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心中一動,重點來了。
果然,慕容見月的眼神淒哀,陷入了回憶之中。
“準確的說,那是江南的揚州地界我其實很早就想下江南一趟,對於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大漠之人,江南對我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丁小乙道。
蘇淩點點頭道:“是啊,江南之於我來說,也有一場應赴之約”
“然而,最初的時候我以為江南雖好,也不過是我浪跡江湖的短暫停留之處,並不是我久居之地可是我想錯了”丁小乙淡笑一聲道。
“江南太美了啊,小橋流水百姓家,綠柳長堤烏篷船美得讓我忘記了以前所有羈旅的風塵困苦,那遍地紅芍花的江南之地,讓我忘記了我究竟該做些什麼我甚至想過,不如就留下來吧,漂泊了這麼久是不是總要停下來更何況,我遇到了一襲碧衣的女娘,慕容見月”丁小乙緩緩的說著。
眼中的柔光灑在慕容見月絕美的臉龐上,丁小乙的神情中有掩飾不住柔軟道:“慕容啊,還記得你我初見的那座石拱橋上,細雨蒙蒙,新柳之下,你撐著那把油紙傘,一襲碧紗衣,就如你如今這身上的一襲碧色,美得讓我難以忘懷”
“我忘不了,也不會忘當年的你,星目劍眉,藍衣長劍,就站在橋的那頭,而我在橋的這頭,你看著我,我也看著你我們就這樣看著,誰都不曾說話”慕容見月柔聲說道。
“我也不知道我們就這樣對望了多久,慕容啊,當時你竟然忽地衝我盈盈一笑,你知道麼,我真的聽到了江南紅芍花開的聲音”丁小乙動情道。
“嗬嗬”慕容見月忽地苦澀一笑,“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若當時我不衝你笑,也不會落得如今滿心是傷,失魂落魄了”
“說起來,你們這也算一見鐘情,一笑定情了至於後麵,何必過多的糾結呢?”蘇淩緊打圓場道。
丁小乙歎了口氣道:“蘇督領,我江南之行,其實當時的身體狀況很差的因為我中毒了”
“中毒?怎麼會這樣,何人下的毒?”蘇淩一驚道。
“我下江南揚州之前,曾經途徑錫州,錫州望江郡,有一個江湖門派,名喚聚魁幫,聚魁幫的幫主是人稱江湖雙煞的一對夫妻,男的倒是功夫一般,練了一身的硬功,招式倒也算不上有多麼的精妙那女的倒是在江湖中頗有一番名氣,想必蘇督領也有所耳聞毒手觀音莊七娘。”丁小乙看著蘇淩道。
蘇淩暗道,我上那裡知道啊,我又不是大晉的人可是他覺得真要說這個,也有些丟麵子,隻得搪塞道:“額有耳聞,不過記得不太清了”
丁小乙點點頭道:“這聚魁幫夫妻二人,男的七境中期,女的略高,七境巔峰而我所中的毒,便是這毒手觀音莊七娘的獨門毒藥,百日斷魂沙”
蘇淩疑惑道:“小乙啊,你當時就算不如現在的功夫高,但是也在八境上下吧,對付這兩個人應該足夠的,為何還會中毒呢?”
丁小乙歎了口氣道:“唉的確,小乙當時已經是八境中期的修為了其實我挑戰的江湖各門各派中,原本是沒有聚魁幫的,隻是我到了錫州之後,聽說了望江郡百姓苦一個江湖門派久矣,這個江湖門派就是聚魁幫。”
“莫不是聚魁幫是個邪派?屠戮百姓不成?”蘇淩問道。
“說他們是邪派,倒也不全是,他們有的時候也蠻有正道之風,劫掠大族門閥救濟百姓,望江郡的百姓也多有受他們的恩惠隻是,望江郡在荊湘大江的左岸,是沿江而下江南的一個重要的港口那裡的水運是整個望江郡百姓最大的財富然而這聚魁幫,卻依仗勢力,勾結當時的錫州牧車信遠,獨霸望江郡漕運水路不僅百姓們所有的捕魚營生,他們要克扣十之八九,而且過往或停靠在望江港的商船都要被他們盤剝,若是大買賣大生意,他們便會連人帶船帶貨統統劫了,殺了人,扔進荊湘大江之中,砸毀商船,侵吞財物”丁小乙聲音中帶著幾分恨意道。
“原來如此,他們做了些小善,卻要用更大的惡來填補,看來這聚魁幫不是什麼好玩意兒!”蘇淩道。
“不錯,百姓們,尤其是港口附近的纖夫、商船船員之家,更是苦他們久矣,百姓總是要活下去的,但聚魁幫勢力太大,告官府,官府不管,輕則挨一頓板子,重則關到牢裡甚至到最後,聚魁幫愈加囂張,哪家告他,不出三日,全家滅門”
“此行當誅!當誅啊!”蘇淩怒道。
丁小乙點頭道:“不僅如此,聚魁幫將劫獲的銀錢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打點官府,方便兩家沆瀣一氣,一部分分給周邊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幫派匪窩,靠著這個讓那些幫派和大匪們成為他們的朋友,到最後蛇鼠一窩,一丘之貉剩下的留作他們本幫之用,久而久之,整個望江郡成了他們聚魁幫的天下因此,小乙臨時將聚魁幫放入了我要挑戰的幫派名單之中,小乙不僅要挑戰聚魁幫,聚魁幫的幫主夫妻,都要死!”
“你這樣做是對的!不能放過這些禍害!”蘇淩道。
“所以,我一人一劍獨闖聚魁幫,聚魁幫幫眾的戰力實在是不夠看的,我一人從幫派大門直接殺進他們的幫派大廳,所過之處,不留活口!到最後,我直麵那夫妻二人的時候,整個聚魁幫就剩下了我們三個活人”丁小乙淡淡道。
“雖然手段的確狠辣,但這些人的確該死,小乙你也是以暴製暴”蘇淩道。
“我與那夫妻二人大戰了兩日,以一敵二,他們兩人我對上任何一個,都能快速的解決戰鬥,但他們兩個聯手,小乙想要速勝,卻是有些難的,再加上當時我已經屠儘了聚魁幫,體力上也早已強弩之末了”丁小乙歎息道。
“還是我功夫不行啊,若是老酒鬼在,這些醃臢玩意兒,經不住他一劍的!”丁小乙直到現在還有些懊惱自己。
“小乙一人能做到這樣,已經不易了!”蘇淩道。
“兩日的大戰,我和那對狗夫妻都筋疲力儘了,但那個男人還是死在了我天誅劍氣之下,可是就在我殺了那男人的同時,那個莊七娘拚死一搏,不但重創了我,還撒下了那百日斷魂沙那是一種粉色的粉末,被她鋪灑而下的時候,迅速彌漫在整個大廳之中,我措手不及,隻覺得有些頭暈,但還是強提心神將莊七娘一劍穿心那莊七娘臨死時慘笑不絕,說他們夫妻雖死,我丁小乙也隻有百日性命好活”丁小乙無奈道。
慕容見月忽的望向丁小乙淒然道:“丁小乙,我雖然知道你一直中毒,可是我卻不知道你究竟中了什麼毒,竟然是百日斷魂沙,更是莊七娘下的毒,到今日我才明白!丁小乙,為什麼你一直不告訴我!為什麼!”
丁小乙苦笑擺手道:“百日斷魂沙,若沒有下毒之人親自調配的解藥,百日內必死無疑啊!我說這些能改變什麼?還不是讓你傷心擔憂麼?反正我隻有一百日好活說與不說,我還不是一死!”
“不!不一樣!丁小乙,你若告訴我你中的是百日斷魂沙之毒,慕容見月便是尋遍天涯海角,也要給你尋得解藥的可是你!”
淚如斷線,慕容見月一臉的悲傷。
“唉慕容,不要糾結這些了我隻想好好地跟你在一處,在剩下的一百日裡,開開心心的,每時每刻,為什麼要給你心中增添那麼多的負累呢!”
“我身中百日斷魂沙,自知命不久矣,因此江南之行就顯得尤為迫切,不管如何那裡還是我心之向往之處,好在那毒也不會立時要了我的性命,最初我運氣之時,隻感覺體內氣息稍有阻滯,其他的也並無異樣,我便想,或許是那莊七娘危言聳聽,誇誇其談了於是我從望江港順流南下,一人一劍一舟直奔揚州望月城。”丁小乙道。
蘇淩點了點頭道:“百日百日,最初之時必然沒有什麼異樣,這應該是一種慢性毒藥”
忽的蘇淩出手如電,捉了丁小乙的手腕,診起脈來,片刻,蘇淩狐疑道:“小乙啊,你的脈象並無任何異樣啊”
丁小乙笑道:“蘇督領,那毒已經解了,此時離我中毒已經過去了好些年了,若還不解,小乙豈能活到現在呢!”
蘇淩一窘道:“是也,是也,這也是蘇某關心則亂”
慕容見月卻疑惑道:“可是,你離開的時候,我記得你早已中毒日深,卻是沒有幾天活命了啊!”
丁小乙長歎一聲道:“其中內情,蘇督領,慕容,還是聽我慢慢道來罷!”
“我順荊湘大江而下,幾日後來到了揚州望月城,這裡實在是人間繁華處,紅塵溫柔鄉。小乙也是難得地放鬆下來,每日倒也逍遙快活,或勾欄聽曲,或賣醉街頭。蘇督領啊,大晉有一句話,形容揚州的妙處,您可聽過?”丁小乙問道。
莫不是什麼上有天堂,下有蘇揚?
蘇淩不敢確定,隻得撓撓頭道:“什麼話?”
“人間帝王龍台氣,風流繁華望月城揚州雖在大晉,但揚州牧劉靖升卻也是個人物,雖然據土而守,但卻將揚州下九個大郡治理得井井有條,再加上揚州九郡與中原隔著天塹荊湘大江,所以,中原烽火,倒也不太牽連揚州,這裡的百姓倒也過得不錯,那些名門大族,官宦士紳,更是醉生夢死,隻知揚州好,何管中原苦呢”丁小乙道。
“揚州望月城的酒,叫做仙子釀蘇督領啊,您可彆覺著這酒的名字聽著陰柔俗氣,倒是有些典故呢”丁小乙嗬嗬笑道。
“哦,說來聽聽!”蘇淩心中暗想,看來大晉的美酒的確不少,以前隻知道女兒紅、九釀春這些,今夜除了知道沙涼大漠的烈酒,這江南還有什麼仙子釀的。
以後若有機會,讓穆顏卿捎上幾壇子來。
蘇淩倒也真無愧詩酒仙之名
丁小乙道:“說是揚州望月城中有個女娘,每夜望月而舞,更在月下釀造自己獨門的好酒,這酒香醇可口,回味綿長,久而久之,這女娘竟然飲了她釀的酒,飛升到月亮上,成了月宮仙子了,於是,揚州牧劉靖升所在的侯府大城,因此而得名望月城,那女娘成了仙子,她釀的酒自然便喚作仙子釀了!”
額?這不是嫦娥麼?她不應該是偷了後羿的仙丹,飛到廣寒月宮去了麼?
看來這個時空的神話也是出了不少偏差的。蘇淩暗暗地想著。
“於是,揚州望月城的勾欄、城中的青石小路、無數的如月拱橋之上,都有小乙大醉的身影,有時醉酒無狀,乾脆隨地便躺下來,以天為蓋,望著滿天星鬥,沉沉睡去那些日子,好快活啊,可是小乙再也回不去了!”
丁小乙長歎一聲,無比懷念地說道。
“小乙記得那一日,在一家名喚碧溪閣的勾欄,我聽了好多將江南小曲,吳儂軟語,聽得悠哉美哉,那仙子釀也就喝得太多了,於是晃晃悠悠地出去,卻因為醉酒闖到了碧溪閣的後院然後爛醉如泥之下,便就癱倒在花壇之中。”丁小乙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
蘇淩哈哈大笑道:“小乙卻是個不修邊幅之人啊!”
丁小乙擺擺手道:“醉酒無狀,讓蘇督領見笑了昏昏沉沉之中,我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吵吵嚷嚷的聲音,還罵罵罵咧咧的,似乎是衝我暈暈乎乎的,我也聽得不甚清楚,但心裡多少還是明白,應該是我闖到後院那些女娘的住處,又吐了一花壇這碧溪閣的東家不願意了,指使那些夥計要將我叉將出去,我本想著解釋幾句,可是實在醉的不成樣子,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那些人罵罵咧咧的,說著要先揍我一頓,然後再把我扔到街巷中,讓我醉死在晚上拉倒”
“原本那些人便要齊齊動手,我便聽到有一聲十分好聽的女娘話音,說我已經醉成這樣了,而且我也常來這裡,這要是把我叉出去,萬一真的死在半夜街頭,誰擔待得起”
“丁小乙,這些事你倒是記得聽清楚!早知道如此,那日就該不管你,讓你死了得了!”
慕容見月瞪了丁小乙一眼,嗔道。
丁小乙似乎刻意回避,仍舊自顧自道“似乎這個說話的女娘身份不低,她這一說話,那些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愣在原地,我這才又聽那女娘說,將我扶進她的房中去,我過夜的銀錢從她的賬上扣”
“我心中感激,醉眼朦朧地抬頭看向那個女娘,雖然我大醉,但我一眼便認出了她,就是我初到揚州的那天,在拱橋之上碰到的那個,衝我笑的女娘慕容,你知道麼,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是有多麼的高興”丁小乙望著慕容見月,一臉的柔光。
慕容見月卻是嬌哼一聲道:“高興?你當時就是個醉鬼,除了一臉醉樣,哪有什麼高興的神色”
蘇淩看著這兩人,嗬嗬直笑。
丁小乙一怔,方正色道:“慕容,其實我一直都沒告訴你,那日橋上初見,我一直在尋找你,去過了無數次我們相遇的拱橋,去了好多聽曲的勾欄,可是始終未曾尋得你好幾次我都黯然神傷,想著你可能是哪家大族的女公子怕是再也無緣得見了想來還是要慶幸我那日喝醉了酒,陰差陽錯的闖進那後院否則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慕容見月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忽地卻神情一暗道:“見了又如何?若是知以後陌路,不如不見!”
丁小乙神情一暗,歎了口氣,似乎不想接話,又繼續講道:“當日慕容說了那些話,更是親自走來扶我我踉踉蹌蹌地被她扶進了房中,那一夜,我半醉半醒,耳邊是慕容喃喃吟唱的江南小曲,眼前是滿天星鬥,明月如夢”
“也是在那晚,我終於知道了,我心心念念的碧紗女娘名喚慕容見月!”
蘇淩聽了個一頭霧水,忽地出言道:“等等,打住打住!不對啊,小乙,你可是說過,慕容姑娘是揚州三妙宮的宮主,堂堂江湖一派的派主,怎麼會流落風塵煙花風月場呢?”
未等丁小乙說話,那慕容見月卻是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啐了一口道:“呸!這天下的男人,滿腦子都不是什麼好想法,偏勾欄唱曲的就是風塵女子了不成?偏偏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蘇淩一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丁小乙忙道:“蘇督領,您未到過江南,那裡勾欄聽曲,乃是個雅事,江南的風月場是風月場,可是聽曲的地方叫勾欄,隻是聽曲吃酒,吟詩作對而已,那裡的女娘可都是頗有才情的”
蘇淩一陣無語,暗道,我終於知道那穆顏卿為何對風月場情有獨鐘了,我還以為看來是自己齷齪了,原來這些是風雅之事看來我有必要跟穆顏卿好好的解釋一番了。
蘇淩正想間,那慕容見月這才又瞪了他一眼道:“三妙宮都是女娘,女娘在江湖立足,本就不易,必然要有些特殊的身份做掩飾,三妙宮平素無事皆會散在望月城各處勾欄,但大家還是很約束自己的,絕對不可以”
她頓了頓又道:“隻有宮中有什麼事情,或者每月的十五,我才會和三妙宮的人返回三妙宮中,處理事情,平素隻是幾個小童、雜役看守罷了,而且三妙宮表麵也隻是一個燒香還願的道觀罷了!”
蘇淩這才恍然大悟。不過這樣的門派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倒也稀奇。
慕容見月又似自證道:“我的功夫雖然還算好,也是七境,近些年到了八境中期,但是我是我師尊門下最不成器的,我師尊可是當世的大宗師”
蘇淩點點頭,好奇道:“那你師尊是什麼境界,尚品還是無上?”
慕容見月歎了口氣道:“我也好久未見過我師尊了,當年她離開時,是尚品宗師”
蘇淩凜然,第一次聽到有女子是宗師境的,他隨口問道:“那你師尊尊姓大名是什麼?”
慕容見月似乎炫耀道:“我師尊的大名,天下隻要是習武之人,十有八九都聽過的她是個出家的道姑,俗家名字我不知道,不過她有個道號名喚九難!”
“我去”
蘇淩驀地一激靈。
“九難?鹿鼎記?這玩笑開大了”
蘇淩看著慕容見月,有些哭笑不得道:“九難都出場了,那是不是還有什麼滅絕師太在後麵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