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之後,我蜷縮在榻的角落,忍受著被他摧殘到遍體鱗傷的痛楚,和巨大的羞辱我哭著問他為什麼對我做出如此有違人倫、喪儘天良的事情,我質問他,我是他的女兒,你對你的親生女兒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就不怕遭報應麼?就不怕傳揚出去,讓你顏麵無存,名譽掃地麼?他這才盯著我,陰惻惻地笑著說,他不怕,一點都不怕,他說,在他答應要將我許配給候覽做小的時候,他還不舍得了好一陣子呢,他說我這樣如花似玉的容貌,卻要便宜了那候覽實在是不甘心”
“然後他瘋狂大笑,他罵那個候覽是短命鬼,他說既然他無福消受,那他就代勞了我就應該是他的我當時一心求死,他卻將我的周身要穴點住,令我動彈不得,我隻能大哭,一遍一遍地告訴他,我是他的女兒,他為什麼要這樣”
“或許是我問的多了,他這才一臉冷漠的告訴我我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養我了這十幾年,就用我的身體好好的彙報回報他吧他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吳搖凰聲音十分平靜,似乎當時的傷痛,她早已看淡了一般。
可是蘇淩明白,她越是如此冷靜,便越能證明,她在極力掩飾當年的事情,帶給她的痛苦有多麼的難以想象。
誰都無法感同身受,更何況,一個將貞潔看的與生命一般重要的女娘呢?
“吳姑娘”蘇淩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可是話到嘴邊,卻覺得,任何的語言,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吳搖凰卻是淡淡一笑道:“蘇公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用安慰我這亂世,沒了清白之身的女娘,何止我一人呢?活在亂世,每一個普通百姓,都活的很艱難寇洛弘已經死了,從他死的那時起,吳搖凰的心也跟著死了,一副軀殼而已,他奪去就奪去吧,反正,也沒有人疼愛,沒有人喜歡”
“我聽他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其實當時我便深信不疑了,不瞞蘇公子,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懷疑過,我根本就不是他吳守道的親生女兒了”吳搖凰又道。
“為什麼吳姑娘有這樣的懷疑呢?”蘇淩問道。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據寇惟中和吳守道,還有兩個山莊的人共同的說法是,我母親生我之後,沒多久便死了所以,從我出生開始嗎,很多時候都是寇夫人照顧我,我甚至吃寇夫人的奶水長大的,因此,在我的心中,相比於吳守道,我與寇夫人更加的親近一些,我小時候的小衣裳,玩的小玩意兒,都是寇夫人親自為我縫製的,我從她的身上,都能體會到深深的母愛之意,可是,在吳守道那裡,我幾乎從未體會到來自父親的愛。”吳搖凰幽幽的說道。
“我小的時候,便總是問關於我母親的事情,畢竟寇洛弘和蔻丫頭他們都有母親疼愛,而我沒有,所以,作為一個小孩子,問關於我母親的事情,應該是很正常的吧”
蘇淩點了點頭道:“很正常母女天性,更何況,你一直都羨慕有一個愛你的母親呢誰也不想對自己的母親一無所知”
“然而,小時候,隻要我問起關於母親的事情,吳守道就會十分的不滿,總是將我嗬斥一頓,哪怕周圍有其他的人,他甚至會當著寇氏夫妻的麵,將大聲地訓斥我當時我小,我不知道,我問關於母親的事情,到底犯了什麼錯,所以,他每次大聲訓斥我的時候,我都感覺很委屈可是,山莊年長的老嬤總告訴我說,吳守道中年不到,便喪妻,而且我母親的死,就是因為我出生的原因因此,吳守道不願意提起有關母親的事情,因為每每想到這些,他都會傷心難過”
吳搖凰淒然地笑了笑道:“可笑的是,當時我還以為她們說得對,母親就是因為我才死的,如果我沒有出生,母親說不定還活得好好的所以,當時我甚至認為,吳守道是世間少有的重情重義的男人,對母親更是一片深情”
“於是,小小的我,便學著迎合他,儘量地忍著,不去向他詢問與母親有任何關係的事情生怕在他所謂的傷口上撒鹽”
“可是啊”吳搖凰幽幽一歎,神情淒楚道:“不問便代表了不想知道麼?不問便代表了不想母親麼?多少次漫漫長夜,多少次我從夢到母親的睡夢中醒來,然後自己抱著自己,躲在角落中,低低地哭泣,還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唉原來吳姑娘小的時候,就那麼孤獨和可憐”蘇淩歎息道,十分同情的看著吳搖凰。
“不,我並不孤獨,我有蔻丫頭陪著我玩,有寇洛弘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有寇夫人待我像女兒一般的疼愛可是,他們每一個人,便是待我再好,他們卻不是我的母親啊”吳搖凰淒然說道。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棵草”蘇淩這才深深的理解了這句自己兒時聽到的二歌中,這句歌詞之中,到底隱藏著多少的淒涼和無助,便不禁的喃喃出口說道。
吳搖凰身體一顫,淚水在眸中不停地打轉,卻被她倔強地忍了回去。
“就這樣,我漸漸地長大了,說實話,我幾乎很少見到過吳守道,在青羽軍時,他跟寇惟中忙於青羽軍諸事,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我,所以,我跟著寇夫人,與寇洛弘和蔻丫頭一起生活的歲月,要比在吳家生活的歲月長上許多許多”吳搖凰道。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若我壓根就不是吳家的女娘,而是寇家的人,該多好啊寇洛弘比我和蔻丫頭都大,蔻丫頭從小就古靈精怪,十分淘氣,所以有很多時候,會搞出一些惡作劇來,寇洛弘總是第一個維護我蘇公子,青梅竹馬這四個字真的就是我與他經曆過的一切”吳搖凰說到這裡,全然是對寇洛弘的深情和思念。
“所以,我當時就想,若一直都這樣過下去,或許,吳搖凰真的也就無憂無慮,滿足了吧”吳搖凰道,說罷,她緩緩閉上雙眸,回憶著那段安穩的時光。
“我慢慢的長大一些後,寇惟中便提議,由於青羽軍局勢艱難,所以我與蔻丫頭也要跟寇洛弘一樣,學些功夫,不一定以後要上戰場,總是做防身之用吳守道最開始卻是極力的反對所以,很長一段日子,我都隻能在寇洛弘和蔻丫頭練功的時候嗎,遠遠的看著他們,眼中心中是任何人都體會不到的羨慕”
吳搖凰聲音幽幽道:“我曾問過吳守道,為什麼不讓我跟寇氏兄妹一樣,學些功夫,吳守道卻說,我是個女兒家,以後要嫁人的,相夫教子,做些女工才是本分,學什麼拳腳功夫,這就不是一個女娘該做的事情”
“我當時還以為吳守道是替我考慮,怕我吃苦,是疼惜憐愛可是,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吳守道一直都在提防我,他害怕我萬一學會了功夫,一旦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會找他拚命所以,從一開始,他便極力地反對我學功夫”
“那吳姑娘你的功夫我的意思是,你的功夫和內息基礎十分的紮實,若隻是你與吳守道雙修雖然你也會因此受益,但絕對不會有如今的境界”蘇淩解釋道。
“蘇公子好眼力,我如今的境界,若僅僅靠著與吳守道之間的”
吳搖凰還是無法說出雙修那兩個字,頓了頓,又道:“的確是不可能有現在的境界大約是寇惟中在教授寇洛弘和蔻丫頭功夫兩年後的某一天,吳守道因青羽軍中之事,不再府中數日,我閒著沒事做,便去了寇府找蔻丫頭和寇洛弘,卻正看到他們兄妹在寇惟中的指導下練功,當時練的是一種拳法,寇洛弘悟性不錯,又是男子,所以練了兩三趟,便基本掌握了要領,可是蔻丫頭生性貪玩,讓她老老實實地聽寇惟中講拳法要領,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練了幾遍都練不好,寇惟中有些失去耐心,把蔻丫頭訓斥了一頓,蔻丫頭還因此哭了鼻子”
“而我當時就躲在一旁,看寇惟中如何練拳,然後就模仿了起來,結果還模仿得有模有樣,甚至比寇洛弘打出的拳數都更好上一些,我正自己練習得專注,卻被寇惟中一眼看到,他驚訝我的悟性,不過是看了一兩遍,便練得如此到位,於是便試著將這套拳法完完整整地教了我們三人一遍,便要我們練給他看”
“結果蔻丫頭連完整練下來都難,寇洛弘雖然全部練下來了,但中間有五招忘記了,而我卻在沒有任何根基的情況下,將這套拳法完完整整的練完了”吳搖凰說到這裡的時候,整個人變得自信了不少,眸中也閃著淡淡的光芒。
“正因為這件事,待吳守道回來之後,寇惟中親自見他,說希望我能一起學功夫,他說我是學武的好苗子,根骨悟性都是上乘加以時日,甚至能夠超過寇洛弘和蔻丫頭”
“以吳守道陰險的個性,怕是不可能答應的吧”林不浪突然插嘴,沉聲問道。
“吳守道最初的確不答應,可是寇惟中卻始終覺得我這樣的苗子,不練功真的可惜了,他三番五次地找到吳守道,跟他商量讓我學武的事情,他跟他說,他們總有老的那一天,他們兩人身上的絕技,總要有人繼承到最後,寇惟中甚至說,若是吳守道沒有心思教我,他可以在教寇氏兄妹時,一起教我”
蘇淩長歎一聲道:“同為兄弟,口味重他確實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啊!可惜,他看錯了自己的兄弟,吳守道”
吳搖凰又道:“吳守道見拗不過寇惟中,隻得勉強答應,但他說要看看我到底有沒有悟性,讓我當場練一練寇惟中那次教我的拳法,練得好了,那就允許我練武,練得不好,一切作罷”
“當時我雖然小,但內心之中還是有很強的好勝心的所以我就竭儘全力,將那拳法練了一遍。吳守道那次看得很認真,我看到他的神情不斷地變化,似乎一直在想著什麼心事,我還以為,他定然不讓我習武了”
吳搖凰歎息道:“待我收招定式之後,吳守道什麼都沒說,徑自站了起來,朝內室方向走去,就在我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他並不回頭,卻告訴我說,明日開始,我可以習武了,就由他與寇惟中兩人,一起教授我與寇氏兄妹功夫”
吳搖凰說到這裡,忽地看向蘇淩和林不浪道:“你們可知道麼?那個時候,我有多麼的欣喜若狂,但是吳守道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不苟言笑的,極其嚴苛的父親,所以,我拚命的壓製我的欣喜,直到他和寇惟中離開了,我才大笑起來,當時蔻丫頭和寇洛弘也如我一般高興的大笑,那天寇洛弘還為了慶賀我能習武,帶著我們去了廣原城最繁華的街上,給我和蔻丫頭一人買了一個布偶”
“布偶?寇洛弘倒也心細”蘇淩淡淡笑道。
“也是那個布偶,成為我與寇洛弘的定情之物,當時他十六,我十三,他已然算是成年,而我也情竇初開,寇洛弘買給我和蔻丫頭的布偶,長得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我的布偶的衣角上,繡著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寇洛弘將這布偶送給我的時候,他偷偷對我說”
“他說搖凰妹妹,這兩隻鴛鴦,一隻是你,一隻是我”
吳搖凰聲音呢喃,滿是溫柔,緩緩閉上的雙眸,長長的睫毛微微的翕動著。
“那隻布偶啊,其實一點都不值錢,當時我們也都沒多少銀錢,那布偶也隻用了五個銅板”
吳搖凰輕輕說著,猶如囈語,卻忽地深吸了一口氣道:“然而,那確是吳搖凰此生最珍視的東西,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著,直到寇洛弘被吳守道踢下了往生崖,我失身之後,偷偷地在往生崖前,為他立了一座衣冠塚,裡麵埋的就是那隻繡著一對鴛鴦的布偶”
“我真的好想也縱身跳下往生崖,解脫的同時,或許還能再下一世見到他可是,我卻知道,我還不能死,我還有我的事情做,我還有大仇未報!”
吳搖凰忽地朝蘇淩格格的笑了起來,笑得蘇淩有些蒙圈,趕緊朝她道:“那個吳姑娘,你有什麼事就說,或者想要蘇某做什麼儘管講來你這樣笑得我心裡很沒底的”
吳搖凰又是撲哧一笑,這才道:“蘇公子今日在客棧前所展示的一切,可謂是才高八鬥,詩才無雙,所以,奴家其實有一事相求的”
蘇淩點了點頭道:“何事?姑娘說說看”
“蘇公子能不能費些心思,為寇洛弘作一首詩,若我以後還有機會去祭奠他,便可以將這首詩當做祭文燒給他,讓他知道,吳搖凰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
說著,吳搖凰又朝著蘇淩深施了一禮。
蘇淩趕緊用雙手相攙,正色道:“吳姑娘既然說了,那蘇某義不容辭容我想一想”
言罷,蘇淩便開始來回地踱起步來。
吳搖凰的這個要求,蘇淩屬實沒有想到,可是吳搖凰向他求詩,有說得如此誠懇,蘇淩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可是,這次可是有情景的命題作文啊
這難度比之前的難度高多了,蘇淩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搬運哪位大詩人的詩合適。
其實他的心中還是有目標的,譬如陸遊的千古悼亡第一詞《江城子》,可是蘇淩細細地想了。便覺得這詞不合適。
一則,這《江城子》是陸遊寫給亡妻的,而吳搖凰的情況是,悼念死去的未婚夫,所以這悼亡的對象就不同。
再有,陸遊此詞,更多的是一種具象化的描述,所以,無論明月夜還是短鬆岡,很顯然都不是此處的景致,若自己真就念出來,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另外,那吳搖凰之所以說了這些,定然是想讓蘇淩的詩中帶上那布偶的。
所以《江城子》自然是用不了的。
可是蘇淩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好的,符合情景的悼亡詩詞出來,再說,有布偶這個具象化東西的詩詞,蘇淩的知識儲備之中,可是一首都沒有。
所以,蘇淩來回地踱著步子,思考著這詩詞到底該怎麼弄出來。
這一下,吳搖凰等的時辰就長了不少,以至於吳搖凰有些著急問道:“蘇公子,是一時之間,做不出詩來麼?”
很顯然,她的話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失望。
蘇淩還未開口回答,那林不浪卻當先一拍胸脯,胸有成竹地說道:“吳姑娘你放心便是,我家公子的詩才,不敢說大晉第一,那也差不了多少,若是這詩他都做不出來,怕是大晉也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做的了公子隻是比較重視,想要這詩做得儘善儘美,因此,才考慮得長了一些對不對,公子!”
蘇淩心中暗自叫苦,爹!活爹!你懂個什麼啊,我就是做不出來
你這樣一說,我更沒有退路了,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沒有辦法,蘇淩隻得皮笑肉不笑地連連點頭道:“嗯嗯說得對,沒毛病!”
蘇淩挖空心思,想了許久,終於還是一首能用的現成詩詞都想不出來,到最後隻得一橫心,暗道,罷罷罷!勞資好歹也是中文係的高材生,總不能一直做文抄公吧,想不出來能用的詩詞,那就自己現作吧!
蘇淩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將吳搖凰說的布偶和與寇洛弘之間的種種往事,在腦海之中又重新過了一遍,終於還是自己想出了一首詩來。
雖然與那些流傳下來的悼亡詩詞想比,自己這詩簡直沒眼看,但蘇淩已經儘了最大的努力了。
想到這裡,蘇淩抬頭看向密林儘頭的往生崖方向,卻見白雪皚皚,一如人間白頭,這才緩緩的吟誦道:“襟繡鴛鴦隔塚丘,血絲縫入死生收。三針挑斷陰陽咒,人間不許共白頭。”
吳搖凰靜靜地聽著,待聽完了蘇淩這詩,卻低著頭,半晌無語。
蘇淩還以為自己這詩實在不行,忙撓著頭朝吳搖凰解釋道:“吳姑娘實在抱歉,一時倉促所以我這詩詞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慚愧……慚愧……”
卻未想到,他剛說到這裡。
那吳搖凰卻忽的抬起頭,蘇淩正看見,她滿眼清淚,一片淒然。
“三針挑斷陰陽咒,人間不許共白頭”
吳搖凰喃喃的重複了幾遍這最後兩句詩,忽的朝蘇淩使勁的點點頭,淒然道:“蘇公子吳搖凰,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