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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初敗之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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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橋一敗,對河北義軍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在此戰開始之前,眾人聯想到孫秀司馬倫在長安的拙劣表現,又得知對方的主帥是孫秀之子,此前是個馬販,兵力又不過區區三萬人,且沒有占據任何知名險要。從這種種因素來看,趙逆都該是不堪一擊,義軍擊敗趙逆,就如同推倒一根立直的竹筷一樣簡單。

可現實結果卻是極為殘忍的,不堪一擊的,並非是趙王軍,而是有數倍兵力優勢的河北義軍。在這個過程中,義軍甚至沒有形成任何像樣的抵抗,順理成章地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等到成都王司馬穎得知消息時,已經漫山遍野都是己方的潰兵了。

在得到石超、趙驤等人的彙報後,司馬穎可謂大驚,他當即令全軍止步,調轉方向返回朝歌大營。

朝歌大營距離汲縣約有八十裡。司馬穎下令回師的時候,已經行軍走了約有五十裡。此時率部原路返回,又是走五十裡。這一日下來,相當於直接走了有一百裡。

回到朝歌大營時,基本已經是深夜了,所有士卒都疲憊不堪。

一些人脫掉了身上的甲胄後,直接就躺倒在地上喘氣,連坐起來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一些人還能勉力支撐,可撐著手中的兵器,雙腿卻止不住地打擺子;還有一些人,他們的腳底已經磨出了血泡,回到營中後,就燒紅了鐵針小心翼翼地挑開,一股膿水頓時流出,使軍營內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但大家都無暇顧及這些了,沒有親曆戰場的人,都在忙著詢問: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會輸得如此徹底?

那些真正處在第一線廝殺的人,多半已經戰死了。能夠第一時間逃回來的潰兵,大多根本不了解實情,能在遠處看個大概的,都算是非常難得了。大部份人不了解具體的細節,隻是知道前軍敗了,然後就被潰兵裹挾著成了新的潰兵罷了。

這些人就添油加醋地說:大軍剛一渡河,敵軍就衝殺過來,我軍奮勇拚殺,可不知是何緣故,對方高頭大馬一騎過來,就嚇得我軍馬匹連連後退,兵器也鋒利,長槊竟然能將我方刀劍斬斷,而且甲胄也刀槍不入,這才被對方以少勝多,摧枯拉朽地擊敗了。

人畢竟恥於承認自己的懦弱,為了回避這一點,總會添油加醋地誇大對方的強大。而人又總是本能地感到害怕,害怕人不能主導自己的命運,於是覺得這個世界擁有一股不可掌控的神奇力量,讓自己無路可走。這兩相結合起來,真相就漸漸被埋沒,謠言和傳說也就此誕生。

這時一種新的傳說誕生了,河北義軍的軍士們風傳說:現如今趙王的那個軍師孫秀,是五鬥米道的祭酒,是會天師法術的,他設壇在嵩山祭天,有晉宣帝派來的鬼卒相助,鬼卒看不見摸不著,卻能給敵軍施加神力,我軍就是無法擊敗這種鬼卒,因此一敗塗地。

一夜之間,這種謠言風傳整個義軍大營,且隨著不斷有潰兵從南麵歸來,徹底擊垮了義軍的士氣,許多人都已經喪失了作戰的意誌,哪怕是沒有眼睛的人,也能感受到營內氣氛的低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軍中將領們也知道大事不妙,於是回營之後,僅僅休息片刻,成都王司馬穎就下令軍中六品以上軍官,儘數到主帳內軍議。

可等眾人到齊之後,誰也不敢第一個開口。畢竟這次的失敗實在是太慘重了,誰也不能為此負責。而先開口的人,無論是安撫還是激勵,也難以令大眾順心,反而成為眾人發泄情緒集火的目標。因此,帥帳內灰頭土臉站了百來人,可現場卻隻有壓抑的沉默。

司馬穎本來這一路也被折騰得夠嗆,心中惱火不已。但他性情寬柔,一見帳中諸將這幅垂頭喪氣的狼狽模樣,胸中氣也就消了,反倒同情起了戰敗的軍士來。

他當眾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諸位何必如此氣餒?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我叫諸位來這裡,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讓大家認罰的。”

然後對幾位前鋒將領說:“趙將軍(趙驤)、石將軍(石超)、高將軍(高元),你們幾位都上陣殺敵過,也是受損失最重的幾位,先跟我們說說,現在是個什麼形勢吧!我軍到底損失了多少人?”

趙驤是敗戰的主力,他猶豫一陣後,上前道:“殿下,我麾下原本有騎軍六千,步卒九千。可今日一戰,騎軍損失殆儘,步卒大概也就逃回一半,可甲胄器械基本都丟完了。”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嘩然。也就是說,一戰過後,趙驤部就減員近萬人,即使後麵能夠再重新聚攏一些潰兵,也很難再形成戰鬥力了。

而後是石超、高元的彙報,他們的部眾減員較趙驤為少,但也不容樂觀。三部的傷亡結合起來,保底有兩萬人。如果再算上軍械甲仗的損失,義軍恐怕直接有四萬部眾無法再發揮戰力。

反觀趙王軍的戰損,根據趙驤的猜測,對方很可能損失還不到兩千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兩軍的戰損比,直接達到了誇張的一比二十。

沒有人能夠坦然麵對這個結果,軍帳內頓時喧嚷四起,未參戰的諸將紛紛開始指責前鋒諸將。

右長史和演首先發難道:“賊軍有何威能?賊帥不過是一個馬販子,你們卻連他都打不過,河北的米麵,莫非喂的都是飯桶嗎?”

冀州刺史李毅也道:“在開戰之前,你們就各種搶功,整日自誇必勝,怎麼真上了戰場,如此不堪一擊?殿下真是看錯了你們,原來隻有些嘴上功夫!”

魏郡太守牽秀說得更直接:“殿下,如此大敗,擾亂軍心,都是他們無能,才使得作戰不利!現在應該將他們處死,以顯殿下賞罰分明!”

這種態度也激怒了趙驤等人,像石超這般脾氣不好的,當場就嗆了回去:“打敗仗就殺頭?好啊!你現在把我的頭砍了,然後把我的頭掛在門樓上,你再去打一仗。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得勝歸來,還是頭顱也砍下來,和乃公我一起作伴!”

這句話說出來後,又是一堆人打圓場。畢竟在場的大多是混日子的,誰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就一定能打勝仗。何必為了一兩場仗傷和氣呢?

但牽秀的祖父是名將牽招,自己也素有美名,哪裡會慣著石超,當即就反諷道:“好啊,你就看著吧!彆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會丟乃公(石苞)的臉啊!”

石超聞言氣得當場抽刀,說什麼也要跟他一決生死。牽秀也互不相讓,梗著脖子說有膽你就來,現場的士人們當即分作兩派,拉著他們開始勸架,還有一部分看熱鬨,現場亂哄哄地擠作一團,哪裡還有半分有秩序的樣子?

司馬穎見此情形,一時頭疼不已,可又彆無他法,隻好親自起身,走到人群前解鬥,說道:“大家都是為國解憂的義士,何必如此?”

可惜,他這句話語氣太低,說了一句話根本沒人聽,依舊哄鬨如常。這氣得司馬穎拔高音量,罕見地厲聲道:

“都彆鬨了!還嫌這次鬨的笑話不夠大嗎?!”

這一句說罷,帳內終於安靜下來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以一種非常尷尬滑稽的模樣轉首看向司馬穎,但見司馬穎的雙目熊熊燃燒,他們有些茫然失措。

司馬穎更為憤怒,又罵道:“還不回列?!你們如果要殺人,也不用殺彆人了,直接抽刀出來,一刀把我砍死!你們誰有能耐,直接來當這個主帥!”

眾人聞言,連忙回歸陣型,單膝跪地,向司馬穎低聲謝罪。

司馬穎這才消了些氣,徐徐走回主席,一麵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一麵說道:“這次的戰事布置,我是主帥,所有的軍令都出自我手,打輸了仗,責任也該是由我來擔。要殺頭,也應該殺我的頭。你們在這裡喊什麼?”

“在這裡吵架,能解決什麼問題?我們是來商議以後計劃的,不是來相互指責的。現在的問題是,下一步該怎麼辦?”

他對一旁的右長史鄭琰道:“鄭公,你是我的右長史,盧君不在,你幫我拿主意,有什麼好的提議沒有?”

鄭琰思忖片刻後,回答道:“殿下,當務之急,當然是整頓軍心。可眼下身處朝歌,心得之地,民心未附,與敵軍又相距僅有八十裡,賊軍朝發夕至,隨時可能開戰。而我軍傷亡如此慘重,士氣如此低靡,恐怕不堪一擊。”

“殿下,以我之見,應該先撤軍返回鄴城,在那裡重新整軍。”

“整軍?”司馬穎聞言,頗有些不甘心,反問道:“如今我軍傷亡不到兩萬,前線大軍仍有十五萬可戰之士,難道就這樣退兵嗎?”

“殿下,這也是不得不為啊!”

鄭琰苦口婆心地說道:“魏武帝有詩雲:‘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這說得就是當年討董聯軍,明明人多勢眾,可卻因為人心不齊,莫衷一是,結果竟不得建功。”

“我軍也是一樣,這一戰之所以慘敗至此,並不是我軍缺乏謀臣良將,還是因為軍製不建,令出多門,軍紀不行。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整頓,而且還需要一位能夠礪兵練軍的主帥。這都不是短時間能夠解決的。”

“可南麵的齊王……”

“殿下,我們麵對的不過是孫會,可齊王麵對的可是孟觀啊!連我們都不能速勝,我料想齊王也不能,如果他真能破孟觀入洛,我們也隻有甘拜下風吧。”

司馬穎聞言,隻好再征詢其餘諸將的意見。前鋒諸將對黃橋一敗心有餘悸,都同意撤軍回鄴。未參戰諸將見軍隊如此情形,也有幾分怯戰,除了牽秀等極少數人外,也提不出什麼反對意見。

於是就此達成意見,打算次日用過早膳後,就放棄朝歌,返回鄴城,軍議就此結束。

等眾將散去後,司馬穎熄滅了帳中燈火,打算先歇息。可一想到會上情形,胸中氣悶不已,他躺在帥帳的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會兒,孟玖端著蠟燭悄悄走進帳內,用燭光照著自己的笑容,柔聲問道:“殿下,這裡躺不習慣嗎?”

不等司馬穎多言,他已經放下蠟燭,自然鑽進寒衾內,靠在司馬穎懷裡,美豔的臉上熏染著紅暈,哼哼說道:

“那些人啊,都不會體諒殿下的苦心。”

孟玖雙手摟過來後,貼在司馬穎身上,令他心情大好,司馬穎感歎道:“是啊,這些人,一個個都隻想著爭功搶功,有真才實學的卻沒幾個。”

孟玖則絮叨念叨道:“唉,您真是太苦了,整日為國操勞,可這些人卻連這點事也做不好,真真該殺!”

他在司馬穎麵前表現出一種態度,似乎他深愛著成都王,隻想著成都王的所有感受,除此之外彆無他物。這種看似無條件的關愛,令司馬穎渾身舒適,哪怕知道對方說的是一些胡話,也不願去追究。反而激起了他的大男子情懷,一麵熱情地去吻對方的唇,一麵歡天喜地地說道:

“不要管那些討厭的俗事了,閒時難得,還是先快活些吧!”

就這樣,在三軍將士身心俱疲的時刻,司馬穎卻在與孟玖歡好,兩人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心滿意足地昏沉睡去。

睡夢之中,時光飛速流逝,可不知為何,夢境之中出現了一些不可忽視的雜音,讓司馬穎迷迷糊糊從床榻上驚醒,他坐起來,茫然地對著還未亮的軍帳發呆。

沒過一會兒,有侍衛主動跑進帳內,打算向司馬穎報告。結果一開帳,就司馬穎衣衫不整地坐著,露出兩條赤膀,大吃了一驚,連忙低首跪下,報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這一下頓時將司馬穎叫醒了,饒是以他的好脾氣,此情此景也覺得難堪,立刻怒斥道:

“能有什麼大事!快滾出去!再不滾,我扒了你的皮!”

可侍衛接下來的話,當即令他神色大變,但聽他道:“殿下,趙逆來襲了!軍中已然大亂,快跑吧!”

司馬穎慌忙到帳門觀看,晦暗的天色下,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人群:營壘周遭,不時可見失控燃燒的烈火,有脫韁的奔馬在營道上肆意奔行,沿路旗幟更是丟得東倒西歪。

穹蓋上下,充斥著恐懼的味道。

司馬穎見狀,一陣頭暈目眩。他不疑有它,連甲胄也來不及穿,披了兩件袍子就匆匆上馬,在侍衛的簇擁下向鄴城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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