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儼放下手裡的書籍,燭火之下,滿臉陰沉。
他怎麼忘了張文瓘。
這位也是宰相。
算了,他就算知道又怎麼樣,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關鍵是之後。
太子隻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是東南。
是曹王和越王。
是金佛。
自從金佛換糧之後,東宮和曹王、越王的聯係越來越緊密,敏銳的皇帝和武後已經察覺到了問題。
要知道,曹王和越王,都是先帝之子。
曹王是太宗和巢剌王妃楊氏的兒子,而武後的母親同樣出身弘農楊氏嫡係。
越王母親是燕德妃,她的母親也姓楊,甚至是武後名正言順的姨表姐。
武後和巢剌王妃楊氏,巢剌王妃楊氏都是表親,甚至當年武後入宮便直接被封為五品才人,都有燕德妃的助力。
太宗在世,燕德妃和武後關係良好,但在太宗病逝後,燕德妃被封為越國太妃,而武後,則被發配為尼。
十數年後,榮國夫人去世,燕德妃趕赴洛陽致哀,逗留鄭州館舍一年病逝,武後厚葬。
但是,曹王和越王,從來不是兩個消停的藩王。
李絢當年前往婺州任職時,就已經查出了越王和曹王暗地裡和天陰教勾連的尾巴。
不過很快,李絢就因為新羅戰事,被調離了婺州,後麵的事情,他就沒有再管。
但並不意味著,這件事就沒人再記得了。
起碼明崇儼就記得,密衛也記得。
太子和越王、曹王,在眼下局麵當中的親密關係已經引起了皇帝和武後的警惕。
明崇儼看向窗外,這一次,不僅他被派往茅山,甚至在他之前,韓王世子李訥已經被封為杭州彆駕。
這其中的味道,遠比普通人嗅到的,要更加血腥。
太子露出的破綻實在太多了。
明崇儼甚至已經為日後太子被廢,想好了理由……
“咦!”明崇儼目光頓時凝重。
……
清亮的月光之下,華山的影子在窗外越來越重。
明崇儼徹底的放下《太上感應心經》,手在身側一摸,一把拂塵已經落入掌中。
瞬間,明崇儼已經長身而起。
掀開船簾,站在甲板上,明崇儼的目光落在眼前駕船的老翁身上,輕聲問道:“不知道是哪位道友,在和世隱開如此玩笑?”
老翁沒有開口,甚至沒有回頭,隻是輕輕的滑動著船槳,繼續向前而行。
明崇儼的臉色肅然起來,眼前,他已經不在渭水之上,而是無聲無息的被帶到了羅夫河之上。
冬日河岸清冷,兩邊田地裡沒有任何人影。
相比於渭水,這裡更像是一個殺人放火的好地方。
殺機在身上縈繞,明崇儼不敢有絲毫放鬆,他能夠感覺,對方的境界不在他之下。
是什麼人,在現在這個時候,將他準確的堵在了渭水之上?
太子,密衛,大理寺,道門,南昌王,還是天後……
一連串的名字出現在明崇儼的心裡,與此同時,明崇儼的心逐漸的平靜了下來。
右腳輕輕的在船麵一點,下一刻,明崇儼已經向後倒飛了出去,直接飛在了後麵的河水之上。
前麵的船上的老頭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但烏篷船卻開始向下沉沒,直接沉入了羅夫河之中。
這條河,就在華山腳下,河麵雖然並不寬闊,但河流甚急。
即便是到了深冬,也絲毫沒有結冰的跡象。
老翁連人帶船一起沉入了羅夫河中,詭異的一幕看的明崇儼心中發冷。
“你究竟是什麼人?”明崇儼後退的腳步在河麵上停了下來。
這種手段,不是道門,不是佛門,是魔門。
明崇儼的心定了下來。
這個世上,對於魔門手段了解之多,恐怕除了魔極宗的那些人以外,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夠超過他明崇儼了。
“太子有令,殺明崇儼。”一聲冷喝突然從高空之上傳來。
下一刻,一道人影已經從高空之上直接撲了下來。
黑衣黑影,長劍淩厲,一劍轉眼已經刺到了明崇儼的胸前。
“砰”的一聲,拂塵飛揚,殺手的肩膀瞬間炸開,但頃刻之間,殺手的速度也猛地爆發三分,長劍已經凶狠的刺入明崇儼胸腹之間。
霎那間,無數幻影向後急掠而出,瞬間,明崇儼已經站在了十米開外。
他的目光沒有再看向水麵之上,而是落向了水麵之下,皺眉說道:“水月之道,加無生殺道,還是說,這是萬象真法?”
站在明崇儼對麵的黑衣人沒有說話,長劍在水麵一挑,下一刻,無儘的水花已經直接挑起,然後朝著明崇儼就蓋了過來。
“讓仇煥自己出來,他不在長安好好的待著,來這裡湊什麼熱鬨,太子的事情,什麼時候有魔門插手的餘地了。”明崇儼麵色冷冽,但眼神閃動之間,一個鉤子已經被他放了出去。
“仇煥,仇宦,原來他們兩個是一個人。”一個感慨的聲音在水麵之下突然響起。
下一刻,一道人影緩緩的從水麵之下升了起來。
一身黑底金絲長袍,手握長劍,英俊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感慨。
“李邈,你不是已經不能動了嗎?”明崇儼滿臉難以置信的看向李絢,隨即麵色一冷,說道:“你不是李邈。”
李邈是無生道道主,東海王貼身護衛,原義安郡王李孝常之子,犧牲了自己的身體,換取的半步陽神境的修為。
他的陽神雖然能夠四麵殺伐,但他的人,卻是絲毫也動彈不得。
看著眼前這個身軀完整的殺手,明崇儼頓時就知道李邈恐怕早就落入他人掌中。
“我是不是李邈並不重要,現在,我總算是知道,魔門這十幾年來,為什麼能夠重新崛起,原來玩的是養寇自重的把戲。”李邈露出了一副無比震驚的神色,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經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當然,彆說是一個魔門了,就是整個天下,也都是天後的。”明崇儼嘴角帶起一絲冷笑,看著對麵的李邈,不屑說道:“伱也真是蠢,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還說自己是魔門聖主呢?”
“天魔教教主,原來也是你們。”李邈默默的點頭,絲毫不為明崇儼的狡辯所動。
魔門最早被滅是在隋末唐初時期,後來在太子李承乾時重新冒頭,但真正發力,是在李治廢王立武時期,響應天陰教叛亂。
但可惜,被大唐一擊擊破。
原本以為,他們都已經徹底破滅了,但二十年後,天陰教複起,魔門也重新死灰複燃。
天陰教本身是茅山支脈,後來徹底脫離茅山。
魔門宗主原本是天魔教一脈,後來天魔教被徹底滅絕,隱極宗才冒頭重來。
隱極宗原本就是魔門內部負責傳承的一支,這才有了天陰教魔門聖後之說。
但是現在,明崇儼在無意之間,說出了事情的部分真相,魔門和武後之間的關係,原本那麼簡單。
“人蠢到你這種程度,也真的無可救……”明崇儼話突然停了下來,看向對麵的李邈說道:“你在套我的話。”
“我們沒有見過麵,但你知道我。”李邈輕輕眨眼,然後說道:“說明,你們隻是在通過某種手段控製魔教,或者更準確的講,是滲透,養寇為患不假,但這寇自有底蘊,也並不完全就是你們養起來的。”
李邈一句話,直接道破了事情的真相。
麵對魔門這一支力量,有機會的時候,誰都試圖去竭力掌握,但卻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魔門反過來借助武後的力量,來發展壯大,時間一長,已經有了失控的風險。
但即便如此,也能看的出,想要殺武後,難度是何等之大。
隻是明崇儼這兩言兩語間,透露了太多信息。
明崇儼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看著李邈,冷冷說道:“看樣子,我們兩個今天隻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裡了。”
“是啊,我們兩個隻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裡。”李邈的嘴裡帶出不屑的冷笑,他輕輕說道:“而你的那些小動作,不是早就已經開始了嗎?”
李邈腳步一頓,隨即狠狠的踩在水麵之下。
下一刻,三道人影在水下驟然炸裂開來,瞬間倒飛出去,霎那間又消失虛無。
李邈抬起頭,看向明崇儼,平靜的說道:“原來是五鬼搬運法,怪不得有種種神奇。”
明崇儼曆來擅長巫術,陰山取瓜,地窖停樂,都是此類手段。
但五鬼搬運法門,原本並非邪術,甚至是道門正道,役使的也不是什麼鬼物,而是天庭五瘟。
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士貴和總管中瘟史文業。
明崇儼是家道,傳家之法,並非邪祟,不然天下正道,如何能讓他存在於朝堂之上。
“月光,月光,你究竟是誰?”明崇儼麵色凝重的看向了李邈。
在李邈窺伺到他一點根基的時候,明崇儼也窺伺到了一點李邈的根基。
李邈嘴巴張開,綻放笑容,但冷森的牙齒,卻顯得讓人發寒。
“月宮永德.總攝群陰.俄逢陽厄被相侵.晴晦儼巡遮.恩戴照臨.惟願永光明.”
李邈雙手一合,頓時寶象莊嚴,無量月光落下,在他的頭頂形成一座宏大的月光菩薩法相。
身為白色,左手為拳,安於腰,右手持蓮華,其蓮華上有半月形,乃以半月形為三形。
秘密曼陀羅,如來化他。
禮讚南無月光遍照菩薩。
霎那間,整個菩薩法相已經充斥在明崇儼的視線當中,朝著他直接踏步而來
“佛門。”明崇儼一聲囈語出聲。
下一刻,他腳下的三隻怨鬼便已經徹底的化為了灰燼。
眼看著明崇儼陷入險境,就聽他輕聲一喚:“九羅!”
九羅,九羅,九羅……
鬼車九首,妖怪之魁,凡所遭觸,滅身破家。
故名九羅。
巨大的九首龜車突然充斥在視線當中,然後翻騰而起,載著明崇儼就朝對麵的菩薩法相狠狠撞了過去。
兩股力量在霎那間完全爆炸了開來。
但就在這一瞬間,明崇儼眼光大開,一道八卦之行出現在他的眼中,最後化育而出,直指菩薩法相心口要害。
同一時間,菩薩法相心口,無量月光如同劍一樣的鋪灑而出,隨即聲音輕響:“月者太陰之精,皇後大臣之象。
月宮太陰帝君,下管五嶽四瀆、五湖四海、十二溪水府並豐都羅山百司。
常以三元日,冥官僚佐都詣月宮,校定世人生死罪福之目呈”
太陰帝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