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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再見勳貴子弟(4k)(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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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陽光晴朗,碧空無雲,空氣中彌漫著正在消融的雪氣,令人手腳發冷,不想出門。但春天的氣息卻已經來了,椿樹的新芽撞開枝稍的積雪,如浪花般綻放,濕潤的泥土不時有種子破殼的劈啪聲,而此前被白茫茫覆蓋的山野,也開始陸續出現狐狸與野兔的身影。

洛水已開始解凍了,這導致白色的霧氣籠罩河麵,人甚至難以分清,灰黃的蘆葦上,哪裡是冰霧,哪裡是白色的鷺鳥。這時,數匹馬猶如離弦之箭,從河道旁疾馳而過。石超一馬當先,劉羨緊隨其後,而在後麵的,就是石超的侍衛們了,他們或背著弓,或提著箭囊,還有滿滿當當的生活用品,其中甚至還有炊飯用的釜與甑。

一行人沿著洛水河堤,馬不停蹄地向南方疾馳,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在伊洛之南的萬安山。

萬安山不隻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原的統稱,它綿延近十裡,與中嶽嵩山遙遙相對。因其溝壑深險、巍峨壯觀,素來為洛陽南部的天然屏障。與一般山峰不同的是,萬安山石怪林密,果木尤多,又有清泉流響,曲徑通幽,故而又被世人稱之為石林山、清泉山。

劉羨還是第一次來萬安山,在接連渡過洛水、伊水,距離萬安山還有十餘裡時,他就能遠遠看見萬安山巍峨的弧線。那是一道銀白的反射著絢爛色彩的弧線,積雪與水汽在天空中映照出一道彩練,閃爍著斑斑點點的耀斑,從而將天與地分明的劃開。而靠近後,就可以看到峻極連天的峰巒,有的挺拔直立,猶如刀削斧劈一般,有的則像斜生的筍尖,可攀岩而上,而泥土上,數不清的梨木櫻木迎光飛蓋,蔚然成林,好似尊奉神靈旨意一般秀美。

好美的錦繡風光!劉羨心曠神怡的同時,不禁在心中感慨,難怪白鹿會降生在這裡。

二十裡的路程說長也長,說快也快,對兩個縱馬的少年來說,其實也就是一口氣的事情。在靠近目的地後,石超的速度開始慢下來。

“辟疾。”見到一處水潭,石超喝住馬,在水潭前停留下來,水潭上也冒著嫋嫋白氣。“下馬吧,我們已經到地方了。”

“在哪兒?”劉羨的前額煥發著青春的光彩,他稍微擦拭了一下,而後翻身下馬,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裡是處於三座山巒的中間的一塊平地,除了水潭外,周圍全是青草與灌木,隻有一條大約兩尺寬的土路,在其中蜿蜿蜒蜒,一直分叉延伸到包圍著平地的山峰上。劉羨的第一感想是泥土很濕,人際荒涼,並不知道該在哪裡落腳。

石超放任坐騎在水潭前喝水,又令隨從們開始拆卸行李,而後到劉羨麵前,甩著馬鞭為他帶路。原來,沿著左麵的山坡往上走,僅百餘步,就會峰回路轉,看到一處天然形成的山洞。山洞很大,岩麵平整,足可以容納數十人,其中更有泉水流出,這才在山腳形成水潭,可以說是得天獨厚的野居佳所了。

山洞中還留有石崇等人上次遊獵時留下的火堆。石超在上麵點了火,扔了幾塊木炭進去,等火稍微旺起來,他就脫下身上沾了露水的披風,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烘烤。石超對劉羨笑道:“看來我們來得最早,他們都還沒到哩。”

早到是一種勝利,劉羨笑道:“就怕來得最早,射的最少。我第一次來這打獵,可彆給你丟人了。”

“哪裡的事?有我在呢!”石超滿不在乎,或者說是成竹在胸,“我三歲時,我阿母就給我請了一個天師道的道士給我摸骨,說我這一生富貴馬上取,無往而不利。打獵嘛!你聽我的就行!”

“那就借你吉言了。”

正說話間,山洞外傳來人聲與馬匹嘶鳴聲,顯然是有人趕來了。隨著洞口處出現一個身影,聲音大剌剌地傳了進來:“石溪奴,你這地方可難找,我請了個向導,結果還多繞了我兩個圈子,差點跑到嵩山去。”

劉羨定睛看去,來者是一個約比他大兩三歲的少年,身長六尺,胸寬體闊。雖然年紀輕輕,但肉眼可見,他以後將是一個魁梧的大漢。

石超先是小聲告訴劉羨:“這是博陵郡公家的王虎頭,練過劍和槍,很有力氣呢!”

然後又迎上去,錘著那人的胸口說道:“少說胡話,你能跑去嵩山,我還能跑去泰山!”

原來是王胄,他是原博陵郡公王沈之孫,也是現博陵郡公王浚之子。劉羨還記得幾年前,就是他開頭叫自己亡國公的。

時隔多年再見,王胄確實如石超所說,似乎全然不記得之前的事了。石超向王胄介紹劉羨時,王胄上下打量劉羨,像是第一次認識他般。而聽說劉羨會劍術後,他雙眼一亮,笑道:“你也會劍術?師從哪一門啊?”

劉羨笑答說:“師從小阮公,也就強身健體而已。”

王胄很是自來熟,劉羨也就是普通的寒暄,誰料聽到有相同的愛好後,王胄立馬就接過話茬,毫無拘束地坐在劉羨旁邊,信口講起了一堆自己的練劍心得。連講了一刻鐘,劉羨連話都插不進去。

講到高興時,王胄還把自己的配劍拔出劍鞘,亮在火光前,問劉羨道:“我聽說小阮公是藏劍的名家,你作為他的弟子,能看出這是什麼劍嗎?”

劉羨接過劍,感覺手中一沉,比想象中的要重一些。他定睛上下打量,發現這把劍長三尺四寸,劍鋒如洗,寒氣逼人,確實是難得的好劍,而劍柄上銘刻有幾個很小的字。仔細看,發現劍柄兩麵各有四個字,分彆是:“江海靖平”和“馬革裹屍”。

劉羨把劍還回去,搖頭笑道:“認不出來。”

王胄哈哈一笑,自得道:“這是前朝名將馬援的配劍,當年隨他南征北戰,討平多次叛亂。在董卓亂漢時,這劍已傳到前將軍馬騰手裡。後來馬超涼州作亂,馬騰在鄴城被殺,魏武帝曹操就把這柄劍送給假子何晏,再後來宣皇帝發動高平陵之變,夷滅何晏三族,這柄劍就為我阿翁所得,現在又傳給了我。”

一柄劍,竟見證了這麼多的生死與興衰,劉羨聽得悠然神往,以此為契機,他不自覺地和王胄攀談起曆史與見聞起來。論起對曆史的了解,在同齡人中劉羨可謂翹楚,不多久,王胄也對劉羨心悅誠服,兩名少年很快就進入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等到石超喊兩人用午膳的時候,劉羨才恍然發覺,山洞中已坐滿了人了。

所謂的午膳,其實就是現做的肉羹。由於在荒郊野外,大家也不用講什麼禮儀,拿著碗舀了肉羹後,就或坐或站,毫無次序地開始飲食。

這時候,石超再次將朋友們介紹給劉羨,也就是陳植、裴該、荀綽三人。他們分彆出身自臨淮陳氏、聞喜裴氏、潁川荀氏,都是當世第一等的高門。而這三人年紀雖與石超相仿,但無論是體型還是氣質,都稍顯文弱,很符合一般人對門閥貴族的刻板印象:顯然平時養尊處優,並不怎麼運動,將來大概是要通過文章來入仕的。

經過和王胄的攀談後,劉羨對這群勳貴子弟們已沒有了偏見。但大概是原來勞累的緣故,這三人神情困頓,並沒有太多說話的欲望,客套一番後,也就算認識了。

現場還有一人,是劉羨本來就認識的,那就是張華之子張韙,小字三郎。平日府邸前進進出出,兩人經常會碰麵,但也就是碰麵而已了,雙方的父母都阻止了進一步的往來。導致兩人雖是鄰居,但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此時在萬安山再相見,劉羨和張韙都生出一股奇妙的情緒,尷尬、好奇、釋然都不足以形容。

張韙訕笑道:“嗨,辟疾,一年多沒見,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這話像是兩個老熟人之間才講的,劉羨心裡不覺有些好笑,但也禮貌回道:“怎麼會?隻是外出遊學罷了。”說到這,他又忍不住戲謔兩人的關係,“這麼多年在門口相遇,我還以為三郎不會和我搭話,也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呢!”

張韙也笑了,說到底,兩個才十歲出頭的相鄰少年,不論有什麼阻隔,按道理就應該成為好友。他解釋說:“哪裡敢看不起你!你不知道,我每次想來找你,但被我阿父攔下了,他說你有非凡之象,而我根骨尋常,若有牽連,禍福難料。”

劉羨吃了一驚,他本以為張華的冷淡是出於避嫌,沒想到私底下竟對自己有這樣的評價。非凡之象,什麼非凡之象?自己怎麼不知道?他又是怎麼得出的?莫非他平日裡在秘密關注自己?劉羨腦海中浮現出張華那一絲不苟的麵容,在那雙不見波瀾的眼神背後,似乎在轉著自己難以理解的念頭。

想了一會兒,又想不出答案,劉羨隻好把思緒暗藏,對張韙回道:“伯父如此抬愛,倒叫我始料未及了。”

而另一邊,見人到的差不多了,石超開始清點人物,而後他就皺起眉頭,對陳植道:“少了一人,賈阿真還沒來。”

陳植聳聳肩,說道:“這不奇怪,他一向不著急,總是最後一個。”

石超有些煩躁,抱怨道:“可現在都要過午時了。”

陳植笑道:“那難道你還能不等他?”

這一句話堵住了石超的嘴,他隻能忿然坐下,在火堆旁默默調校弓弦。

劉羨在一旁聽了,不由好奇問張韙道:“他們說的是誰?”

張韙也有些無奈,他揉著腦勺,漫不經心地答道:“賈阿真啊,就是魯公家的嗣子,你應該聽過吧!”

噢!劉羨恍然大悟,原來說的是賈充的嗣孫賈謐!

西晉的開國元勳雖多,但魯郡公賈充卻尤為特殊。他不止是從晉宣帝司馬懿時期就追隨司馬氏的四朝元老,同時也是晉景帝司馬師與晉文帝司馬昭的密友,更是當街弑殺高貴鄉公曹髦的直接負責人,故而地位尤其崇高。加之這些年賈充苦心經營,同時嫁女給太子與齊王司馬攸後,平陽賈氏儼然已成為除皇室之外的第一高門。

就連民間私底下也傳謠說什麼:“馬為首,賈其後。”

然而極為可惜的是,魯公賈充多有生育,膝下卻多是女兒,唯一的兒子賈黎民早夭後,便沒人能夠繼承魯公的爵位。賈充無奈之下,隻得從外孫中挑選出一人,改姓為賈作為嗣孫,這人就是賈謐了。

作為賈氏的唯一嗣孫,未來的魯公,皇後的外甥,賈謐極受長輩寵愛。全洛陽都知道,魯公府有個權勢與皇子仿佛的少年公子,隻是不知道具體姓名罷了。也難怪他遲到良久,石超也隻能忍氣吞聲。

他是個怎樣的人呢?劉羨想回憶夕陽亭的那次初遇,卻發現自己已記不起來他的樣貌了,隻記得賈謐似乎被眾人擁簇著站在中間,先和自己說了會兒話。說的是什麼呢?劉羨也忘了。他不禁苦笑著拍拍頭,自嘲地想道:還說彆人健忘,自己又好得到哪裡去呢?

一行人又百無聊賴地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洞外終於響起車馬聲,原來賈謐是坐車過來的!

一群人如釋重負,連忙到山腳去迎接。而劉羨遠遠就在人群中看見一個衣著錦繡的少年,顯然就是賈謐了。

眾少年出身高門,衣著打扮都算不上便宜。但和眼前賈謐一對比起來,就顯得太過樸素了。賈謐著一身竹紋絳紫長衫,披貂皮藍絲鬥篷,腰纏鑲金長帶,玉鑲熊皮長靴,手中似乎還在把玩著兩顆鴿蛋般大小的珍珠。一眼望過來,可謂是珠光寶氣、琳琅滿目。

但更令劉羨驚奇的是,即使是這樣的裝束,也壓不住賈謐本身的貴氣。劉羨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麵如敷粉,膚若凝脂,身材纖細,第一眼仿佛是極美麗的少女。但再看到他那雙眼神,就會立刻反應過來,他隻是純粹的養尊處優罷了。因為那是一雙赤裸裸的沒有任何城府與掩飾的眼神。

賈謐見了眾人,第一句話是道歉:“真抱歉啊,天氣太冷,晚起了一個時辰。”但他的雙眼是笑盈盈的,沒有任何歉意。

而後他從人群中看見了劉羨,於是說出了第二句話:“這不是劉辟疾嗎?幾年不見,聽說你現下在隨小阮公讀書?”賈謐笑了笑,雙眼眯縫起來,仿佛風情萬種,卻令劉羨不寒而栗,這是一種蒼鷹盯上獵物的眼神。

他也不等劉羨回答,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直接說了第三句話:“這一路真是無聊極了,還站著乾什麼?該出發了!”

賈謐很自然地宣布了狩獵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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