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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一次比劍(4k)(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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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後,劉羨到石溪處取水潔麵,再到洞口處沐浴春風。新的一日,旭日從群山之間探出頭,金色的明亮氣息縈繞在大地與山麓間,使山野的積雪又消融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更有生機與活力的綠色,野草似乎在一夜之間萌發泛濫,昨日還隻是一指長短,今天似乎就要沒過馬蹄了。

而更令他欣賞的是,山坡南麵的梨花開了。一夜之間,恰似萬千白蝶蹁躚,與遠處的山頭瑩雪映照,再配上那滿溢而出清淡芳香,仿佛自己已來到了一個不垢不染,恬淡寧和的淨土世界。其間穿過了一道橫跨數個山嶺的絢爛彩虹,讓人不禁幻想,天上是否真有天人在凝視下界。

劉羨心靈所致,便取出小阮公送的一支竹笛,對著這良辰美景吹奏起來。他會的曲子還不多,此時便吹了一首《小橋流水》,曲聲輕快,樂調悠揚,仿佛鶯鳥共聲,雀躍欣喜。一些麻雀也確實飛上附近的枝頭,嘰嘰喳喳地朝他叫個不停。

可以想象,當時的劉羨是極為愜意的。但當他回過頭,卻撞見一張布滿陰翳的稚嫩麵孔,正是王胄。

王胄此時懷抱著伏波劍,身體因亢奮而發抖,而雙眼中則充斥著憤怒與疲憊。很顯然,他剛做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劉羨對這種情況是有所預料的,他回應著對方的眼神,等待著接下來的發言。

果然,王胄一字一句地說道:“劉辟疾,我要與你決鬥!”

作為西晉開國八公之一博陵公王沈的子孫,當代博陵公王浚的嫡長子。王胄人生雖然才短短十三年,但已經擁有了普通人終其一生也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他的配劍是傳承兩百年的稀世寶劍,他的坐騎是價值百金的踏雪烏騅,他的護衛更是百裡挑一的幽燕甲士。

而這不過是公府財力的九牛一毛罷了,真正重要的,還是博陵公府龐大的權力網絡。

運用姻親恩蔭,清河崔氏、平原華氏、穎川棗氏等各類當世望族,都唯博陵公府馬首是瞻,更彆提朝中還有王渾,王深,王淪,王湛等族人擔任要職,即使在天子麵前,王胄也可以昂首挺胸,從沒有任何人對他稍加辭色。

可就在昨日,王胄竟然被劉羨奪去配劍,還大罵為“牧豬奴”,這當真是王胄從未遇過的奇恥大辱。以致於昨天事情發生的時候,王胄整個人都懵了,腦袋一片空白,他全然無法想象,世上竟有人這樣對待自己。練劍數年,他也沒有對陣過真正的兵鋒。當劉羨舉劍砍過來的時候,望著雪白的鋒刃,王胄全身刹時被一陣涼意冰封,連手指都不能屈伸,接下來發生了,他更是全不記得了,直到劉羨把劍還給他,他才如夢初醒。

回去的路上,王胄本想發作,卻又不知該如何發作。一是被小兩歲的劉羨奪劍,這話說出來有失體麵。二是當時他還殘存有一絲畏懼,讓他難以正視劉羨。但回到山洞中後,王胄緩過那個勁後,又開始輾轉反側,遲遲無法入眠。

這件事難道就當作不存在嗎?王胄在深夜中不斷回想當時的場景。他不是一個小氣的人,父母都說他有豪俠氣,可此時他卻如鯁在喉。想了半天,王胄突然明白了。他固然憤恨當時羞辱自己的劉羨,但更厭惡為恐懼征服的自己,自己比這個亡國公大兩歲,無論是個頭還是氣力,都分明更占優勢,可為什麼最後自己會呆若木雞,任由他擺布呢?

王胄無法咽下這口氣,整個夜晚,質疑、痛苦、仇恨都在他的胸膛中深沉,迫使他必須做點什麼,將這些情緒全部釋放出來,他才能重新做回他自己,他才是博陵郡公世子王胄。而在劉羨的一曲笛樂後,王胄終於爆發出來,向劉羨提出了決鬥的要求。

“我們在這裡比劍,就我們兩個,堂堂正正在這裡一決勝負。”說出第一句話後,王胄如釋重負的同時,鬥誌也熊熊燃起,接下來的話語也越來越流暢,“無論輸贏,昨夜的事情都一筆勾銷!”

因為還是少年,所以言語非常敞亮,無關什麼世故、人情,就是單純地想和對方打一架。少年的所有情緒釋放,好像隻要打一架,就一定能解決,然後說放下就放下。等到晚年的劉羨回憶起一生的曆次決鬥時,常常會對這一次少年的比劍而感到緬懷,因為這是成年後的世界再難遇到的東西了。

此時的劉羨當然還沒學會緬懷,他現在隻有興奮。對於學劍的人來說,苦練劍術良久,最難過的便是沒有用劍之處。劉羨也是如此,他隨小阮公學劍,可同齡人中卻無有好劍者,使得他甚少有用劍的機會。此次終於有人向他提出比試,他怎會不答應呢?

故而他非常簡短地回了一個字:“好!”

劉羨剛答應下和王胄比劍的事情,不需多說,轉眼所有遊獵的少年都知道了。他們態度大同小異,首先是覺得不可思議,然後哄笑起來,比如賈謐聽了後,就直接問道:“這有什麼比頭嗎?”在他看來,王胄的優勢過於明顯,取勝毫無懸念。

石超其實也是這般想的,但這事關個人尊嚴,旁人並不好插手。他作為朋友,也隻能為劉羨說兩句話罷了,他道:“比劍又不是比力氣,哪有這麼簡單。”

不過說歸說,想歸想,沒有人不願意做比劍的見證,少年們也就不約而同地圍了上來。

在少年們的注視下,劉羨與王胄兩人各自走出山洞,不約而同地在來時的水潭處站定。

少年的比劍當然沒有什麼規則,也沒有什麼防護,就是找一個開闊的適合比劍的場地,為了不至於出什麼大事,兩個人持接近於木棍的木劍相鬥,然後比到有一方主動認輸為止。

劉羨站定後,舉起木劍擺出中段架勢,他看對麵的王胄也準備好了,便問道:“王虎頭,能開始了嗎?”

而王胄此時也在打量著劉羨,他比較著雙方的身材與架勢,覺得自己實在是勝券在握,胸中頓時信心百倍,不再有半分昨夜的畏懼,他當即大聲喝道:“好!那就來吧!”

說罷,他起身一個滑步,瞬間將兩者的距離拉到咫尺之間,木劍當頭朝著劉羨的腦袋直直砍去。

王胄並不知道劉羨的劍術水平到底如何,但是體型比較下,劉羨的力氣小於自己是毫無疑問的,故而麵對劉羨的中段持劍護衛的架勢,他仍然選擇了最易抵擋的當頭一擊。這樣即使劉羨出手架劍,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力氣優勢,瞬間鎖定勝局,如此正大光明地擊敗劉羨,也正好出了昨夜被辱的一口氣。

他這一劍如同電光火石刺出,而劉羨也在瞬間明白他的用意,立刻就做出了相應的反應。劉羨腳下不動而身體前後晃動,瞬間一後一前,速度極快,讓王胄的木劍幾乎是擦著衣領從麵前劈下,同時雙手持握的木劍改為單手,從一側舉到了頭頂再恢複成雙手握持,借著身體抖動的腰勁,也是一式劈劍砍下。

“失手了?”王胄本以為是必中的一劍,沒想到劉羨避而不擊,這大大出乎他意料。而見劉羨出劍後發先至,也要劈中他的腦袋,他迫於無奈,隻能強止劍勢,側身躲避,先手優勢瞬間喪失。

躲避之後,王胄連步後撤,這是老師教導他的,主動喪失後要避免被對方纏鬥。可劉羨的應對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劉羨並沒有任何追擊的姿態,而是重回中段持劍,打量著王胄的下一步動作。

王胄明白過來,自己有些迂腐了。劉羨的力氣小於自己,這就注定了攻勢不能持久,如果選擇主動纏鬥,哪怕自己一時陷入被動,但隻要他力氣稍竭,自己還是能占據主動,獲得最後的勝利。所以劉羨果斷選擇了放棄纏鬥,而看接下來自己會不會繼續露出破綻。好冷靜的判斷!王胄體會到了實戰與教導的差距,心中不禁開始讚賞起劉羨。

而劉羨同時也在心中感歎:王虎頭好大的力氣!如果正麵硬拚,長期消耗,自己恐怕是必輸無疑!要想取勝,自己恐怕得速戰速決才是。

他回想小阮公的教導:當力量懸殊時,速戰速決的竅門,就是要誘使對方出擊,並且打斷對麵的節奏,最後一招取勝。

想到這,劉羨放棄了中段持劍,而是劍鋒直指王胄,稍稍上挑,做出挑釁的姿態。

王胄見狀也有些惱火,他其實看出了劉羨的策略,但思來想去,竟沒有什麼好的應對辦法:他本就比劉羨年長,沒有理由長期僵持,這樣即使勝了也遭人恥笑。故而短暫的考慮後,他身子微微收縮,將劍柄握於腰肋,而與此同時,他猛然間衝劉羨發出了怒吼:“啊啊啊啊——”

他在威嚇劉羨,同時提升自己的戰意和氣勢。這是比劍時常用的戰術,人在麵臨巨大的吼聲時,總是會偏向不知所措,這時再出擊,就能大大提高獲勝的概率。

不過很可惜,一旁圍觀的少年們雖嚇了一跳,可劉羨卻無動於衷。因為劉羨在被夢中幽靈糾纏之時,早就聽過不知多少人的慘叫,王胄的吼聲與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而此時王胄的戰意已經催升到了極致,他不能再等,必須出劍,否則剛剛就是平白浪費自己力氣。借著方才的蓄力,王胄如豹子般猛然向前,手中的木劍趁勢而發,直接向前刺擊。

而與此同時,劉羨也在他邁步的同時也彈身相迎而上——出其不意,就是要在最危險的時刻扭轉局麵!

劉羨的主動快速相迎險些讓王胄誤判了兩人間的距離,出手時機也有所延誤,不過他還是及時反應過來,手中木劍調整方向,依然奔著劉羨胸膛刺去,同時還大聲喝道:“破!破!”

劉羨悶不作聲,隻是牢牢盯著刺來的劍尖,也是猛然一劍刺出。

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王胄的刺擊刺在了劉羨的劍鍔上,直接滑向了一邊,而劉羨的劍尖也發生了偏離,劍刃擦著王胄的脖頸斜飛而過。

兩人交錯而過,勝負差點就此分出。

劉羨向前衝了幾步才止住身形,而王胄雖然先站定,卻不由得在原地發呆。他轉過身,心有餘悸地摸著脖子,同時由衷地對劉羨讚歎道:“好小子!真有一手!”

而劉羨則笑了笑,握劍的雙手微微有些發抖,虎口也有些發麻,心想:若下一擊不能決出勝負,自己就必輸無疑了。

這時候,那些旁觀的少年們也都看懂了。雖然他們多不會劍術,但場上的局勢很明白,雙方的交手不分伯仲,是一次頗為激烈的較量,而且雙方兩次拚劍,都有一種極動之美,非常合少年人的胃口,故而他們不再哂笑,而是開始鼓掌歡呼起來。

既然已經決定在下一擊決勝,這次劉羨終於選擇主動出手。但他沒有選擇像王胄那樣正麵進攻,而是挺直上身先向左移一步,再忽而向右橫移一步,兩步間身體忽然小繞了半個圈子。

這在旁人眼中或許沒什麼了不起,但在對戰的人眼中,卻很容易誤導對方的判斷。不過王胄也不是練劍的新手,敏銳地判斷出了劉羨斬來的正確方向,而後猛然擰身對斬,也就是以斬破斬,是一種後發先製,料敵擊先的終結手段。

王胄的這一斬極為迅猛,如果斬實了,劉羨恐怕當即就要棄劍,也就是當場認輸。

但很可惜,這仍然隻是劉羨故意賣的一個破綻,他主動出擊,目的就是為了騙王胄的斬劍。

因為斬劍是最難變向的劍勢,王胄不能變向,而劉羨的斬劍因為毫無誠意,就在王胄揮劍的一瞬間,他順利地劃過一道半弧,劍勢化斬為挑,直刺向對方手腕。與此同時,劉羨以左腳為中軸,身體急速地向後旋轉,同時右腳也趁勢提起,直直向王胄膝蓋處踹去!

“砰”的一聲巨響,旁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王胄已經摔倒在地,他手中的木劍也脫手而出,甩飛到一旁的水潭中。而劉羨則拄著木劍在一旁不斷喘氣和發抖。旁人不知道,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剛剛這一連串動作,看似流暢,但也可謂是竭儘全力,如果是再來一次,自己也不見得能再使出來,這實在是一場非常辛苦的勝利。

自己沒被身體素質上的巨大差距擊垮,反而是主動出擊,通過連續的假動作騙倒了對方,最後一擊得手。真是暢快!這側麵也證明了,自己在劍術上的理解,要遠遠勝過王胄!

王胄在地上怔怔躺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了,他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喃喃道:“我輸了?”當他徹底認清這個現實,並回憶起劉羨決勝的一擊後,王胄不禁哈哈大笑,挺身站了起來,對著劉羨由衷讚歎道:“劉辟疾,好劍術!按照約定,無論輸贏,昨夜的事一筆勾銷。”

王胄的痛快也讓劉羨失神片刻,他鬆開手中的木劍,握住王胄的手說:“僥幸而已,昨夜我多有失禮,也請你彆放在心上。”

後世有一句俗話,叫不打不相識,劉羨和王胄就是這樣的情況。因為一次比試,往往比千言萬語更能認識一個人。在這次比劍之中,劉羨感受到了王胄的直樸與氣度,王胄也認識到了劉羨的冷靜與堅韌,這就足夠相互折服,化解昨夜的齟齬了。

比劍結束了,同行的少年們起著哄圍上來,或嘲笑或誇獎或打趣,對他們來說,這是值得記憶的一件趣事,但其實過幾天也就忘了。

劉羨也是這樣想的,可他收拾衣物和行李時,無意間瞥見一個眼神,令他陡然一個激靈。

劉羨再抬頭去看,發現賈謐坐在一塊石頭上,正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他在笑,而眼神赤裸裸地毫不掩飾,好似在一頭禿鷲在打量腐肉。見劉羨發現他,他不僅毫不回避,反而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他在想什麼?劉羨不能琢磨,但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種預感,自己已經沾上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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