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inf
汴國公府,後院書房。
坐在短榻上的劉仁軌從失神中回神,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已做了皇帝,卻依舊謹慎的站在他的麵前,向他詢問不足之處的年輕孫婿,腦海中忍不住的浮現出了另外一道身影的模樣。
太宗皇帝。
劉仁軌忍不住的在想,當年太宗皇帝做下玄武門之變,殺了親兄弟,囚了老父,是不是也如同現在的李絢一樣,日夜不安。
深吸一口氣,劉仁軌微微閉上眼睛,然後才睜眼看向李絢,輕輕苦笑道“真是老了,精力有些不足了。”
“嶽翁說的哪裡話,孫婿還等著嶽翁長命百歲,日夜為孫婿提點呢。”李絢小心的上前,為劉仁軌倒上一杯清水。
劉仁軌看著眼前的清水,滿臉苦笑的說道“世上哪有什麼百歲的人物。”
“冤句侯賈敦實,自從致仕之後,也是在家頤養,如今已經是九十五歲的人物了,孫婿也是一樣日日派禦醫前往探視,保證賈侯絕對能活到百歲,嶽翁也是一樣。”李絢很認真的躬身。
“人瑞啊,強於天瑞。”劉仁軌輕歎一聲,開口問道“這些日子,天下刺史從來的賀章中,祥瑞不少吧?”
“是有一些,不過都是些奇石奇玉,也沒什麼太大不了的,而且如今百官心思轉為治政,這些事便很少人做了。”稍微停頓,李絢說道“至於說賀章,天下三百刺史,孫婿算過,還剩下驩州,愛州,交州,峰州,諒州,崖州,振州,儋州九個州的賀章還沒到。”
“九個最南邊的州。”劉仁軌詫異的抬頭,看向李絢,說道“算算時間,這一二日應該也就全到了,不會出岔子的,天下俯首,你還擔心什麼?”
“孫婿總是覺得自己會崩的太緊,突然一下子有什麼肘腋之變,就麻煩了。”李絢輕輕搖頭,道“孫婿總是擔心有什麼東西在孫婿看不見的地方一直在窺視,但卻總找不到。”
劉仁軌頓時就明白了過來,太宗皇帝當年不也是如此,日夜睡不著覺,不得不讓尉遲敬德和秦瓊兩人日夜守門。
皇帝啊!
……
“你感覺沒錯。”劉仁軌抬頭,目光盯著李絢,直直的說道“是有人在一直盯著你,但如今天下,已沒有人敢直接起兵反抗你了,沒有任何人有那樣的威望,沒有任何人有那樣的戰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放棄了。”
“還請嶽翁指點。”李絢神色恭敬。
“當然是世家,是你一直在打壓的世家。”劉仁軌特彆點了一句,然後說道“你所害怕的,就是你現在已經沒有了名正言順打壓這些世家的理由。”
李絢的呼吸頓時一停,他心底最深處的擔心被劉仁軌直接揭穿了開來。
“以前的時候,你輕而易舉的就能將他們送到伱的對手那裡,然後借謀逆為名將他們打壓拆分,但是如今,他們已經全部歸順到你的麾下,那麼接下來,他們自然還是會在看不見的地方侵占田地,欺壓百姓,這是他們千百年的本能,你怕自己控製不住。”
劉仁軌稍微抬手,點了點李絢,然後說道“你讓禦史台,吏部清吏司牢牢的盯著的,不就是這些事嗎,但你心裡更清楚,這些事情即便是你,也隻能壓製一時罷了,時間一長,他們依舊會侵蝕你的根基,讓你變得虛弱,最後內亂……”
李絢的呼吸越發的沉重起來。
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現在的你,人還年輕,鷹眼虎視,盯著整個天下,沒有人敢亂來,但你總有老的一天,總有精力不足的時候,總有鬆懈的時候,你害怕那個時候,彆人也會如你現在一樣,直接掀了你的天下。”
“請嶽翁指教。”李絢沉沉的躬身。
“漢武皇帝行事有三法。”劉仁軌看著李絢,直接說道“對外開戰,消耗世家的力量;遷移豪族,讓他們無法欺壓地方……最後,讓他們去支持太子,然後換太子。”
“前兩法可以,第三法就算了吧。”李絢忍不住的搖頭。
“太宗皇帝也是這般想法,但是……”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對外開戰,消耗世家的力量;壓製世家,將他們刺史一階的人數控製在一定的數目之下。他不想動太子,但是太子卻阻擋在了他的麵前。”
劉仁軌輕輕一句話,揭開了當年李承乾被廢,李泰和李恪都沒有上位,反而是身後沒有什麼支持的李治成為皇帝的隱秘。
“高宗皇帝就更是如此了,對外大戰失敗,內部世家侵蝕又急,他能做的,就是將那些世家的力量隨太子一起埋葬。”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所以章懷太子,那就是一個倒黴孩子。”
聽著劉仁軌這麼說,李絢反而平靜了下來,他輕輕點頭道“不管是太宗皇帝,還是高宗皇帝,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對草原開戰沒有足夠的收益,而對新羅開戰又沒能獲勝。”
“你有法子?”劉仁軌好奇的看著李絢。
“朝中會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將大量的財富送到河北,孫婿打算緩解河北壓力的同時,將關中和江南的世家引過去,然後借著一場弊案,引爆他們,同時在安東後退,將新羅人引出來,最後在安東的地麵上,將新羅人主力殲滅。”李絢拳頭頓時緊握。
“你在吸取楊廣的教訓。”劉仁軌頓時明白了李絢的打算。
“楊廣做事情太急了。”李絢平靜的搖頭。
“嗯,這的確可以解決一方麵。”劉仁軌看向李絢,說道“你還有另外一個缺陷,那就是後備人才不足,不過你似乎發現了自己的弱點,並不急於讓那些軍中的悍將去充任地方刺史。”
“他們太莽了。”李絢滿臉無奈,隨後說道“朝廷的體製是對的,武將轉文官需要降低一級任命,否則以他們為地方刺史,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是大事。”
李絢其實不怕出事,他怕的是出事出的稀裡糊塗。
“至於說其他,便是明年科舉的事情了,多取些寒門子弟,少用世家子弟。”李絢壓低聲音,說道“所以孫婿準備用魏玄同為明年科考主官。”
“禮部尚書魏玄同,他做吏部侍郎時,就不喜歡提拔世家子弟吧。”劉仁軌點點頭,說道“不錯,天後提拔魏玄同做了宰相,你也是早晚要用他做宰相了,做一屆科舉主考後提拔,也是應有之事,誰也阻攔不了。”
“孫婿還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李絢稍微低頭,輕聲說道“孫婿想過上幾年,等朝局穩定之後,將科舉的時間拉長,改每一年一次科舉,為每三年一次,然後取仕百人。”
劉仁軌一愣,隨即臉上立刻就帶出驚喜,點頭道“不錯,如今天下,製約寒門子弟科考,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路費,很多寒門子弟,來長安科考一次,便無法再行。
若是三年一次,取仕百人,那麼寒門子弟的比例將大增。”
“砰”的一聲,劉仁軌一拍桌案,滿是懊惱的說道“這個想法,我們當初怎麼就沒有想到。”
“得選好時機。”李絢平靜的搖頭,說道“世家也有能人,能看穿的不少,孫婿擔心會有反彈。”
“不錯,你這是在挖他們的根基。”劉仁軌迅速的冷靜了下來,看向李絢說道“你隻有一次機會。”
“滅了新羅,挾大勝之威。”李絢輕輕的點頭。
“不要去祭祀泰山。”劉仁軌突然抓住李絢的胳膊,看著他警告道“祭祀泰山就是一個陰謀,不要去!”
“啊!”李絢無比驚訝的看著劉仁軌。
……
從書房出來,聽到劉仁軌講的那些,李絢一時間有些頭暈。
但回想當年那麼多事,仔細算算一切不都是從祭祀泰山開始的嗎?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李絢赫然看到一個穿著粉色襦裙,容顏秀美,但有些緊張的女子,在不遠處的拱門後,看了他一眼,立刻就縮了回去。
五娘,瓊玉。
……
挑開紅色的蓋頭,看著眼前有些緊張害怕,但又勉強帶出笑意的劉瓊玉,李絢輕輕笑笑,低聲說道“不用緊張。”
“是,陛下。”劉瓊玉下意識的要躬身。
李絢輕輕的抬起了她的下顎,輕聲說道“叫姐夫。”
“姐夫!”劉瓊玉叫了一聲,下一刻,頓時滿臉羞紅。
不過這一下,她也放鬆了許多。
李絢上下端詳著她,點頭道“先喝交杯酒吧,朕一會兒要去見群臣。”
“是。”劉瓊玉溫順的點頭,這個時候,紅色的酒杯已經遞到了眼前。
舉起酒杯,和眼前熟悉的麵容手臂一環,一杯酒已經下肚。
……
酒意酣然,李絢從兩儀殿側門走出,冷風吹來,人迅速的冷靜了下來。
前方一道人影正站在那裡,看著頭頂的滿月,有些發神。
“阿舅!”李絢從後麵走了上去。
趙鞏立刻轉身,躬身道“陛下。”
“不用多禮。”李絢擺擺手,說道“再有半個月,外甥和環兒成婚之後,就該改阿舅為嶽父了。”
“嶽父就算了,還是叫阿舅吧。”趙鞏有些輕鬆的笑了笑。
隨即,李絢的聲音低了下來,低聲問道“唐見日那邊怎麼樣了?”
“還好,正常上下值,偶爾和彆人飲酒,看不出異樣,但是私底下和程政,周季童那些人每十日一會。”趙鞏同時聲音低沉了下來,小心的說道“至於其他的倒是沒有。”
李絢輕輕點頭,說道“不要輕易驚動他們,彆人說不定也在看著他們,觀察他們,現在這個時候,誰也不敢亂動。”
“就這麼放著?”趙鞏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
“不用急,他們不過是已經握在手裡的棋子而已。”李絢抬頭,看向頭頂的滿月,輕聲說道“明年正月初一,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之時,天下中州刺史齊至,會有人出麵的,再等到了明年,就將唐見日調往河北,他這個工部郎中去河北,最是恰當不過了,其他地方也能完全動起來……”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