不清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學習委員,就是想偷李雙睫的學習技巧。
李雙睫就這樣迎來她第二任同桌。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我行我素。
很快那個女生又搬走了。
她說李雙睫完全是瞎學。
上語文課寫化學作業,上英語課寫地理作業,隻有數學才把筆一扔,插著兜,坐在那兒聽。李雙睫也很邪門,飛快地瞥過黑板,又把頭低了下去。
隻是,當她毫無緣故地把頭抬起時,多半是數學老師講錯了。老師很快也發現了這點,於是頻頻讚揚李雙睫。
學委十分嫉妒,她學不明白李雙睫,反而被李雙睫影響得學習頻頻下滑,她恨死李雙睫了,於是悄悄搬走了。
李雙睫沒有同桌運,她這樣安慰自己。其實她不討厭學委的,因為學委是女的,長得漂亮。就在這時候有個更漂亮的搬過來了,就是後來的紀律委員,叫夏雅,這女同學是真美啊。
李雙睫看新同桌,看她棕褐色的卷翹睫毛,她明亮如秋波的眼睛,她挺而小的鼻梁,巴掌大的臉蛋。她不知道班花為何搬到她旁邊,但她就是搬過來了,並且,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李雙睫雖愛美人,但不興騷擾那套,不會追著人家聊。而且她在女生裡風評也不好,夏雅就完全相反,身邊總是圍著彆的女生。兩人交集不多,大部分是她讓夏雅讓一讓,她要出去,夏雅就低頭,把凳子翹起讓她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李雙睫的錯覺。
夏雅經常朝她露出半截後頸。
但她最後還是讓夏雅搬走了。
她說:“你和你閨蜜很吵人。”
其實夏雅一點也不吵,但是第一排靠窗的座位確實太偏了。夏雅連看黑板最左邊都很吃力,那份吃力連李雙睫都看出來了,她總抻著她雪白的頸。
李雙睫憐惜美人,不想讓她的頸椎受苦,於是故意這麼說,想逼她搬走。
誰能料到,夏雅聽聞後怔愣了片刻,竟流了兩滴眼淚,默默收拾好離開。
她走了,李雙睫沒有感傷,疑惑更多一些。至此她還不明白夏雅為什麼突然搬過來。要到了很久之後,裴初原的某句話才點醒她:夏雅和她之間,是悲傷的女同和坦蕩的直女的故事。
夏雅走之後就沒有人坐過來了。
李雙睫享受了大半年獨座時光。
直到,現在,此時此刻。
李雙睫大步朝這人逼近。
她踹了一下凳子:“你誰啊你?”
那人感受到動靜,摘下了帽簷。
他很白,不是中國人的那種白。而且他的頭發也是燦金色的,不是中國人的發色。他的五官深邃優雅,也不是中國人的五官。廢話!那特麼就不是中國人!這是一個……一個洋鬼子!
李雙睫愣了一下:“洋人?八國聯軍撤華的時候,難道忘記帶上你了?”
他很慌亂地扯住額發:
“我、我是中國人。”
竟然還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有同學解釋:“這是轉校生。”
“什麼?”李雙睫蹙眉,“轉校生也不能當洋人啊,他忘記換人種了?”
周麗正好走進班,看她準備找新同學茬的樣子:“這是新同學鄭攬玉。”
“來,鄭同學,你上台做個介紹。”她把鄭攬玉請上台,又拉過李雙睫。
“鄭攬玉作為國際生轉到我們學校。他媽媽是美國人,爸爸是中國人,因為工作調動才搬回國內。彆看他從小在加州長大,會講中文話的。人家剛來十一班大家庭,你作為班長……”
“煩不煩啊?”李雙睫打斷,“他是校園文男主?你就非得給他畫麵?”
周麗啞口無言。
她又說:“我不管什麼加州國際生,我旁邊不坐男的,讓他趕緊搬走!”
“咱們班三十一人,就你旁邊是空的,他不坐你旁邊,還能坐哪裡?”
“那是你該考慮的問題。”李雙睫痛心疾首,“周麗啊周麗,這麼點小事都解決不好,你還想挑戰張果凍?”
“我什麼時候要挑戰主任了?”周麗納悶,“你也彆老是喊人家綽號。”
交談期間,鄭攬玉做完了自我介紹。礙於李雙睫的仇視,他不敢回座位,於是期期艾艾地道:“周老師……”
周麗苦思冥想,還真想出一個方法:“這樣,先讓鄭同學和你坐半個月的同桌試試,就當是試用期了,如果你還是不滿意,到時候我再想辦法。”
這顯然是最折中的。
李雙睫仍然蹙著眉。
“一周。”她擺手,“趕緊換走。”
周麗鬆了一口氣,示意新同學入座。
鄭攬玉局促,直覺李雙睫不喜歡他,雖然搞不明白國內高中的交友禮儀,但也知道不應該再打擾她。他小心翼翼地整理著冗雜的教材,又悄悄瞥了一眼李雙睫的書桌。很亂,很糟糕。
她長得很白淨。
行事卻很粗魯。
真奇怪。
李雙睫才不管鄭攬玉怎麼想她,視這位嶄新的同桌為空氣。男的就是男的,外國男的也是男的,洋屌也沒什麼值得追捧的。她翻開冊子寫題目。
隻是,沒過兩分鐘。
鄭攬玉打破了僵局。
他低聲嘀咕了什麼。
李雙睫一字沒聽見。
她渾他一眼:“你在說什麼鳥語?”
“我說。”鄭攬玉緩緩地湊近,某種沐浴香氛的味道散出,甜桔的果香。
“你不聽老師的課,她會傷心的。”
“……”
“怎麼?”她假笑。
“你就每節課都聽?”
鄭攬玉頷首:“要尊重老師。”
嗬喲,他是個道德小標兵啊。
“你在國外也這樣?”她來了興趣。
鄭攬玉不覺有他:“嗯?什麼樣?”
李雙睫輕蔑一哼:
“……你個裝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