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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成都王離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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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南北義軍彙合以後,洛陽的政局一直處在微妙的平衡中。

雖說目前名義上,是由三王共同輔政,共同維持一個微妙的和平。可六十萬義軍彙聚京師,南北各自駐營十數裡,看似是拱衛洛陽和平,可實際上卻形成了對峙之勢。

洛陽人每日見南北旌旗獵獵,將士出操時呼喝如雷,無不心驚膽戰,惟恐何時就會爆發一場大戰,將洛陽夷為平地。

這種擔憂並非無中生有。六月底時,新野王司馬歆將要南下荊州,重建征南軍司。為壯其聲勢,齊王司馬冏與司馬歆同乘一車,四處拜謁先帝陵墓,在拜祭峻陽陵時,司馬歆當眾說道:“成都王是國家至親,想要國家長治久安,要麼與他齊心輔政,若是做不到,就應該設法奪取他的兵權。”司馬冏聞言,一時沉默不語。

這句話很快廣為傳播,不過兩日,便鬨得人儘皆知。長沙王司馬乂也與司馬穎再度謁陵,並也當眾對司馬穎道:“當今天下,是先帝開創的偉業,你我兄弟,應該好好維護啊!”

這毫無疑問是對司馬歆言論的回應,語氣可謂是針尖對麥芒,毫不退讓。可見和平的表象之下,是南北義軍的互不相服。這很好理解,河北義軍功勞大,河南義軍人數多,誰會願意屈居人下呢?

在這種暗流湧動的局麵下,誰也沒有想到,司馬穎居然會突然撤軍離開。

在盧誌見過劉羨的第二日一早,成都王司馬穎去拜見天子。

兄弟相見,本是一件尋常喜事,在羊皇後的陪伴下,天子向成都王慰勞酬謝,不料司馬穎突然對天子道:“勤王靖難,皆是大司馬之勳,臣不敢貪天之功。”

而後他遞出一封文表,裡麵儘是誇讚司馬冏功德的言語,建議天子將所有政務都委任給齊王。而後以程太妃有疾為由,請求歸藩河北。

天子一時愕然,不知該如何言語,司馬穎便三拜,請辭而出,直接前往太廟,祭拜祖宗。並當眾宣揚說,拜祭結束之後,他就將離開洛陽,返回鄴城。

祭拜時,他還向其餘二王發出信件,通報此事。

長沙王司馬乂隔得近,最先得到消息,他聞言大驚,立刻趕到太廟與司馬穎見麵,言語問候中也帶有幾分責怪,他道:“十六弟,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與我先說一聲?”

盧誌事先早有設計,司馬穎按計回答道:

“十五兄,現在國家百端待舉,重要的是以和為貴,大局為重。自古以來,從未有三人輔政還能維持和平的,若這麼長久下去,必生齟齬。而齊王首倡義旗,又確有才能,我們還是相忍為國,先退一步吧。”

司馬穎說得如此高風亮節,司馬乂自然是無言以對,他隻能道:“十六弟顧人如此,我不如也。”

兩人拜祭完太廟之後,便領著各自的幕僚,一齊往東邊走。二王乘車,幕僚騎馬,行至東陽門處時,齊王司馬冏也終於得知消息,他幾乎不敢置信。

接連看了幾遍信件後,他終於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更換衣物,也顧不上乘車了,領著最親近的幾位幕僚,騎著馬就來追司馬穎。大概兩刻鐘後,他終於在七裡澗趕上了司馬穎。

司馬冏見司馬穎停下車,隨即翻身下馬,在原地喘了一會兒氣,然後才登上車轅,拉著司馬穎的手說道:“章度,怎麼走得如此之急?再怎麼急,和我見一麵再走,也不礙事吧。”

司馬穎則懇切道:“您真是多心了,我此次歸藩,是因為阿母有疾,我急著回家照料。而您日理萬機,操心國事,正是國家良輔,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呢?這些時日,齊王所作所為,無不公私得宜,我看在眼裡,已無任何疑慮,還望我離開之後,您也能不忘初心。”

說到這裡,他又開始敘述自己和太妃的母子之情,表示自己身為兒子,一定要好好贍養母親。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和齊王追憶往昔,當時兩人一起在東宮輔佐太子,沒想到太子不幸,半途遭厄,隻剩下兩人再會洛陽。

司馬穎樣貌俊美,娓娓道來時,聲音也極為煽情。講到情深處時,他竟然當眾流淚不止,司馬冏被他言語所打動,眼淚竟也奪眶而出,一時低首飲泣。

當是時,三王及數百名官僚聚集在七裡澗,周圍百姓紛紛前來圍觀,不止是百姓,朝堂中所有公卿都被驚動了,能騎馬的都趕來送行,也都見證了這兄友弟恭的一幕。

眾人弄清楚前後緣由,無不感慨道:“三王能和睦如此,國家之幸!社稷之幸!”

劉羨此時當然也在人群之中,盧誌告知他消息後,他早做好了準備,因此,是隨司馬乂第一批追上司馬穎的官員。而他身為河北義軍的實際統帥之一,與征北軍司諸將都是非常敬佩的。趁二王告彆時機,軍營部隊集結之際,諸將都來與劉羨告彆。

盧誌先走過來,對劉羨笑道:“臨行之前,我留給你一件大禮。”

“什麼大禮?”

“我軍既然即將離開,那從河北運來的糧草,我們就不帶走了,城北大營一共還存有二十萬斛邸閣米,都留給懷衝你了,我相信以懷衝的為人,必能將其用在實處。”

這確實是一份大禮,劉羨最近幾乎用儘了司隸府的財貲,還在為新修漕運一事發愁,有這二十萬斛糧食入帳,做起事來就更有底氣了。

劉羨對此頗為感激,笑道:“好啊,我必讓京畿百姓都知道你的恩德。”

“都是我王的恩德罷了。”盧誌一如既往地自謙,他隨即又道:“還記得昨夜的約定嗎?你等我的消息。”

而後又是石超、趙驤等將領過來,對於此前的並肩作戰,他們受益良多,但由於出身名門的緣故,又對屈居人下感到恥辱。故而此時分彆時,他們告彆中帶著幾分自矜,說道:“等著吧,下次再見,我們必然會今非昔比的。”

這其中還有潛藏著沒說出來的話,雖然盧誌是秉持著要匡扶人心的觀點,說服司馬穎返回鄴城。但征北軍司的這群將領們卻不在乎這些,他們渴望著建功立業,為了證明自己,願意和任何人兵戎相見。

劉羨見狀,不禁心想:“洛陽確實是暗流湧動,但鄴城又好到哪裡去了嗎?”

但他表麵上還是保持著和諸將的和善,說道:“我也相信這一點,不過勤王已經結束了,還是讓我們慶祝四海升平吧!”

不過說到底,劉羨在鄴城待得太短,和大部分人都是泛泛之交,也沒有什麼太多可說的,寒暄幾句也就過去了,這讓劉羨感到有些乏味。

正當這個時候,劉羨在人群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對他呼喚道:“嗨,嗨!劉羨,劉羨!彆看不見啊!我在這!”

劉羨聽到呼喚聲,朝聲源處望去,果然是石勒這個羯胡。

他正擠在人群之中,一麵往前擠,一麵朝自己不停地揮手,好容易才擠了進來。他的臉上掛著一貫樂天派的笑容,見麵就和劉羨勾肩搭背,感歎道:“你真是變紅人了,一轉眼一個多月根本見不到人,眼下還被這麼多人圍著,險些擠死我了!”

劉羨則打量著他身上穿著的綢緞袍服,還有頭頂不倫不類的束冠,也玩笑道:“你也不賴啊!還記得十幾年前你說要飛黃騰達,現在你可算是做到了。”

由於汲縣之戰的功勞,汲桑石勒一行人也得到了封賞,汲桑被封了個東亭侯,石勒則是被封了個關內侯,在如今遍地公侯的洛陽朝廷,這或許不算什麼爵位。但對於此前還在亡命天涯的樂平馬賊來說,卻算是徹底翻身了。

“哈哈,這才哪到哪啊!”石勒對此當然是非常受用的,但他隨即又自吹自擂道:“眼下雖然值得高興,但不過是我人生的一個小小節點,劉羨,你看著吧,我以後還能再創輝煌呢!”

“哦?”劉羨見他如此自信,不由問道:“那你以後有何打算?不留在京畿嗎?”

“京畿有什麼好待的?我以前就來過了嘛!這洛陽城雖大,但是可供人奔馳的地方卻小。彆忘了,我是屬馬的人,不自由的地方,我可不願意多待。”

說到這,石勒指著不遠處的盧誌,得意洋洋地道:

“我們已經和那位盧長史說好了,他很欣賞我們。等回到河北,就讓我義兄去擔任趙郡太守,我去擔任趙郡都尉,這麼一來,嗨呀,我們也算是一方諸侯了。”

此時隨著趙王一黨覆滅,趙國也被撤銷,恢複為趙郡。看來盧誌是為了加強對冀州的掌控,便啟用了這群樂平馬賊,將他們封官此處。

可劉羨見石勒這沒個正形的樣子,不由有些為當地百姓擔憂了,詢問道:“治理地方與打仗可不是一件事,你們有上陣殺敵的膽量,能辦好民政嗎?”

“這有什麼難的?”石勒毫不擔憂。

“哦?莫非你有經驗?”

“沒有經驗。”石勒理所當然地說道:“可有誰是天生有經驗的?沒有經驗就去學嘛!我又不是不懂裝懂的人,等到了當地,我就去請幾個當地的先生來,不恥下問,讓他們一件件地教我。”

“就算我不如你聰明,可一天學不會,一年還學不會?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難住人,如果難住了,無非是不願意堅持用心。”

在常人眼中,石勒這番話是毫無道理的。有句話說得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想要做成什麼,最好講究個三思而後行,怎麼能說,事到臨頭了再開始準備呢?須知一旦將事情搞砸,大概率就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但劉羨卻聽懂了石勒的人生哲學。對常人而言,失敗或許是不能接受的。但對於石勒來說,他並不在意失敗,或者說,他早就對失敗習以為常了,隻是將其作為自己人生中的一幕風景。成是風景,敗也是風景,成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風景他是否看過。

或許在石勒的眼中,人生像是一場有趣的遊戲。他將自己置於人世之外,用人世的種種悲歡離合來娛樂自己,這似乎有點像孫秀,但根本上卻有所不同,因為他是真的熱愛與享受自己的人生。

從這點來說,劉羨頗為喜歡石勒,甚至有點由衷地向往。故而他說道:“那好吧,若在趙郡遇到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你也可以來信問我。”

“嗬,你這是小瞧我了!”石勒卻有些不滿,看得出來,時過境遷,如今的他也有些自尊與自傲了,“劉羨,你給我等著,潛龍終有在天日!下一次我們再見麵,我一定要讓你大吃一驚!”

這誓言似乎已經說過太多次了,每次再見,石勒似乎都沒有做到,而現在再講,無非又是一次重複罷了,甚至顯得有些孩子氣。劉羨當然也不會再當真,隻是笑道:“好啊,我等著那一天。”

談笑之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七裡澗的儘頭,馬上就要看見邙山山道了。

司馬穎對送彆的二王說道:“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十五兄,齊王殿下,就送到這裡吧!望二位在京畿合舟共濟,顧全大局,還天下人一個太平。這樣一來,我在鄴城也就能安心奉母,無有憂慮了。”

司馬乂和司馬冏對視一眼,都承諾道:“請十六弟(成都王)放心,我一定竭儘全力。”

再拜之後,齊王與長沙王下了車,目送著浩浩蕩蕩的成都王車駕漸漸遠去,消失在邙山山道的林影之中。良久之後,兩人再相互對視,都麵露茫然之色,他們還未從司馬穎這一離奇的決斷中恢複過來,需要時間來考慮對策。

而越過邙山的司馬穎,也正回頭南望,他已經看不見洛陽,隻能看到橫亙在眼前的邙山。沿路的墓碑令他心生淒涼,胸中隨之滌蕩出一種頗為微妙的波瀾: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真親手放下輔政權力後,他回憶這充滿戲劇的親王之旅,忽而感覺自己空落落的一無所有,繼而產生出一種饑餓感,對現狀感到不滿。

正當這時,右長史鄭琰忽而靠近了車駕,向司馬穎說道:“殿下,殿下,您有空嗎?”

司馬穎笑道:“這哪裡需要問?我這裡有彆人嗎?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鄭琰對司馬穎道:“殿下,您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嗎?您想要成就大事,我軍中還缺少一位能整軍治兵的統帥啊。”

司馬穎點點頭,可惜道:“是這樣,昨日我讓子道去招攬劉羨,可惜竟不成功。”

提起盧誌,鄭琰心中頓生不快。他與盧誌雖然並列為左右長史,但這一次勤王大戰中,自己幾乎沒有立下任何值得一提的功勞,而盧誌則幾乎成了朝野公認的賢臣,這令他心中恨極,並下定決心,在返回鄴城後,要把盧誌踩到泥裡。

不過此時此刻,他還是掩蓋住了自己的情緒,談笑自若道:“確實可惜啊,不過殿下還記得,我前幾日曾說,有一位人才,隻要殿下將其從獄中撈出來,必然能使征北軍司大振軍威。”

“你說得是……”司馬穎頓時回憶起來,確有此事,之前鄭琰托他向齊王司馬冏說情,希望從詔獄中招攬一人,稱其為帥才。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司馬穎欣然應允此事,隻是時間短暫,至今卻還沒見過。

他欣喜擊節道:“好啊!我一見賢人便高興,快把他請過來!”

鄭琰微微一笑,將身後一騎拉至車前,對司馬穎說道:“殿下,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陸文海,也是陸遜之孫,陸抗之子。”

陸機坐於馬上,深吸一口氣,對司馬穎微微躬身,拱手道:“機雖不才,願向殿下說王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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