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陰陽教,極樂殿。
依舊是點著一根白蠟燭,一眼望去,黑暗無光。
蒙肇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之中,仍舊看不清楚他的麵容。
他正盤膝打坐在榻上,偶爾的翻手覆手之際,手掌間隱隱有怪異的黑氣隱隱出現。
忽地,他心念一動,沉聲道:“進來罷”
話音方落,一陣細小而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來者正是陰陽教左護法——管道罡。
蒙肇似乎知道是他來了,隻是微微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何事”
管道罡恭敬地低聲道:“依照教主的吩咐,屬下已經將這幾次招收的新弟子全部清點過了,出身身世也已經查明了”
“如何?”
“沒有什麼可疑的隻有一個人”
蒙肇的眼中閃過一道利芒,沉聲道:“何人?”
管道罡朝著蒙肇近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剛想說話。
蒙肇卻哼了一聲,嗔道:“後退本教主聽得到,不要離我這麼近!”
管道罡一窒,誠惶誠恐地向後退了兩步,這才低聲道:“是屬下查過所有人,隻有”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蒙肇能夠聽得清楚。
“你說他跟那個女童住在一處?”蒙肇似有所思道。
“是但屬下查過,他們並不相識隻是來我教的路上那人多有照拂那女童所以”
管道罡頓了頓又道:“隻是,屬下不知道他接近那女童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不管他是否有心那個女童那裡,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告訴那些暗中的人,要嚴密監視所有人的動向,尤其是這個人,一旦他有反常,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蒙肇的聲音已經帶著無比的不容置疑。
管道罡趕緊拱手道:“喏屬下請示教主,何時送女弟子進入極樂殿”
蒙肇並未說話,想了想道:“不急功法上,我自身還有些需要修煉體悟的這樣吧,再等兩日到時聽我法旨便是!”
管道罡拱手應諾。
忽地,他似欲言又止,偷偷看了蒙肇一眼,想說什麼,似乎不太敢,又低下頭去。
“想說什麼便說”蒙肇沉聲道。
“喏!屬下這幾日一直按照教主您的吩咐,篩查這些新進弟子的身世,屬下不敢邀功,但也是十分辛苦的然而,這件事本就是左右護法共同要做的事情可是,那丁白,從昨日一早就不見了蹤影,屬下尋了許久都尋不到屬下心中有些不平!”
管道罡剛有些委屈巴巴的說到這裡,那蒙肇卻是哼了一聲道:“管道罡做好你的事情你這是覺得你多為我教出了些力氣,是覺著委屈了不成?”
管道罡一陣惶恐,連連擺手道:“不不不為教主效力,是道罡的榮幸隻是道罡覺得如今緊要關頭,那丁白沒了蹤影,實在是有些擅離職守”
“他是不是擅離職守,你說了不算懂麼!”
蒙肇的眼中射出一道利芒,管道罡的身體又是一陣顫抖。
不知為何,蒙肇的語氣有所緩和道:“道罡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眼光也要放長遠一些,你怎麼說也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那鬼影伏形的絕技,也隻有你使出來,能勉強入我的眼所以,不要總盯著一個人,也不要總斤斤計較!”
管道罡如蒙大赦,趕緊拱手道:“是!多謝教主師尊教誨!”
蒙肇點了點頭道:“若是無事,便退下吧,我即刻就要閉關修煉,時不我待耽擱不起啊”
管道罡卻站在那裡,似乎並沒有即刻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
“屬下屬下心中還有個疑惑”管道罡吞吞吐吐道。
“講”
“喏教主如今咱們教中暗線遍布,幾乎每個角落都有咱們的核心弟子教徒監視然而,隻有蘇淩所住的問道廂房,以前也有咱們的人監視,可是屬下不明白,為何昨日蘇淩住進去後,教主卻下令撤掉了那裡的監視竟然一個都不留莫非教主認為蘇淩已經極為可靠完全值得信任了麼?”
蒙肇點了點頭,緩緩道:“道罡啊這是今日你問得最有腦子的一個問題,看來你還是有進步的,知道用腦子分析問題了”
管道罡覺得雖然這是教主在誇自己,可是聽起來還是有些彆扭的,隻得尷尬地一笑。
“不是蘇淩已經完全值得信任了,相反,他身上還是有很多疑點的在我神功未成,大計未實施之前此人還是要小心觀察的”蒙肇沉聲道。
“那為何,教主您”
蒙肇擺了擺手,打斷管道罡的話,忽地似有深意的淡笑著看向管道罡道:“道罡啊蘇淩何人?那日我曾見過他,暗中探測了他的修為境界,九境巔峰的境界他所受限的,是他並未係統的修習功法,體內內氣駁雜無章,所以他會受困於九境巔峰境許久甚至窮其一生,都不可能達到宗師之境然而,九境巔峰,放眼大晉,已然九牛一毛了,何況他還未係統的學習過功法,這已經是武學奇才了!”
蒙肇的話中,掩飾不住的欣賞。
“什麼蘇淩竟然也那徒兒跟他相比”管道罡有些吃驚道。
“放心好了,你是我親傳的功法,鬼影伏形也十分的精通他不過是有些天賦,加上自身體悟,根基不穩他對上你,絕無勝算!”蒙肇淡淡道。
“不過也不可掉以輕心,畢竟你和他都是九境巔峰,你隻是勝在根基和功法上”蒙肇出言提醒道。
“喏!”管道罡拱手道。
“這便是我為何撤掉那問道廂房監視人等的原因之一,一個九境巔峰的存在,任何風吹草動,隻要留心,是逃不過他的眼睛的我若再派人監視他,定然會很輕易的被他發覺,不但起不到監視作用,反而讓他起疑,心中警惕,收斂他自己的行為”
蒙肇說到這裡,有些怒其不爭道:“看看這教中的核心弟子,頂天了七境上下,大部分都是六境一個個都是廢物!管道罡,你身為陰陽教的功夫總教習,這一點,實在是有些差強人意啊!”
管道罡身體一顫,剛想請罪,蒙肇擺了擺手道:“罷了這事也不能全怪你這些人基本都是普通人,根骨參差不齊能到現在的修為,也算還說得過去”
管道罡忙拱手道:“謝教主體諒!”
“因此,為了不使蘇淩起疑心,更讓他認為我已經完全信任他了我撤去了他那裡所有的暗中監視力量隻有這樣,那蘇淩才會掉以輕心,露出他的本性,一旦有所異動,必被我所查這也算是我對他是否誠心加入咱們陰陽教的最大的考驗吧,但願他不會讓我失望!”
蒙肇說完這話,似乎神情中竟有些許的期待。
管道罡忙拍馬道:“教主英明,道罡難以企及!”
“可是教主就這樣放任他不管,萬一他做出什麼不利於我教之事,咱們沒有提前防範”管道罡有些擔憂道。
“無妨他體內的靈犀蠱會傳遞他大概的方位,另外你不是想知道丁白在乾什麼我不妨就告訴你吧”
蒙肇頓了頓道:“我已命丁白,暗中監視蘇淩的一舉一動,他也是九境修為,雖然比之你和蘇淩還差些但同境之人,在感知彼此上,並不是那麼容易感知到的道罡啊,這下你明白了吧”
管道罡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驚佩道:“教主算無遺策,這下萬無一失了,屬下佩服!”
“我命丁白這幾日要嚴密監視蘇淩不能遠離他,隻要蘇淩不出陰陽教,就無需前來向我稟報,以免打草驚蛇若是出了陰陽教,也要暗中跟隨但不許發生衝突,隻需牢記蘇淩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回來報我便好丁白,加上靈犀蠱,蘇淩的行蹤斷無隱藏之理!”蒙肇胸有成竹道。
“昨日一整天,還有昨夜,除了丁白似乎外出了一段時辰,該是去的守將府,此事他提前報過我,其他時間,從靈犀蠱的感應上看,無論蘇淩、穆顏卿還是丁白,皆在陰陽教中當是並無異常!”蒙肇未曾隱瞞,淡淡說道。
管道罡這才明白一切,使勁地點了點頭道。
“道罡,你不要有委屈這教中具體的事情,還是要由你來操持的,畢竟你是我唯一親傳弟子,對於你我還是放心的,換做旁人,我也不放心不是!”蒙肇寬慰管道罡道。
“喏!為教主師尊效勞,道罡不辛苦!”管道罡一臉感激道。
“好了,無事你就退下吧,那些新進的弟子,尤其是那些女弟子和那個女童,給我看緊了!不要讓她們在鬨出什麼事在我閉關未出之前,一切以穩定為重!”
“喏”
管道罡剛離開不久,便有一個青年道士走了進來,隻站在門前,輕聲道:“教主蘇淩求見”
這道士便是那日引蘇淩第一次見蒙肇之人。
蒙肇心念一動,便感覺到了門外有一九境修為之人站在那裡,遂點了點頭,緩緩道:“讓他進來罷”
不一會兒,那道士引著蘇淩,依舊停在門前不遠,方道:“蘇尊使您請進吧,小道告退”
言罷,那道士轉身去了。
蘇淩吸了一口氣,暗道,今日能不能出這陰陽教見我師父元化,就看這場戲如何唱了
蘇淩讓自己看起來隨意一些,這才邁步走進極樂殿中。
今日外麵是晴天,可極樂殿內卻是極暗,蘇淩甫一進入,隻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停在原地,適應了許久,這才模模糊糊的看清了殿內。
黑暗籠罩,黑暗的儘處,閃動著一絲微小的亮光。
蘇淩知道,那是這極樂殿唯一的光亮來源,一根白蠟燭。
“蘇淩啊裡麵來!”蒙肇的聲音傳了出來。
蘇淩以前並未注意蒙肇說話的音調,隻是昨夜聽聞浮沉子說這蒙肇在修煉一種威力強大的功法《陰陽聖法》,似乎隨著修煉深入,修煉者會漸漸地顯露出女子的特征,最後將完全成為女子。
因此,此次他留心注意那蒙肇的音調。
這一留意,蘇淩果然聽出了異常。
雖然蒙肇的聲音低沉,更有一種威壓之感,聽起來就是一個四十餘歲的男人聲音。
但蘇淩發覺,他似乎刻意地壓低聲音,用了氣音,將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變得粗重些,而且說話的語速緩慢。
然而在聲音的最後,蘇淩留心聽了,會發覺一種極其細微的,本能的向上的音調,那音色卻與他粗重音色不同,有些彆扭的發尖,而且尾音的音域似乎難以控製的有些發窄。
那個時空之時,蘇淩在大學時,有幾個音樂係的朋友,巧合的是,他與他們之間聊過這些,蘇淩亦留心觀察過男女發音和音色的不同之處。
不想,今日真就用到了。
蘇淩心中一動,暗忖,看來浮沉子說得不差,那丁白並未騙他,這蒙肇現在八成是個死人妖!
這個秘密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公之於眾,應該能喚醒不少沉迷的弟子教徒吧。
蘇淩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緩緩的走了進去。
他見蒙肇依舊坐在榻上,姿勢和衣著與上次見他沒有任何的變化。
蒙肇見蘇淩來了,卻先開口道:“蘇淩啊,你來我教已經近兩日了,感覺如何?”
蘇淩恭維道:“蘇某這近兩日總在教中各處走動,所見皆是虔誠之教徒,莊肅之神隻,華美之殿堂陰陽教果真是人間極樂之地!”
蒙肇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笑道:“多走走好啊多走走儘快對周遭環境了解,也可儘快融入我教是個好事情隻是,這一大早的,你來見我所為何事啊”
蘇淩有些欲言又止,一副為難的神色。
蒙肇擺擺手,淡淡道:“蘇淩啊,有什麼話便說不必拘謹”
蘇淩點了點頭方低聲正色道:“蘇淩既然入了神教,便是神教的人,完全忠於煞尊和教主請教主相信蘇某”
蒙肇點點頭,似刻意道:“這點我是相信你的蘇淩,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可以發現,整個陰陽教有不少暗中的眼睛獨獨你問道廂房沒有我乃陰陽教主,用人的原則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尤其是像你這般有才之人所以,蘇淩啊,你清楚該怎麼做這點無需我多說罷!”
蘇淩一拱手,正色道:“蘇某惶恐,自然明白教主對我的信任,正因為此,蘇某覺得有件事,必須要請示教主,由教主裁決才是”
蒙肇淡淡道:“哦?何事啊,你不妨說來聽聽”
“教主昨夜我收到了蕭元徹暗影司的暗中傳信”蘇淩一字一頓道。
蒙肇的身體驀地一振,隨即聲音卻平靜道:“哦?蕭元徹暗影司的暗中傳信?蘇淩陰陽教何地啊,他們怎麼能夠聯絡到你呢?不太可能罷”
蘇淩聽得出來,蒙肇雖然說得篤定,但從方才身體一振來看,應該也是十分吃驚的。看來他有些相信自己的話了。
隻要你動搖,我這戲就好往下唱了。
蘇淩一拱手道:“教主暗影司的手段,我想您也是有耳聞的蘇某在投效教主之前,乃是蕭元徹暗影司總司副督領對於他們的手段,還是知道不少的更知道,天門關亦有暗影司暗哨”
“哦?天門關也有暗影司的暗哨蘇淩,那暗哨在天門關何處啊?”說著,蒙肇緩緩的看向蘇淩,眼神似乎是詢問,又似審視。
“這蘇某實在不知教主那暗影司正督領伯寧,驕橫跋扈,獨斷專權,從不把蘇某放在眼中,否則蘇某那日也不會激憤殺他隻可恨他命大,竟然逃過一劫所以,有關暗影司各分司的事情,我知之甚少,隻知天門關確有暗影司滲透,但具體在何處蘇某真的不清楚”蘇淩說得懇切。
蒙肇點了點頭,心中雖然懷疑,卻不動聲色道:“罷了蘇淩,我信你那你說你昨夜收到了暗影司聯絡你的消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詳詳細細的說於本教主聽!”
“喏昨夜三更之後,蘇某正在熟睡,聽到房門前有異響,隨之驚醒開門看去,卻見一隻鳥兒停在那裡,蘇某隻覺得十分眼熟俯身看時,正見一隻木鳥,栩栩如生,彷如活物。那木鳥的鳥腿之上綁著一張字條等蘇某取了那字條來看,才想起來,這木鳥究竟來自哪裡”蘇淩煞有介事,繪聲繪色地編著故事道。
蒙肇眯縫著眼睛聽著,暗暗的打量蘇淩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問題,等他說到此處,忽地出口道:“木鳥?什麼樣的木鳥,來自於暗影司麼?它是如何能夠準確地找到你的?”
蘇淩點點頭道:“不錯,這木鳥確實是暗影司獨有的聯絡之物我曾問過暗影司的人,這木鳥構造精巧,更是玄妙的機關出自蕭元徹麾下工部員外郎羊均之手這木鳥具體的玄妙和機關,蘇某一直不清楚,但這東西可以十分準確地知曉暗影司某個成員的所在之地,因此被暗影司人用於信息聯絡蘇某大膽猜想,應是天門關暗影司的人盯上了蘇某,這才有了這木鳥傳信一事畢竟蘇某在未入教之前,曾在天門關關城逗留了數日暗影司的暗哨,蘇某不認識,可他們卻認識蘇某還是蘇某大意了啊”
說著,蘇淩一臉的懊惱神色。
“那木鳥現在何處”蒙肇不動聲色地問道。
蘇淩歎了口氣道:“這便是暗影司設計這木鳥的高明之處,隻要將木鳥身上所攜帶之物取下,那木鳥便會自動飛走我反應過來之時,那木鳥已經找尋不到蹤跡了?”
“字條何在,寫了什麼?”蒙肇接連問道。
蘇淩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恭恭敬敬地遞到蒙肇近前道:“字條在此請教主過目!”
蒙肇伸手接過,看向字條,卻見上麵寫了幾句話:蘇淩,伯寧未死,丞相念你有功,決定寬宥你之罪過,見字之後,若迷途知返,明日三更,速來天門東郊義莊一見!
蒙肇看完這些,似隨意地將這字條扔在一旁,淡淡道:“此事本教主已知曉,蘇淩啊,你做得很好,對本教主沒有隱瞞還有事麼?無事便退下吧”
蘇淩心中有些無語,暗忖,這個老登你特麼的不按常理出牌啊,你不是該問問我,字條上所寫的事,我該如何處理麼。怎麼什麼都不說,就讓我走啊!
可是,他見蒙肇這個態度,料想一他不說,自己也不能刻意地詢問,這樣就太明顯了。
罷了,既然讓我走,那我就先走再說,看來這戲唱不下去了,還是早些回去,跟浮沉子和穆顏卿碰頭,再商議如何出教之策吧。
想到這裡,蘇淩拱了拱手道:“既如此,蘇某不敢打擾教主,蘇某告退!”
言罷,蘇淩一轉身,朝著極樂殿門前走去。
他走得很從容,沒有一絲耽擱的意味。
待蘇淩走到極樂殿門前,再有一步便要跨出門去時,背後忽地蒙肇的聲音傳來道:“蘇淩你先留步”
蘇淩心中一動,驀地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