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略顯昏暗且透著絲絲涼意的領主住所之中，卡洛的臥室。
卡洛原本正像一灘軟泥般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思緒仿若飄到了九霄雲外。
夏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瞬間將卡洛從那恍惚的狀態中拉扯回來。
卡洛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哦？快進來，說來聽聽。”
夏爾輕輕推開門，腳步沉穩而恭敬地邁進屋內，他先微微低下頭，行了一個禮，然後才抬起頭開始彙報：
“大人，這兩個村子的人口加起來總共是一百八十四人。
其中男性有九十六個，女性有八十八人，老人有二十二個，孩童則有四十個。
至於工匠方麵，有三位鐵匠，六位木匠，還有兩個陶工。”
夏爾一邊彙報，一邊不時地觀察著卡洛的表情，他的雙手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
短暫的停頓之後，夏爾咽了咽口水：
“大人，除了五戶自由農（租地自耕農）家庭，這五戶人家總共二十四人，剩下的可全都是農奴（莊園居民）。”
卡洛微微皺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揮了揮手，示意夏爾繼續。
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
夏爾清了清嗓子，向前小邁一步：
“大人，耕地的麵積十分廣袤無垠，足足有一千六百一十英畝，草場有三百四十英畝，牧場有四百一十英畝，林地有一千二百英畝。
而村裡的道路以及其他土地加起來總共是四百一十英畝。
在這裡麵，有六十英畝是那五戶自由農的，剩下的所有土地，不管是領主的保有地，還是那公地，說白了，全都是領主老爺的！”
卡洛靠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
“哦？這可就奇怪了，夏爾，你說這自由農的土地如此稀少，他們究竟是靠著什麼法子來維持生計的呢？難道他們有什麼獨特的生存之道？”
夏爾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微微抬起頭：
“大人呐，我可跟您說，我這是仔仔細細調查過的。
咱這兒的自由農啊，那都是從彆的地兒來的客籍戶。”
他心中暗自得意，覺得自己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這份見識定能讓卡洛高看一眼，也更加證明自己對領地事務的用心。
卡洛輕輕“嗯”了一聲，眼神中多了幾分好奇，夏爾見狀，說得更加起勁兒了。
“就戰前吧，自由農是比現在多那麼一丟丟，可也多不了多少。
他們呀，心中最為渴望的事情，都琢磨著咋能成為這的農奴（領地屬民）呢！
現在剩下的這 5戶自由農（租地自耕農）家庭，全是工匠家庭，就靠著那點手藝勉強混口飯吃。
我在調查的時候，他們都想讓我跟領主老爺說好話，他們都想變成這裡的農奴呢。”
卡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哦？這到底是為什麼呢？自由（法蘭克）難道不應該是上帝賜予人類最珍貴的禮物嗎？
為什麼他們會放棄自由，甘願成為農奴（莊園居民）呢？”
夏爾笑著搖了搖頭，耐心地解釋：
“大人您且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一旦成為農奴（莊園居民），那可就有騎士老爺庇佑著他們。
他們的家中便能分得更多肥沃的土地，雖然需要承擔勞役地租，但是他們交的稅和租金可低多了。
而且他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也有了堅實的保障啊！
您也知道，咱們那兩位騎士老爺仁慈善良，宅心仁厚，我可是聽聞了不少消息。
周圍好多地方的自由農都眼巴巴地盼著能在咱們這片土地上成為農奴（莊園居民）呢。”
言罷，夏爾微微向前傾身：
“卡洛大人，您說這自由（法蘭克）雖然聽起來美好。可在這現實的塵世之中，沒有實力的人，怎麼能不尋求大人物的庇護呢？
若您肯垂憐於我，我願意立刻、馬上向您獻上我最誠摯、最忠心的臣服禮。
做您的人（親兵），我願一生一世追隨在您的身邊，為您的事業奉獻一生！”
聽到這裡，卡洛一聽，心裡“咯噔”一下，開始對比理解起這個時代的不同之處。他暗自思忖：
“所謂的穿越小說真是害人不淺啊！差點鬨個大笑話。
我原本還想著要效仿那些穿越前輩們的傳奇經曆。
去勸諫雷薩裡特和羅伯托，讓他們把領地裡的農奴全都許以自由農的身份，再給他們製定一些奇妙無比的經濟策略。
我尋思著，按照那些‘穿越前輩’的經驗，這些領民肯定會為了自由的榮耀，為了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
而不顧一切地舍生忘死，拚命地勞作，甚至會用他們的熱血和生命來捍衛這片領地。
可是如今聽了夏爾這一番肺腑之言，再結合我前世在現代社會中的所見所聞，以及這具身體原主卡洛的記憶，我才恍然大悟。
首先是中文語境翻譯的巨大差異，法蘭西的農奴根本就不是奴隸，自由農（租地自耕農）其實代表的也不是“自由的（法蘭克的）。”
[一個社會並不是幾何上的一個圖形，建主義與農奴概念在不同國家和曆史背景下存在極大差異。
中世紀法蘭西的農奴與沙俄時期的農奴有著天壤之彆，這是確定無疑的。
這一時期，英格蘭與法蘭西也大不相同，英格蘭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奴隸。
而他們的鄰國弗裡西亞（荷蘭）從始至終都不存在莊園經濟，自然也談不上農奴。
而法蘭西其實已經從法律上取消掉了奴隸的概念。
當然，對於許多專業學者都爭論不休的話題，筆者的論述或許會有差錯與遺漏。
在此隻是依據筆者所查閱的文獻，簡要探討這一時期法蘭西的封建製度。]
卡洛心裡又有點無奈：
“我還以為我能像那些穿越大神一樣，揮揮手就改變世界，結果呢，現實就像一盆冷水，‘嘩啦’一下澆滅了我的幻想之火。”
夏爾心裡直犯嘀咕：
“我這是哪兒說錯了？卡洛還是個毛頭小子，難道不願意接受我的臣服？
難道我表現得太急切，把他嚇跑了？就像一隻冒失的小鹿，闖進了獵人的陷阱？”
卡洛繼續沉思著：
“其實就算是現代人，追求的自由也不過是想自由地享受美食，自由地暢飲美酒，自由地玩樂，沒有人管教。
當然，最關鍵的是思想自由，也就是獨立思考和表達觀點的自由。
但是脫離人類秩序去做野人，絕大多數人決然無此等想法，更無此等無畏之勇。
人想要的自由還是建立在人類社會的秩序之上的。”
卡洛一轉身，走到椅子那兒坐下。
夏爾看卡洛走來走去，感覺疑惑更深了。
“是不是我表現太急切了？哎呀，我這嘴怎麼就這麼笨呢，早知道就應該更沉穩一些的。”
夏爾躬身站在那兒，腰都快斷了，偷偷換了個姿勢。
“卡洛這是怎麼了？
怎麼突然就陷入沉思了呢？
難道是我彙報的內容有什麼問題？
還是他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我是不是應該再補充點什麼呢？
可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啊，這可真讓人著急。
我現在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不知道該往哪兒跑。”
卡洛昂首，繼續思考：
“其實中世紀的封建主義，要從法律和法理關係上去理解。
不是簡單的經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