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炭火溫熱。武後坐在禦案之後,輕聲說道:“告訴程仲政和邢文偉,誠心用命,本宮不希望吐蕃出意外。”“是!”元萬頃認真領命。武後點點頭,看著眼前的殿中,說道:“西北穩定,大唐便能夠休養生息,南昌王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對於朝廷的處置,沒有任何意見,換做是另外一個人,就不一定了。”“是!”元萬頃微微躬身,神色欽佩。武後便是這樣,即便是有彆的算計,但也永遠不破壞大局。“南昌王還是不錯的。”武後輕輕歎息,說道:“東宮這幾年,如果真的能按南昌王的建言行事,也不至於到如今……讓四郎跟著學著點。”“喏!”元萬頃鄭重點頭,他讚同武後的看法,如果太子當初修的是《前漢書》,心胸大氣一些,就不是如今局麵了。“東宮最近的動靜有點大,你們仔細盯著點。”武後側身認真的看了元萬頃一眼。元萬頃猛地一個激靈,拱手道:“喏!”“告訴明世隱,讓他趕緊去茅山,不要在長安待著,不想想現在有多少人想殺他。”武後輕輕的敲了敲禦桌。元萬頃立刻低頭,說道:“喏!”武後依舊在保著明崇儼,即便是皇帝下令密裁,但明崇儼在長安的行動依舊自在。甚至在明麵上,沒有任何聖旨要免去明崇儼的官職勳位,隻是讓他去茅山祭拜。但似乎,並沒有多少人察覺到這一點,東宮尤其如此。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這本身就是武後刻意造成的。“對了,寫信給承嗣,讓他在汾州做的好些,陛下已經決定要讓隴西郡王致仕了,禮部尚書的位置空出來,這個機會,他要是把握不住,就彆本宮不照顧他了。”武後的臉色微微一冷。“是!”元萬頃再度躬身。武後的臉色依舊很冷,說道:“明崇儼暗中做的那些事情,彆以為本宮不追究,告訴他,他是要付出代價的。”“是!”元萬頃神色凜然起來。幾次算計宰相,每一次都沒有經過武後的允許。不要以為宰相們就都算了,如果不是武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事哪那麼容易過去。郝處俊那事,換的中書令暫時不追究,是因為皇帝將郝處俊舅父許圉師調回朝中任戶部尚書。戶部啊,那裡可是武後的地盤。好在許圉師回到長安之後,對武後表現出了一定的親近,這件事情才勉強壓下去。張文瓘那件事是最不好處理的,雖然彌補了一個殿中監,張文瓘也調為太子左庶子,但大理寺那班人,已經在暗地裡瘋狂尋找明崇儼。真要讓大理寺的人,發現明崇儼在長安,他們很可能會以違抗聖旨,私潛入京的罪名,抓捕明崇儼。當然,這是表麵上的借口。明崇儼真要敢有反抗,那班人真的會不顧一切的殺了他的。另外,還有元萬頃……有些事情已經動手,就很難再收手了。“告訴他,去了睦洲之後,好好的看看,曹王和越王究竟在搞什麼鬼?”武後的臉色陰沉了下來。自從去年皇太孫滿月生辰之時,曹王和越王很是陪太子演了一出好戲。本來一切能夠深入的進行下去,就連武後都在等著看李賢是否能夠查出什麼,看他之後的處理,但可惜,李賢到一半就停了。不說皇帝,就是武後都感到失望。“那件事情,南昌王當年已經查出了開頭,但到現在都還沒有後續,是南昌王和曹王、越王手段太強,還是說你們壓根沒將心思放在這裡。”武後再度重重的敲敲桌案,然後說道:“告訴明崇儼,他要是查不清楚,就彆回來了。”“是!”元萬頃肅然領命。“南昌王那邊,有消息傳回來,你第一時間查看。”武後微微眯起眼睛,她對李絢還是有些忌憚的。“是!”“好了,伱退下吧。”武後輕輕的擺擺手,元萬頃躬身,然後悄然的退了下去。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武後繼續低頭處理公文,突然,耳邊傳來了隱約的呼嘯聲。武後將細竹紅筆放在一側,抬頭看向外麵,大殿殿門緊閉。“怎麼了?”武後隨口問了一句。一名年輕俏麗的女侍,穿著青色女官袍,從側後走上,輕聲說道:“回稟天後,下雪了。”“哦!”武後深深的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站了起來,走到了大殿門口。身後的數名侍者趕緊將錦衣貂裘披在了武後的身上。武後一抬手,侍者趕緊將殿門拉開,頓時,無比清冷的空氣夾帶著雪花衝進殿中,讓人為之一愣的同時,也瞬間清醒了過來。“禁園凝朔氣,瑞雪掩晨曦。”武後輕輕一吟,隨即有些好笑,看向側畔,說道:“婉兒,你祖父這首詩,相當有大氣之象。”女侍婉兒上前一步,平靜的躬身道:“鬥雪梅先吐,驚風柳未舒。天後眼界廣闊,豈是常人可比。”“嗬嗬!”武後笑笑,滿意的點點頭,看著眼前風雪中的長安盛京,武後臉上的笑容逐漸的收斂,隨即變的無比冷漠。天下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一切都在她的掌中。……風雪之中,範履冰府邸。後院書房之中,範履冰已經一杯熱茶放在了明崇儼的麵前,有些無奈的說道:“萬頃已經兩天約你見麵了,天後有旨意傳來,你怎麼就這麼避而不見。”“貧道隻是不想見他而已,這不,一聽到是天後旨意,立刻就來了。”明崇儼抬頭,平靜的看向範履冰。範履冰皺了皺眉,他在明崇儼的眼底,看到了深沉的戒備,對元萬頃的戒備。“天後有旨,萬頃不可能會對你下手的。”範履冰總覺得明崇儼太過敏感。“貧道也希望如此。”明崇儼微微搖頭,看向範履冰,輕聲說道:“但很多時候,殺人是不需要自己做殺手的。”範履冰一愣,臉色隨即難看了起來。他沒有想到,明崇儼和元萬頃之間的隔閡已經這麼深了。他們兩個人最近見麵並不是很多,能有多少嫌隙,最多不過是元萬頃在內衛清除明崇儼的影響力……“不說這些了,天後有什麼旨意。”明崇儼直接打斷範履冰的想法。範履冰收拾思緒,沉聲說道:“天後讓你抓緊時間前往茅山,不要再在長安逗留……另外,到了茅山之後,清查越王,曹王和東宮的關係,天後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對勁?”明崇儼微微皺眉,低聲說道:“越王和曹王無非就是向東宮提供了一些……”話說到一半,明崇儼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變得無比幽深起來。“什麼?”範履冰趕緊追問。“一些糧草。”明崇儼開口,說道:“還記得去年時,越王和曹王送給皇長孫兩尊金佛,但那兩尊金佛被換成了糧食,今年的情形怕也差不多,畢竟去年旱情雖然減緩,但百姓的存糧依舊難以堅持到秋收,繼續這麼做,會為太子攫取巨大的聲望。”“天後問的不是這個?”範履冰可沒有那麼好糊弄,他盯著明崇儼問道:“當年南昌王任婺州彆駕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一些問題,現在需要將這些問題往更深處挖。”“好吧。”明崇儼攤開手,說道:“還能是什麼,金礦唄,越王手下有一座金礦,南昌王試圖查過,但不等他動手,越王就收斂所有的痕跡,後來南昌王調走,事情就沒法查下去,案子也就交到了右千牛衛手裡,但也一直沒有結果。”“那他們聯係太子?”範履冰謹慎的詢問。“應該是讓太子幫忙遮掩吧。”明崇儼微微搖頭,說道:“但這筆錢已經全部轉換成了糧食,分彆到各地賑災,這件事情就算是再追查下去,金子也成了糧食,賑濟了百姓,等於變相入了國庫,很難再有什麼結果的。”範履冰眉頭一挑,他明白這裡麵的關係。如果換做是一般人,恐怕還是要深究一番的,但是換成了宗室,又有太子遮掩,還大筆的賑災,事情最後隻能如此了之。範履冰心思一轉,隨即說道:“那你也得去查,誰知道這裡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地方?”“好吧,我明白。”明崇儼點點頭,然後站了起來,剛準備離開,腳步又一頓,問道:“南昌王現在在哪裡了?”“已經離開長安西行,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抵達天水。”範履冰擺擺手,說道:“南昌王身邊有密衛眼線,不用擔心。”“好吧。”明崇儼終於放心下來,拱手道:“最多三五日,我就會離開長安,範兄,我們洛陽再見。”今年皇帝要東巡洛陽,八月之前,他們都在洛陽。範履冰拱手道:“我們洛陽見。”……馬車晃晃悠悠的離開了範履冰的府邸,明崇儼不時的小心看向身後,他擔心元萬頃的人在跟他。不過還好,沒有什麼熟悉的麵孔,隻是……這街上的萬年縣捕快不少啊!明崇儼頓時就警覺了起來。現在這時候,想找他麻煩的人可不少。太子,大理寺,還有明暗不知道多少他曾經得罪的人。最關鍵的,是現在的密衛也不能完全信任。明崇儼抬頭看向紫宸殿的方向,麵色凝重,他很懷疑,武後很可能也知道這種情況,所以才催促他立刻前往茅山。但東南,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武後派他去東南,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三拐兩拐,不知不覺中,明崇儼已經無聲的回到了自己藏身的一位戶部郎中的家裡。“嘰嘰喳喳”的聲響,一群鴿鷹飛過天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