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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匪夷所思的謀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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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下來,關於謀反和政變,劉羨也算是見識過不少了。但不得不說,這件破獲的東萊王謀反案,是他人生中所遇到過的,最匪夷所思的謀反案。

原因無他,隻因為兩者的實力太懸殊了,完全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隨著勤王日久,士兵歸鎮,眼下的洛陽,當然不複有齊王的四十萬大軍了:

新野王司馬歆已領著荊州兵南下襄陽,重建征南軍司;部份兗州、豫州兵馬,即將隨範陽王司馬虓回到許昌;大概在下個月,東安王司馬繇將領青州軍、徐州軍出鎮下邳。再加上李含率眾返回關中,常山軍與並州軍回鄉,還有其餘林林總總被遣散的一些士兵軍卒,大概到十月份左右,鎮守洛陽的軍隊規模,就會恢複到十萬左右。

可這絕非東萊王司馬蕤所能撼動的。

齊王司馬冏首倡義旗,雖然在戰場上沒有立下最大的功績,但能動員如此之多的州郡兵士,已足以說明他的政治能量。而且入洛以後,他雖有攬權嫌疑,但處事理政都講究原則,儘量顧全大局,也建立起了一定的政治聲望;加上如今的三省與禁軍中多有他的心腹與親信,政局已經基本在他的掌控之下。

反觀司馬蕤,他雖是齊獻王司馬攸的長子,司馬冏的長兄,可他素無人望。前些年和後黨混在一起,隨著後黨的倒台,就已經失去了晉身的資格。司馬倫上台後,也對他嚴加提防,致使他不過掛個散騎常侍的職位。

散騎常侍這個職位,隻有建言權,得到重用時就是要職,得不到重用就是閒職。而東萊王手下不過隻有三千私軍,想要和洛陽的十萬禁軍火並,更是毫無獲勝的可能。

當年司馬懿死士三千就敢政變,是因為他曆經三朝,功高蓋世。軍中遍地是他的舊部,朝堂上下是他的老友,加上素來又有聲望,才能誆騙曹爽成功,奪得大權,可如此仍不敢篡位。

如司馬倫奪權,哪怕有清除後黨之功,獲得了多位宗王的支持。就因為立功時間日短,軍中缺少擁躉,結果搞得篡位後關東儘反。

相比之下,司馬蕤要什麼沒有什麼。他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能利用自己司馬冏兄長的身份,可能私下裡設計誘殺了司馬冏,這確實不是無稽之談。可問題在於,殺人之後怎麼辦?

一個兄弟相殘、沒有任何政治聲望的宗室,在起事之後,指望誰來支持他?誰敢相信他?若是就這麼殺了司馬冏,恐怕都不用等到第二天,當天就會被齊王黨羽清算。

所以劉羨的第一反應是荒誕,他向李盛再三問道:“這會不會是弄錯了?東萊王畢竟是齊王的兄弟,若是弄錯了,後果是我不能承擔的。”

李盛也頗感無奈,他隻能道:“主公,我也不敢置信,可事實如此。東萊王在彆院私造兵甲,已然違法。暗地裡調兵,又囤積糧食,廣購馬匹,除了造反起事後,哪還有其餘可能?”

劉羨對此也隻能保持同意,事到如今,他已經見識過太多的聰明人,也見識過太多的蠢人,對於人世的參差他也多少有些了解,有時候世上的蠢貨就是這麼不講道理,拿著一柄劍,就自以為能橫掃天下。可是這位東萊王殿下,即使放在史書上,也顯得有些出類拔萃了。

稍作思忖一陣後,劉羨又對李盛道:“賓碩,你把東萊王給我盯緊了,先不要打草驚蛇。哪怕是這樣蠢的主意,蠢人自己是想不出來的。你先順藤摸瓜,看看東萊王最近和多少人有來往,尤其是在禁軍中任職的,給我重點盯察,然後列一份名單給我。”

這樣的大案,必須慎之又慎,最好一開始就把所有的疑點都解釋清楚,將相關人員儘數捉拿歸案。不然的話,若是抓捕不明,致使有餘黨殘留,無疑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隱患。

李盛明白劉羨的顧慮,當即說道:“主公放心,我三日之內就給你辦妥。”

他離開司隸府,再去與那些盯梢東萊王府的將士聯絡。經過梳理與驗證後發現,近來確實有一些人與司馬蕤往來密切

除去部分和司馬蕤做生意的商人外,其中有幾人正是禁軍官員。他們分彆是前左衛將軍、現屯騎校尉王輿,以及陳允、劉營、王信三位殿中中郎,基本都是前趙逆黨羽。隻不過因為偃師之戰後,這些人擒獲孫秀反正,因此未被司馬冏追責。

當這份名單上報給劉羨後,他反而狐疑更甚,覺得事情更加蹊蹺了:“幾個被貶職的趙逆舊黨,好不容易從齊王手裡討回一條性命,還沒安生兩個月,就忙不迭地想要造反?他們的腦袋是被灌水了,還是喝迷魂湯了?”

想到這裡,劉羨頓生出一種預感,他指示李盛道:“他們背後還有主使!繼續查!肯定還有大魚!”

他本想令李盛繼續監視王輿等人,李盛卻表示力所難及:“主公,王輿他們都是禁軍軍官,多半時間身處宮禁,身邊接觸往來的也都是禁軍軍官,僅是監視的話,恐怕無從查起啊!”

“接下來想要更進一步,恐怕隻有先把這些人抓捕歸案,然後再拷問真相。”

劉羨心想,確實也是這麼個道理,他閉目片刻,吩咐道:

“你說得對,但這件事到底是晉室宗親間的事情,不能由我們做決定。你最好能想辦法,從王府內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到一個人證,然後我帶給長沙王和齊王,交給他們去做。”

從王府內弄個人證出來,這聽起來是一件難事,但在當夜,李盛便抓了一個人證回來。

原來,此人是王府的一個蒼頭,平日裡喜歡尋花問柳,李盛已經盯他一段時間了。今日他恰好獨自到西市嫖娼,李盛當即帶人將其抓獲,趁夜帶入到司隸府詔獄,僅僅是恐嚇了一番,還未加拷問。這蒼頭便嚇得渾身發顫,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知曉的倒個精光:

司馬蕤確實與王輿等人謀求造反,但正如劉羨所料,還有其餘人暗中參與。這蒼頭說,在六月中旬,曾經有兩名頭戴鬥笠、身披黑袍的人半夜來訪,與司馬蕤相談甚久。此事殊為古怪,又瞞著眾人,他身為看門的蒼頭,因此印象深刻。

得到招供的筆錄之後,劉羨一刻也不敢耽擱,當即就去通知對門的司馬乂。司馬乂已睡下一陣,被人忽然半夜叫起來,還帶著點惱怒的起床氣,結果聽到有人謀反,頓時一個激靈,他拿著刀披上袍服,去大堂接見劉羨,確認道:“此事千真萬確嗎?”

劉羨將筆錄遞過去,道:“殿下若不信,我把人證也帶來了,可以親自詢問。”

司馬乂細細翻看了一遍後,整個人都清醒下來了,他將筆錄放下,說道:“既然是你辦的事,我相信你,我們現在就去見大司馬!”

如果說司馬乂的表現還算平靜,那作為當事人的司馬冏,情緒就難掩激動了。

劉羨一開始見到齊王時,他還強裝鎮定。但在看到筆錄,翻閱了兩遍後,整個人呼吸都亂了,想伸手要喝杯涼茶,結果剛拿起杯盞,轉眼就失手摔在地上,肉眼可見的精神萎靡。

等到人證進來,司馬冏連問話的心氣都沒有了。劉羨隻好叫蒼頭把在詔獄裡的口供又複述了一遍,然後又叫他出去,問司馬冏道:“大司馬,關於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

司馬冏先是喃喃自語道:“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而後突然抬高音量,半發泄式地扔下口供,大怒道:

“說啊!我的長兄要殺我!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劉羨知道他心中有氣,便沉默不語。畢竟,不管司馬蕤為人如何,他到底是司馬冏的兄長,兄長密謀殺身為攝政大臣的親弟弟,這傳出去,便是齊王家的一大醜聞。世人會說:大司馬連親兄弟都不能團結,又怎麼能治理天下呢?這將在政治上對齊王黨帶來巨大的衝擊。

如今司馬冏剛執政不過一個多月,一切才剛剛開始,就遇到了這樣一個難題,怎能叫他維持平靜呢?

司馬冏癱倒在席位上,往屋頂看了片刻,好半天才緩過了勁,起身說:“看來,我隻能向皇帝與皇後稟告此事了。”

於是一行人又急匆匆往皇宮中趕,此時已經是寅時,原本黯淡的夜空呈現出藍紫色。宮衛們見兩位輔政親王帶著數百名宿衛軍士,殺氣騰騰地趕進來,一時間緊張莫名,險些以為大司馬要廢黜天子。

等到天子與皇後打扮周全,出來麵見眾人時,司馬冏當即嚎啕大哭起來。好半天停住了哭聲,便握著皇帝的手,一麵抽泣一麵敘述事情的原委,然後道:“陛下,家門不幸,我真不知犯了何等罪過,竟然惹得大兄如此仇恨!如今我大兄將要殺我,我該如何是好啊!”

皇帝顯然是沒聽明白,他瞪大了眼睛,懵懂道:“你大兄要殺你?為什麼?莫非是我害的?”

這話說得眾人啞然,全然沒法往下接,還是皇後反應快,在一旁解圍道:

“大司馬莫憂,公道自在人心。大司馬自入洛以來,勤勤懇懇,夙興夜寐,朝堂公卿都看在眼裡,遞上來的文表,議論時事時,無不稱讚大司馬的忠藎。哪怕妾身深居宮中,亦有耳聞。”

“自古以來,家事最難說清。哪怕是聖君如虞舜,亦有象傲之憂懼,忠孝如比乾,亦不能得商紂之親愛。大司馬對於兄弟,已經仁至義儘。他既然做下大惡,就該義不容情,按照國法來辦!”

獻容這一番話說得甚是得體,先是誇讚齊王,將齊王比作虞舜、比乾,表明天家的態度,又聲稱要用國法來處置司馬蕤,悄然承擔了誅殺東萊王的責任,以寬解司馬冏的負擔。

在場的眾人聽了,都不禁心生欣賞,哪怕是劉羨,也暗中感慨:這位少女皇後的官話真是得體,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滴水不漏,隻要稍加修飾,就可以發出詔書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中書令司馬越趕來後,立刻以少女皇後的言語為底本,改出一封詔書來,蓋了天子印璽後,司馬冏仍舊抹著眼淚,將詔書遞給劉羨道:“懷衝,你去把相關人員都抓捕歸案,如有人抵抗,可格殺勿論。但切記,千萬要留我兄長一條性命。”

劉羨得了詔令,馬不停蹄地開始布置抓捕,他叫來河南尹王衍與城門校尉王瑚。令王瑚封鎖洛陽城門,延長宵禁的時間,在沒得到他的命令前,誰也不允許放出城門。具體的抓捕則兵分兩路,王衍帶河南郡卒去抓捕王輿、陳允等從黨。他自己親點八百洛陽縣卒,去東萊王府抓捕主犯。

點齊人馬後,快要卯時,天色大亮,大部分市民都醒了,隻不過還在屋內梳洗炊飯,尚未上街。劉羨等人的馬蹄聲從銅駝街上馳過,在安靜的清晨格外響亮,引起不少人探頭觀看。

因此,當劉羨率眾趕到東萊王府時,東萊王府的侍衛們已感大事不妙,提前把門封鎖住,看人過來,就在牆內往外胡亂射箭。

但這哪裡攔得住劉羨?他先令部下將府內各門都嚴加看管,同時自武庫調來了五十把弩機。當場把正門鑿開,大門一倒,弩機瞬間放箭,門前的人就被射成了刺蝟。

諸葛延帶著全副武裝的甲士從門內往裡闖,高舉斫刀,有人攔在身前就砍。那些從東萊調來的私軍,根本阻擋不住,僅僅死了四五人就一哄而散,隻剩下寥寥幾個死忠之士還守在大堂前。甲士們緊接著一湧而前,因為齊王說要留兄長一命,所以他們沒有直接衝進堂內,而是呈半月狀圍在門口不進。

劉羨走到門前,對這些死士道:“我是司隸校尉劉羨!你們應當明白,東萊王犯的是謀反大罪,按法律,已罪無可赦。但齊王殿下已經說了,再怎麼樣,東萊王也是他的兄長,會留他一命。你們若是負隅頑抗,他可就橫死當場了。”

這些死士果然猶豫,劉羨連忙令人把他們拉到一邊,然後縣卒湧入堂內,沒過多久,麵色蒼白的東萊王就給架了出來,用牛車一載,徑直關到司隸府詔獄去了。

等他把這一切辦完,又是一個時辰過去,恰逢王衍派人回來,對劉羨稟告抓捕王輿等東萊王同謀的情況,結果同樣非常順利:事發突然,王輿這些從黨毫無準備,為王衍當場抓獲,包括涉事人員的三族在內,約有三百餘人直接關進了河南詔獄。

事情走到這一步,按理來說,一切發展都非常順利。接下來,劉羨隻需要提審王輿等人,相互查證,就有極大的可能破案,進一步探知這件大案中還有哪些同黨。

結果在被捕的當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王輿、陳允等謀逆主謀,竟然在河南詔獄內集體自殺,無一活命。

此事令所有知情人不寒而栗,稍有政治常識的人,便能從空氣中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濕冷味道,這是陰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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