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馬力丁站在城頭,遙望遠方的明朝大軍,眼睛裡充滿了憤恨。
建章元年,剛剛繼位的黑的兒火者,派遣使節團前去洛陽朝覲天子。
使節團首領,正是哈馬力丁。
到達洛陽之後,開始他們還比較老實,但很快就對大明的外交禮儀給搞的不耐煩了。
加上身為蒙古人心中的驕傲,讓使節團的很多人,開始故意觸犯律法。
最初他們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獲得大明朝廷的重視,獲得一些特權。
這時,其他藩屬國的使節團,開始給他們喝彩,各種吹捧蜂擁而至。
他們就飄了,也可以說是被架上高台,下不來了。
於是,所犯過錯越來越大。
大明的處置很迅速,一個叫陳景恪的出麵,將使節團成員全部抓捕。
最終判決結果是,處死,所有人。
隻有哈馬力丁作為使節團正使,且沒有直接參與犯罪,獲得了赦免。
但也被當眾抽了二十鞭。
自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違背大明的外交法則。
作為殺雞儆猴裡的那隻雞,哈馬力丁自然視之為奇恥大辱。
回到察合台汗國,沒少說大明的壞話。
隻是黑的兒火者也不是昏庸之君,並不相信他的話,依然試圖和大明保持良好關係。
並且為往來絲綢之路的商旅,提供方便。
說白了,他想左右逢源。
一邊討好帖木兒,一邊和大明交好。
哈馬力丁也不是等閒之輩,他本身也是蒙古貴族,背後有不小的勢力。
加上因為出使受辱的事情,成了堅定的親帖木兒黨,並獲得了同樣請今天帖木兒的人的支持。
然後他利用這些力量,獲得了西州的治理權。
就是因為這裡離大明最近,他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製造麻煩。
這些年沒少明裡暗裡使絆子,阻撓絲綢之路的正常運轉。
甚至還出動小股騎兵,劫掠過河西邊境。
這次聽說朱棡要出兵西域,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非常的興奮。
“明軍初來士氣正盛,我們當避其鋒芒。”
“朱棡四萬大軍,所攜帶的後勤物資最多支撐一個月。”
“且他們遠道而來,並未攜帶攻城器械……”
“我們隻需堅壁清野據城而守,一個月後明軍將不戰而潰。”
“到時我們就可不費吹灰之力,全殲這支明軍。”
“失去了朱棡和這四萬主力,大明河西會陷入空虛狀態。”
“我們未嘗沒有機會奪取此地。”
就算守不住,劫掠一番也是大賺特賺。
如果真能從河西搶十餘萬百姓回來,那他就能成為西州之主。
黑的兒火者都得讓他三分。
這個計劃,自然得到了一眾部下的認同。
他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而且據城而守也符合大家的想法。
畢竟人的名樹的影,沒人願意和朱棡這樣的名將正麵對抗。
哈馬力丁這個主將提議,堅壁清野據城而守,正合他們心意。
也有部下提出質疑:“畏兀兒人與朱棡多有聯係,如若他們支援糧草該當如何?”
哈馬力丁冷笑道:“我自然會防著這一手……”
“通知所有畏兀兒人,一個月內全部遷入吐魯番、火州二城。”
“不願意遷入者,就取其牛羊糧食,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那部下更是反對道:“如此一來,豈不是逼迫畏兀兒人投靠大明嗎?”
哈馬力丁說道:“就是要讓他們投靠朱棡,我倒要看看,朱棡肯不肯將軍糧讓給這些畏兀兒饑民。”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哈馬力丁派人將吐魯番、火州二城周圍的百姓,強行遷徙到城內。
不願意走的,就是一番殺伐劫掠。
不隻是畏兀兒人,生活在這裡的其他族群,也碰到了同樣的遭遇。
結果就是,有大約七萬多百姓,被遷徙到兩座城池。
四萬多人四散而逃。
還有兩三萬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
隨後,哈馬力丁強迫各部族青壯,將兩城方圓數十裡的樹木全部砍伐焚毀。
並加固了城池。
考慮到這裡缺水,沒有護城河,他在城池外圍挖了多道壕溝。
壕溝後麵就是三尺多高的矮牆,他的部下可以站在壕溝後麵,對攻城的明軍發動攻擊。
一道壕溝失守,就退守到第二道壕溝。
每一道壕溝,都是絞肉機,需要用人命去填。
當然,哈馬力丁也沒指望這些壕溝,真的能起決定性作用。
他的真實目的,是拖延時間。
等朱棡糧草耗儘,還不是任他宰割。
當朱棡大軍到達火州城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武裝到牙齒的城池。
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城防體係,朱棡不禁讚道:
“這個哈馬力丁,還是有幾分本事的,這城修的和刺蝟一般。”
徐美縱馬來到他身側,說道:
“放在以前,這城池不死幾千上萬人,是攻不下來的。”
“就算攻下來,咱們的糧草也應該已經耗儘了。”
他是大明建國後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將領,平民出身,全靠天賦的那種。
深得朱棡的信任,不但提拔重用,還強迫他讀了不少書。
也因此,他對晉王府可謂是忠心耿耿。
這次出兵,朱棡將他也帶過來了。
朱棡放下望遠鏡,說道:“但可惜,他不知道時代已經變了。”
之後,他命徐美率領一萬兩千人,去往吐魯番城。
“相機攻城,若無機會也無需強攻,隻要堵住四門不讓城內敵軍逃出便可。”
城頭上,見到朱棡竟然選擇分兵,哈馬力丁大笑道:
“朱棡枉為名將,連十則圍之的道理都不懂。”
“本來他兵就不足,竟還敢分兵,真是不知死活。”
他的一眾部下也非常的高興。
這本來也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
分兩座城防守,如果明軍同時進攻兩座城,那就要分兵。
力量分散,最後一座城也打不下來。
如果他將主力放在其中一座城,那麼另一座城的人就可以尋找機會,對明軍進行騷擾。
朱棡選擇分兵,是他們設想中最好的結果。
沒想到還真的出現了。
一時間,眾人是信心暴增。
朱棡並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懶得管。
他沒有急於攻城,而是命部下繞城安營紮寨,輪番休息恢複體力。
在後勤部隊,一群工匠也正用收集來的木料,製作器械。
朱棡要他們製作的器械很簡單,投石機。
這是經過陳景恪改造的那種,更加輕便,射程也更遠。
他也沒打算多造,弄個二三十台就足夠了。
這些木料,多是從當地百姓的房屋上拆卸下來的。
還有一部分,是從數十裡外運送過來的。
倒不是哈馬力丁堅壁清野不夠徹底,出現了疏漏之類的。
而是這些殘餘木料,真要打造攻城器械,數量也非常有限。
交戰過程中,有的是辦法破壞掉。
隻要讓朱棡沒辦法製作大批的攻城器械就行。
但正如朱棡所說,他不知道時代變了,很多戰術戰法也變了。
否則,朱棡也不敢采用這麼冒險的戰術。
朱棡這次出征,是無後勤作戰。
沒辦法,後勤是曆朝曆代攻略西域最難的地方。
漢唐之所以能經略西域,是有沿途的部落,為其提供軍需糧草。
各種協從軍的人數,甚至是漢軍唐軍的數倍。
等大軍在西域站住腳,就自己屯田,就地解決糧草問題。
但從宋朝開始,西域漢人力量逐漸衰弱,到了元朝幾乎絕跡。
明軍的補給線,最多也就能到達敦煌。
可是敦煌離西州,還有一千五百裡距離。
這一千五百裡,明軍無法獲得任何補給。
從大明運送補給?
彆開玩笑了,財政負擔不起的。
超過千裡距離,運送的糧食九成就要消耗在路上。
大明再厚的家底,也扛不住這種消耗。
況且,這一千五百裡的運輸線,就是最大的弱點。
彆人隨時都能掐斷。
霍去病在軍事史上地位為啥那麼高?
很大原因就是因為,他在當時那種條件下,做到了無後方作戰。
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很多次。
他的戰績,在曆史上也沒有人能複製。
原本曆史上,明朝的力量無法真正進入西域,就是這個原因。
還有個原因,則是北元和瓦剌始終威脅著北部邊疆安全。
言歸正傳。
朱棡這次出兵,就屬於典型的無後方作戰。
在隨軍攜帶的糧草吃完之前,必須拿下一塊根據地,也就是西州。
否則都不用打,自己就崩潰了。
這也是哈馬力丁選擇堅壁清野的原因。
朱棡自然不是莽撞的人,雖然這次出兵,確實非常的冒險。
可他也是有極大把握的。
一部分信心來自於本地族群,對察合台汗國宗教迫害的反抗。
大明的軍隊隻要能擊敗察合台大軍,就能迅速獲得當地民心,從這裡獲得補充。
一部分信心,正是來自於科技的進步。
也是哈馬力丁等人的知識盲區。
這次,朱棡就是要利用科技,給哈馬力丁一個深刻的教訓。
工匠們連天加夜的忙碌,第二天一大早,二十四台投石車被造出。
為了保護操作人員,投石車前麵還加裝了木板,可以防弓弩射擊。
之後,大軍開始調動,朱棡派出五千人先鋒,護著投石車慢慢向陣地行去。
在先鋒的後麵,是三千扛著麻袋的青壯。
他們的任務,是負責將麵前的壕溝,填出一條供人通行的道路。
城頭之上,聽著戰鼓的聲音,看著明軍詭異的行動,哈馬力丁非常的疑惑:
“那是什麼東西?”
一名部下不確定的道:“好像是投石機?”
哈馬力丁怒道:“不要好像,去查看。”
於是,傳令兵馬上跑下城牆,去壕溝前的陣地裡詢問。
很快就帶回一個答案:“是投石車。”
這更讓哈馬力丁疑惑了:“投石車?他們不會是想把投石車推倒壕溝邊,向城牆上發射石頭吧?”
“哈哈……”一眾人發出嘲諷的笑聲。
且不說他們在每道壕溝後麵,都安排了防守人員,這些人是可以主動出擊搗毀投石車的。
就算明軍防備森嚴,無法搗毀。
你投石車也沒那麼遠的射程好吧。
很快,雙方進入交戰距離。
察合台軍從壕溝後麵的矮牆下放箭,明軍先鋒則舉起盾牌抵擋,然後冒著箭雨緩慢前進。
投石車在壕溝二十丈處停下,一群身著特殊服飾的士兵,開始有條不紊的操作。
這群士兵身穿布衣,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而胸前則寫著一個大大的火子。
這更是讓哈馬力丁等人不解,這是想乾啥?
一名部下說道:“他們不會是想用投石車,砸矮牆後麵的守軍吧?”
哈馬力丁忍俊不禁的道:“嗯……二十三台投石機,看起來確實挺嚇人的。”
“哈哈……”再次大笑起來,城頭響起了快活的聲音。
他們確實有理由高興,就現在這投石車發射頻率,除非是集結幾百台才有殺傷力。
就這二十三台,也就是能嚇嚇人了。
這些人越想越高興,笑聲難免就有點大,以至於朱棡都隱約聽到了。
他疑惑的朝城頭看去,似乎有笑聲?
應該是聽錯了吧,這種大戰時刻,誰能笑的出來。
更何況這麼遠的距離,聲音也很難傳過來。
然後他也沒多想,見投石車進入預定位置,就說道:
“傳令,發起進攻。”
接到命令的火衣將士,將石頭放入投石機,進行了幾輪發射。
正如哈馬力丁等人所想,稀稀拉拉的石頭,確實沒有什麼殺傷力。
除了一個倒黴蛋沒砸死,其他人連衣角都沒傷到。
然而他們卻沒發現,投石機的落點,離矮牆越來越近。
發射了四輪之後,石頭終於停下。
這讓守城的人更是高興,發出的嘲笑聲,隔著大營都聽到了。
明軍則憤怒不已。
朱棡看了看身後憤怒不已的將士,卻笑道:
“很好,今晚我們就可以在城內睡覺了。”
——
就在察合台守軍認為,明軍應該失望撤退的時候,又一輪黑點砸了過來。
然而等‘黑點’落地,他們卻發現並不是石頭,而是一個個的黑色鐵疙瘩。
上麵還有一根奇怪的繩子,正在冒著焰火。
然後……
“轟……轟……轟……”
接連二十三聲巨響傳來,瞬間壓倒了所有嘈雜的聲音。
“火藥。”
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此時火藥已經名傳天下,不知道的很少。
可是知道火藥具體用法的人卻並不多。
很顯然,哈馬力丁以及他的部下,對這方麵了解的都不是很清楚。
當爆炸聲響起之後,以至於哈馬力丁問出了一個略顯愚蠢的:
“投石機也能發射火炮?”
一名手下觀察良久,給出了一個答案:
“好像……他們發射的是震天雷。”
眾人皆駭然失色。
二十三塊石頭,對戰場影響微乎其微。
可二十三個震天雷,還是改良後的震天雷,集中投放到一個點,殺傷力是非常強大的。
躲在矮牆後麵的守軍,被清空了一大片。
大多都是被飛濺的碎片殺死的,少數是被震死的。
眼見防守出現漏洞,那三千扛著口袋的壯漢狂奔而至,將一代代沙土倒入壕溝。
守軍將領反應過來之後,馬上命人過來接防。
然而,等他們人過來,明軍投石機下一輪也已經準備好。
又一輪齊射,剛剛過來接替防守的士兵,大部分被殺死。
如此幾次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送死。
城牆上的哈馬力丁大驚失色,拚命叫喊著讓人去防守。
還有人提出建議,派兵主動出擊,將那些投石機摧毀。
然而……用來阻礙明軍腳步的壕溝,卻反過來擋住了他們自己的腳步。
勉強衝過去幾百號人,則被守衛給擊殺,根本無法靠近投石車。
守軍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明軍將壕溝填出一條通道。
朱棡看著已經陷入慌亂的守軍,不禁搖頭。
哈馬力丁雖然是蒙古人,卻一點都不了解蒙古曆史。
但凡他了解過蒙古西征,就應該知道,當年他的祖先曾在某條河畔。
隔著河用投石機發射震天雷,將數倍於己的極西列國聯軍,炸的軍心大亂。
為後續的騎兵收割創造了時機。
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何其相似。
隻不過,那時候是隔著一條河,現在隔著的是一道道壕溝而已。
當然,如果哈馬力丁知道這些事情,並做出相對應的防範。
朱棡也不會采用這個戰術就是了。
戰術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外乎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罷了。
“可惜,哈馬力丁終究算不上什麼名將,隻懂得模仿兵書,不通變化之道。”
壕溝被攻破,接著就是矮牆爭奪戰……
明軍士氣正盛,再加上之前被嘲笑的怒氣,一個個不要命一般往前衝殺。
與之相對應的,察合台守軍士氣低落,很快就被殺的敗退。
如果不是哈馬力丁反應快,及時下令砍斷了連接第二道壕溝的天橋。
明軍就銜尾追過去了。
不過影響已經不大。
接下來隻需要複製剛才的戰術就可以了。
集中投石機,用新式震天雷炸出防守缺口,隨後大軍掩殺。
到了中午的時候,四道被哈馬力丁視為絞肉機的防線,就已經全部被明軍奪取。
守軍士氣低落,就連哈馬力丁都慌了。
他設想了無數局麵,獨獨沒想過這種。
自己花費那麼多精力打造的防線,竟然一天都沒能堅持。
不過他依然沒有放棄:
“我們還有城牆,他們沒有攻城器械,摸不到城頭的……”
話音未落“轟”的震天巨響傳來,他舉目望去,隻見不遠處的一段城牆猶如紙糊的一般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