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先帝,陛下,兩代雄主。”李絢平靜而又堅定的看向劉仁軌,說道:“但多年征伐,百姓是時候需要休養生息了。”
劉仁軌點點頭,走到了亭中石凳坐下,環顧四周,整個庭院內一片寧靜。
冬日冰封的湖水,冷的滲人。
“百姓需要休養不假,那軍中呢,那麼多驕兵悍將,沒有戰事,他們如何升遷?”劉仁軌輕輕的敲敲石桌。
李絢在劉仁軌對麵坐下,然後認真的說道:“沒有那麼多的驕兵悍將,願意留在軍中,扔下父母妻兒軍前拚殺的,終歸少數。
如今吐蕃已平,草原安定,若想要軍功,那麼就去西域和安東,至於地方,陛下不是已經在蕃州開始安置了嗎,十年之內,當不至於有憂患。”
劉仁軌側身看向李絢,輕聲問道:“賢婿似乎有很多話沒說?”
“朝野安定,說到底,不過是官位而已,若是能讓百姓富足,或許增加一二官位也是可行。”李絢謹慎的說著自己的話。
“科舉?”劉仁軌一眼就看出來李絢真的目的所在。
“如今每年朝廷開課取士不過二三十人,若是固定在四十以上,便能有大量人心歸附。”李絢的眼神依舊警惕。
這是阿宋才會做的事情,用朝廷的官位來養天下士子。
但一旦超過某個限製,這麼多的士子,離開就會成為天下阻礙。
“每年十個,十年就是三百個,天下三百州,每州增加一個六七品的參軍,的確是最小消耗的收攏人心的手段。”
劉仁軌看向李絢,問道:“可錢糧從哪裡來,你應該知道,多加一個官吏,可不是多一份俸祿的事情。”
“所以需要天下安定,皇帝仁慈。”李絢苦笑,道:“太子剩下的,也隻有仁慈了。”
“仁慈。”劉仁軌長歎一聲,說道:“這份仁慈,用不了十年,就會培養出一個權臣出來。”
李絢側身看了劉仁軌一眼,心中明白劉仁軌恐怕沒有想過,武後能活到十年之後。
這個權臣,說的便是裴炎。
裴炎一旦成了權臣,李顯就會失去對朝政的掌控。
大唐上一個權臣叫李義府。
“權臣,隻要不沾染兵權,不欺壓百姓,權臣便權臣吧。”李絢神色平靜。
他寧肯要一個權臣,也要李顯的皇帝位置坐下去。
“值得嗎?”劉仁軌輕歎一聲。
“權臣可以,但不能出身世家。”李絢清晰的劃出了自己的底線。
他能夠接受權臣,但不接受裴炎。
“就比如李義府。”劉仁軌忍不住的笑了,隨即搖搖頭,說道:“李義府當年之所以能夠得勢,便是因為陛下初患風疾,後來雖然貶殺李義府,但朝政十年無進,後來大非川之敗,未嘗沒有這方麵的原因。”
“國力差彆是另外一回事。”李絢平靜的搖頭,似乎彆有信心。
劉仁軌側身看向李絢,說道:“你就不怕彆人把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怕。”李絢點點頭,說道:“所以,宗室還是要有其他人來製衡?”
“誰,伱是不想要相王的。”劉仁軌有些好奇的看向李絢。
“公主殿下。”李絢神色肅然。
這一刻,太平公主又被他推了出來。
劉仁軌沉默下來,輕聲說道:“那麼十年之後呢?”
“皇太孫該長大了。”李絢終於帶出了自己的殺手鐧。
劉仁軌明白,李絢說的,並不是說將來培養皇太孫來清理朝政,實際上是以皇太孫為核心,扶持出一批新的勢力集團出來。
有韋家在背後靠著,皇太孫足夠能力撥亂反正。
“可惜了。”劉仁軌終於還是一聲輕歎,他看得出來,李絢的布局有很多還不清晰的地方,但那已經是眼下局麵當中最大的掙紮了。
李顯和李旦,李旦看起來為人英武,頗類廢太子賢,但他的身邊都是北門學士的人,關鍵時刻,這些人選誰根本不用問。
皇帝在選李顯,也是因為如此。
李絢,還有世家子弟選擇李顯,是因為李顯將來有機會和武後抗衡。
武後選擇李顯,是因為她不想再廢掉一個自己的兒子。
起碼現在不想。
所以,基本沒人支持的李旦,根本上不去。
……
馬車晃晃悠悠,朝著開化坊而去。
李絢靠坐在後麵閉目凝思,今日和劉仁軌一番交談,其實說的,都是皇帝死後的事情,真正的核心,也從來隻有一個。
那就是武後。
到了如今,朝中的有識之士,已經開始窺伺皇帝死後的朝局變化。
這裡麵,不管是宗室,還是世家寒門,他們都開始感覺到,武後將會是他們越不過去的一個障礙。
輕一點的,說武後是竇太後。
重一點,便直接說武後是呂後。
這種情況下,以仁慈拉攏天下民心士心,來與武後抗衡,哪怕製造一個龐大的政治怪物也在所不惜。
李絢輕歎一聲,他知道,即便是劉仁軌也想不到,武後竟然會聯合裴炎廢了李顯。
而事情的根本,竟然是因為李顯的耳根子太軟,最後導致局麵失控。
後來的李旦登基,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不過那個時候的劉仁軌,早已經年近九旬不會再管那些事情了。
他也根本想不到,李絢今日說的一切,不過都是托詞罷了。
在皇帝注視下,全力掙紮,但從不奢望能夠在和武後的鬥爭中獲勝。
迷迷糊糊間,李絢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絢隱隱間似乎聽到劉瑾瑜和劉舒璧在說什麼。
李絢睜開眼睛,看向劉瑾瑜和劉舒璧,伸了個懶腰,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是五娘的事情。”劉瑾瑜看向李絢,略帶擔憂的說道:“家裡原本已經在和崔家商量五娘的親事,但自從阿翁要致仕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崔家的動作就慢了下來,尤其昨日阿翁卸任尚書左仆射之後,他們更是沒了動靜。”
李絢皺了皺眉頭:“崔家,是和誰?”
“崔日為,博陵崔氏第三房,滄州長史崔漪三子。”劉瑾瑜苦笑,說道:“博陵崔氏,門檻真高啊!”
李絢沉默了下來,很多事情,李絢都可以和崔氏的人進行商量,乃至於政治交易,唯獨婚姻一事上,便是李絢也束手無策。
五姓七家,以門第自成體係。
其他人想要融入其中,必須要付出十幾倍的代價。
皇帝打壓河北世家,不是沒有原因的。
李敬玄還好,起碼李絢和劉仁軌提過,但武三思,劉仁軌根本一個字都沒提。
趙郡李氏,便是有這般能力,而清河崔氏,在這方麵還更要其上。
崔漪是博陵崔氏三房嫡係,他的嫡子,哪怕不是嫡長子,娶妻也優先在五姓七家之中選,之所以和劉家聯姻,便是因為劉仁軌尚書左仆射的位置。
或許在他們的眼裡,劉仁軌的尚書左仆射還能夠坐幾年。
但是昨日陛下突然將劉仁軌的尚書左仆射免掉,雖然升任他做太子太傅,但都明白,那不過是個榮養的職位罷了。
也就是還參知政事,加上從二品的官位,讓他還勉強能夠掛住大唐首相的臉麵。
但是在崔家人的眼裡,劉仁軌的位置,已經遠遠不如之前了。
五娘劉瓊玉還想要嫁入博陵崔氏,怕是沒有那麼容易了。
“等等吧,後續或許會有好結果。”李絢輕歎一聲,這事便是他自己都沒有多好的辦法。
劉家除了劉仁軌還能鼎立門庭以外,下一輩基本上沒有太出色的人才。
選婿,不僅要看祖父一輩,父親一輩也要看,什麼時候能在什麼地方給予足夠的政治助力,這些才是那些頂級世家真正去考慮的東西,而劉家在這方麵遠遠不足。
雖然說第三代,劉瑾瑜嫁給了李絢,但李絢是李絢,隴西李氏自有一套規則。
而且哪怕是隴西李氏的女子,想要加入博陵崔氏,也要被人挑了又挑。
高傲的頂級門閥,在這方麵自大的可怕,因為那是他們數百年來繼續占據時間優勢最大的武器之一。
劉瑾瑜何嘗不明白這一點,若是大伯肯放下一下臉麵,去試一試稍低一些的門庭,便是隴西李氏,她也能想法弄來。
但可惜,博陵崔氏三房嫡係,她大伯怎麼都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
“五娘的事情,讓大伯去操心,但是霞兒和昭兒的事情,夫君,你就得操心了。”劉瑾瑜轉身便看向了李絢,眼神中甚至閃爍著一絲危險。
李絢身體稍微坐起,然後說道:“放心,吾家女兒,絕對不會嫁給博陵崔氏子弟,而且霞兒是郡主,不是公主,婚姻上反而比公主還有優勢。”
劉瑾瑜讚同的點頭,公主的駙馬雖然直接就是五品的駙馬都尉,但前途卻非常有限,起碼宰相不會有他的位置。
但郡主就不一樣了,郡主駙馬是可以成為宰相的。
“對了,說起來,太平公主明日要來拜訪,除了禮節,怕也是有什麼事吧?”劉瑾瑜已經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還能有什麼,無非就是薛紹的事情。”李絢搖搖頭,說道:“薛紹為人看上去風流瀟灑,但在處政能力上,卻極為不足,說句不諳世事,都是在誇他。”
情商極低。
或者說向下的情商極低。
薛紹畢竟是大家子弟,對於琢磨上意,還是有些心得的,但往下,就差的遠了。
這一年他在東宮做左春坊司直郎,做的一塌糊塗。
原本東宮指望他能夠以家世,多獲得一些中書省的決策信息,但可惜,薛紹能夠拿出來的有用東西實在太少。
時間一長,東宮眾人便已經看出他是個繡花枕頭了。
“看樣子,公主是想給他換個合適的位置,夫君你打算怎麼辦?”劉瑾瑜似笑非笑的看向李絢,這種事情太平公主來找李絢,不是沒有原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