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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孫秀受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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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亮無風,湛藍的天空下陽光熾熱金黃,普照大地。這是典型的夏日景象,就連陰影處也一片透亮。

在臨近正午時分,一輛牛車將孫秀載至宣陽門。城門的前頭已經清出來一片空地,空地的北麵搭著一麵高台,高台上坐著司馬穎、司馬乂、盧誌、劉羨等監刑官。南麵則打下了五根木樁,形成一個圓圈。

廷尉的衙役將孫秀從車上解下,帶到木樁前。把他的木枷解下,令整個人躺下,先把頭固定在北麵的木樁上,然後將左右手分彆綁在東西麵的兩根木樁根腳處,又把他的腳鏈分開,也分彆銬在兩頭的木樁上,形成了一個“大”字。

而在他的身前,同時又押解有十來人,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孫玄與孫會,隔得遠些的,則是孫旂父子等人。他們本與孫秀無甚關係,是此前為了巴結孫秀,在洛陽公然進行合族,相互指認為族親。而如今孫秀失墜,他們也跑不了關係,除了在偃師之戰中勸降的孫髦外,其餘人皆要問刑。

此時有上萬人圍在空地前,向刑場內指指點點觀望著。雖說盧誌事先已經預料過這種情況,刻意將刑場開辟得大一些,但放眼周遭,仍然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好似是秋日的落葉,將刑場前的空閒處擠滿了。這使得將士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維持秩序,大聲嗬斥著那些還在擁擠著的人們,讓他們不要靠得太緊,以免會出現什麼踩踏事故。

等到他們看到孫秀被綁縛在木樁上,都不由得叫罵起來,叫罵聲甚至驚動了台上的司馬穎。作為河北義軍的盟主,他這些日子忙著接見京城公卿,一日不過歇息兩三個時辰,此時有些昏昏欲睡,聽到如此多的罹罵後,連他都從困意中驚醒出來,對盧誌說:

“不見不知道,孫秀竟然如此不得人心,惹得天怒人怨啊!”

盧誌看得倒是很透澈,他勸諫道:“殿下,孫秀之惡不在京畿,而在關中。他當政不過一年多,所忙的不過是竊位篡權。能做出多少害及百姓的惡事呢?”

“因此,來這裡發泄怨氣的百姓,大概隻有兩類人,一類是得過淮南王殿下恩惠的人,另一種,則是借機向朝廷發泄不滿的人。”

他指著遠處那些熙攘的人群,鄭重說道:“殿下,這些年來,朝廷無德的事做得太多了,太多人懷恨在心,縱使我們有勤王美名,可一旦不能改變現狀,讓天下人滿意,圍觀的這些百姓,照舊會怒火中燒,為你我受刑而慶賀。”

一席話說罷,台上諸人皆神色肅然。再看周遭那些似乎在擁護他們的人群,心中反倒多了幾分膽寒。

此刻,一番鼓響,上百名披甲持刃的軍士湧入場內,成環形包圍木樁。主斬官趙驤帶著扈從策馬而入,下馬北向而立。劉羨對台上的兩位宗王說道:“兩位殿下,時辰已到,可以行刑了。”

司馬穎看了盧誌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便說道:“好,開始吧。”

於是處刑正式開始,按照事先計劃,孫秀的受刑留在最後,先從孫旂父子殺起。

在遇到孫秀之前,孫旂是與解係解結兄弟齊名的良臣乾吏,在地方上頗有政聲。世人都認為,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做到宰輔三公的位置。沒想到,他居然毫無廉恥地與孫秀勾結,將自己的所有官聲敗壞,來換取了這短短兩年的平步青雲。

身為當事人,孫旂的表情非常平靜,他對一旁麵露恐懼之色的四個兒子說道:“政治就是這樣,願賭服輸,我自不量力,以為能夠逆轉乾坤,成就一番事業。但也早就想過,失敗之後會如何,不過就是殺頭罷了。最後卻還能保全一個兒子,上蒼也算待我不薄了。”

說罷,他俯首在地。劊子手的大刀砍下去,鮮血頓時飆飛一地。見人頭滴溜溜滾落在地,圍觀的人群頓時拍手叫好,不過他們大多也不認識孫旂,大概隻是看劊子手的揮刀乾脆利落,覺得砍得漂亮吧。

隨後處死孫旂的四個兒子,他們都成年了,見父親死在了前麵,無不臉色煞白。但又想起父親的勸告,便咬著牙相互勉勵說:“不要丟了大人的臉!”也低下頭,緊閉雙眼,等劊子手來殺。很快,趙驤讓人一刀一個,將他們全部砍翻在地。

接下來處死的,則是孫旂的孫輩。大概有十來人,有男有女,皆是幼童,就這麼不知所措地站著,已經被這個血腥的場麵嚇傻了。劊子手卻已經見慣了,去年他們已經有了處理後黨的經驗,這次更加駕輕就熟,直接用黑布蒙住幼兒們的眼睛,然後拽住頭發,極快地用刀割下頭顱,扔到一旁的竹簍裡。

慘呼之聲傳來,在台上的劉羨心中一緊,即使殺過許多人,他也有些接受不了這個場景,側目便不忍再看。事實上,原本喧鬨的圍觀百姓們,此時也變得有些安靜了。

但監斬的趙驤卻忍不住欣喜之情,他將這些首級都收撿好了,然後一腳踩在一旁孫秀的臉上,蹂躪了兩下,繼而高聲罵道:“孫賊,馬上就輪到你兒子了,高興嗎?”

趙驤的父親趙浚就是死在孫秀手裡,就是因為要報殺父之仇,才極力要求做行刑官。

他鬆開腳,孫秀咳嗽了兩下,吐出口裡的泥土,笑罵道:“哈哈,父子一起團圓,有什麼不高興的。不像你這牧豬奴,與你家大人陰陽相隔,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見啊!”

趙驤勃然大怒,他又狠狠踹了孫秀幾腳,隨即冷笑道:“好啊,你且看我怎麼送你們一家下去。”

說罷,他將自己的佩刀抽了出來,在地上撿了塊石頭,然後在刀刃上用力一抹,火花閃過後,刀刃當然是報廢了。趙驤把這把刀扔給劊子手,說道:“就用這把刀,送這兩個雜種上路!”

劊子手本想拒絕,畢竟他們也是有自己的規矩,希望送人快些上路,也好減輕身上的罪業。但見趙驤怒目圓睜,殺氣逼人,隻好唯唯諾諾,將這破刀接了過來。緊接著歎了口氣,把孫玄按在綁住孫秀的木樁上,用破損的刀刃砍他的脖頸。

一刀下去,孫玄一聲慘嚎,這刀砍破了他的皮肉,卻砍不開他的頸椎,劇痛幾乎讓他痛暈過去。趙驤聞言大笑,對劊子手連聲催促道:“繼續砍!繼續砍!”

劊子手又是幾刀,孫玄的慘叫一聲痛過一聲,一連砍了八刀,才把這顆頭顱從他脖子上砍了下來。然後輪到了孫會,此時刀刃更鈍,連砍了十三刀,才把孫會給砍死。殷紅的鮮血從無頭屍體的脖頸處噴湧而出,灑了孫秀一臉。即使是手腳都被綁在木樁上,孫秀也忍不住渾身顫抖,他終於無法再維持自己的笑容,露出了想要殺人的陰鷙目光。

而周圍圍觀的群眾,更是啞然失聲。他們從未看見過如此慘烈的行刑,哪怕死的人罪有應得,相貌醜陋,他們也不禁微微張口,似是歎息,又似是呻吟,渾身上下都起著疙瘩。

至此,終於到了要處死孫秀的時刻。

趙驤令人將處刑的畜牲帶上來,人們這才訝異地發現,說是要讓孫秀五馬分屍,趙驤帶來的竟然是五頭牛!他對孫秀笑道:“孫賊!聽說你們天師道善禦牛,不知道今日能否逃過一劫啊!”

說罷,便讓人將套索掛在孫秀的脖頸、手腕、腳踝處,再將套索的一頭係在牛角上。等一切就緒以後,趙驤又踩著孫秀的臉,嗬嗬笑道:“死到臨頭了,你這元凶巨惡,有沒有什麼遺言要說?”

孫秀又咳嗽了兩聲,咳嗽了之後,他開始笑,發自肺腑地狂笑,笑聲中所蘊含的怨毒讓人不寒而栗,淒厲如同幽夜墳堆上的烏鴉叫聲。

他狂笑良久,終於說道:“哈,我孫秀確實是罪大惡極,但是殺了我,這個世道就能恢複太平嗎?”

他不是在等彆人回答,緊接著就斷言道:“一切都為時已晚,大晉已經完了!你們大可以咒罵我,憎恨我,將我五馬分屍,將我挫骨揚灰,可你們這些愚昧的人啊,莫非真以為,社稷傾覆,神器倒持,都是我的過錯嗎?”

“當然不是,這一切都是命!都是造化早已注定的事情!”

孫秀的語速越來越快,可說到此處時,話鋒一轉,一字一頓地強調道:

“早在一百多年前,大賢良師就從太一真君處悟道,甲子當有大劫降世,毀天滅地,人將不人。他懷以慈悲之心,獻祭我長生之民,不過給這個世道延續了兩個甲子的壽命罷了。”

“哈哈,你們這些無知的人,以為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區區的名和利嗎?我是為了效仿大賢良師,拯救這個世道啊!”

“再有三年,甲子大劫就將重臨人世,到時候天搖地動,血湧江河,人生雙頭,你們就知道什麼叫可怖了。天意毀禍晉室,那個白癡皇帝,就是天意的證明啊!而我之所以匡扶趙王,助他稱帝,就是為了去除禍害,讓晉室再受命!”

“但你們毀了這一切,甲子大劫將至!人皆為鬼!隻有如我這般,信奉天師的種民方能得活!我現在哪怕死了,死後也將遁去仙堂!”

“而你們這些人,哈哈,我早就用法眼看穿了!你們這些坐在高台上的人,都是鬼!不過披著一張人皮罷了!等到甲子大劫一到,都要現出原型!到那時候,你們會害死比我多得多的人,做出比我要多得多的孽!生要受人唾罵!死也要做不得安生的厲鬼!”

說到這裡,孫秀的模樣已經狀若瘋狂。無論是台上坐著的人,還是刑場邊圍觀的人,大多緊張地注視著他,將這一幕銘記在心裡。

劉羨心想:這不是當年在夏陽文會時,孫秀就說過的言論麼?他聲稱在三年後,將會發生滅世浩劫,令一切生靈都陷入滅絕。這言論足夠危言聳聽,但劉羨一直視孫秀為一個騙子,所以一直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在臨死之際,他會突然向世人宣告這件事。

他環顧身邊的人,如盧誌、司馬乂等人,都沒有把孫秀的話語放在心上。但再看向刑場邊的那些民眾,他們在聽聞之後,卻形成些許騷動,繼而開始竊竊私語。由於這些年的亂象頻發,對於大眾來說,孫秀的這番末日言論還是很能引起共鳴的。

趙驤見孫秀如此囂張,忍不住又往他臉上踹了一腳,罵道:“死到臨頭了,也不會安生?”

說罷,他揮揮手,對手下道:“開始吧,給牛幾鞭,讓我們看看,這畜牲的皮有多厚,嘴有多硬!”

隨著行刑人開始鞭策,五頭牛先後起步,孫秀明白,這已經是自己最後的時刻了,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他還要繼續說下去:

“咳咳……哈哈哈,但我孫秀到底是個信道之人,我可以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這甲子浩劫,還是有一個解法的。”

“隻有真正的太平真君!在得到我天師道大祭酒的加持之後,才能拯救這個世道!阻止浩劫的到來!”

“哈哈哈,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些姓司馬的人,諸王之中,趙王是最有可能當太平真君的人!圖讖有言:‘舊邦承禍殃,五胡亂神器,維新在趙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但你們謀害了他,請回了那個白癡弱智,就等於請回了自己的災厄!司馬氏與晉室,已經無藥可救了!”

“而現在,有資格成為太平真君的,還有一個人!他就在這裡!”

“他就是……”

那是誰?不管在場的所有人信不信他的言論,此時都不禁側耳傾聽。他們都很好奇,孫秀口中的這個太平真君,究竟會是誰?

此時孫秀的脖子已經被套索勒緊了,他說話變得越來越困難,四肢也為繩索拉得繃直,整個人都陷入極為痛苦的撕裂之中。但他仍然竭儘全力,朝天大喊道:

“安樂公世子!”

話音一落,孫秀就像是耗儘了維持軀殼的力氣,在“啊”的一聲慘叫後,他的身體被撕裂成六份。頭顱、四肢與軀乾各自散落在地上,鮮血斑斑點點。

奇特的是,如此劇烈的酷刑下,他的頭顱居然保持著嘲諷的微笑。

但已經沒有人再去打量他了。在聽到孫秀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後,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高台上的劉羨身上。或異樣,或好奇,或幸災樂禍,或不可置信,或若有所思。

此時太陽高懸頭頂,如同一隻巨大的眼睛,天地寂靜,四周無風也無雲。

(風雲之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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