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啊!蘇督領,蘇公子,小乙果真沒有看錯人!”丁小乙的眼中閃著激動的神色道。
慕容見月忽地緩緩抬頭,一字一頓道:“我是個女娘,更是比彆的女娘多了無儘的苦難,家破人亡,親族作惡,將我賣進妓館丁小乙,你有你的大誌,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仗義任俠,管儘天下不公,你疾惡如仇,你高尚,你熱血可是,丁小乙,你的心裡容得下天下苦難眾生,為何獨獨容不下我慕容見月!我知你、愛你、護你、疼你,我以為你就是我命中最後的歸宿”
慕容見月聲音淒然,淚珠滾滾道:“丁小乙,我對你的所遭所遇,感同身受,甚至心疼不已,可你離開我的時候,走的卻是那麼的決絕,甚至無論我怎麼呼喚你回頭,你都不曾回頭看我一眼!丁小乙,你心中的蒼生,難道沒有我麼!”
“我”丁小乙神情一暗,緩緩地低下頭去。
蘇淩看了一眼慕容見月,又斜眼睨了一眼丁小乙,這才一點頭道:“嗯!慕容姑娘這話我讚同,小乙啊,你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不要這啊那啊的,是男人就把心中的話都抖落乾淨再說了,你想見她,她想見你不就是想好好的解決問題麼?結果你們什麼都不說,那還見什麼麵”
丁小乙一怔,緩緩點了點頭道:“好吧,慕容,蘇督領既然如此,小乙今夜就將心中所想,全說出來!”
蘇淩頷首笑道:“嗯上道,上道!孺子可教也!”
丁小乙的聲音又起,緩緩說道:“我屠了那三家,為子耀報了仇,那沙涼官府本就是個擺設,如何也是查不出來的我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大漠茅屋,跟著我那酒鬼師父又學了八年的武功而這八年,我師父將他平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全部傳授給了我隻是,我不知為何,卻感覺我這酒鬼師父身體越來越虛弱了”
“三年前的那個夏夜,酒鬼師父早已病入膏肓,那晚他不知為何,忽然來了精神,讓我把埋在沙地中的敦掖酒挖出來陪他喝酒聊天”丁小乙緩緩道。
“敦掖酒?這是什麼酒,我可是頭回聽說!”
蘇淩來到這個時空,嗜酒如命,他也是真心好奇。
“是沙涼敦掖城獨產的烈酒敦掖百姓都喝這個反倒是女兒紅這些,在敦掖無人問津”慕容見月插話道。
丁小乙的神情再次變得悲傷起來道:“我那酒鬼師父,一邊跟我喝酒,一邊聲音微弱地跟我說了他的身份他說他的名姓,早就忘記了而他平生所學的精華,隻在那天誅劍氣之上他心中所願就是我能夠帶著那天誅劍氣的絕學,挑戰江湖各大門派,以全武道巔峰之願”
蘇淩問道:“他既然功夫了得,天誅劍氣又是他的絕學,為何他不自己去呢?”
“我當時也問他,他歎息了一聲,告訴我,當年他的門派也是江湖名噪一時他雄心勃勃,想著從尚品宗師境一舉突破到無上宗師境無上宗師啊,這是所有習武之人的夢可是,他閉關突破之時,仇家門派找上門來,他的大弟子卻背叛了師門,趁他不備暗下殺手,門派覆亡,他隻身逃亡至沙涼大漠之中,築起了茅屋”丁小乙道。
“原來如此背叛還是大弟子那酒鬼也是夠可憐的”蘇淩歎息道。
“所以,酒鬼師父問我為何學武,我告訴他我要報仇,他才毫不猶豫地收下了我可是師父畢竟元氣大傷,七經八脈早就斷了這幾年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隻是憑著一口氣吊著,方才”丁小乙聲音發顫。
他胸口起伏,平複了好久,終於又道:“師父跟我飲儘了那一壇酒,又將他的佩劍溫魂贈給了我,他說,無論何時也不要辱沒了溫魂劍的名頭他還囑咐我,等他死後,就在大漠之中將他葬了,棺材中一定要放滿敦掖酒否則他死了也會生我的氣的然後他鄭重地對我說,他死之後,我便可以出了大漠茅屋,挑戰天下門派,完成他的遺願”
蘇淩恍然,輕聲道:“所以,你挑戰江湖各大門派,是為了完成你那酒鬼師父的遺願?”
“不全是江湖就是大晉,這天下便是最大的江湖我遊曆江湖,行遍大晉,一則是為了完成師父的遺願,將天誅劍氣的威名傳遍整個江湖,以武證道,成為無上宗師;二則天下大亂,黎民塗炭,我既然行走於大晉的每個城郡,便要管那天下不平之事,就如蘇督領所言,我管一件,這天下便會少一件不平之事!”丁小乙鄭重地說道。
“我原以為溫魂劍是你不用的兵刃,如今看來這兵刃太貴重了,蘇某不能要!”
說著,蘇淩便要將溫魂劍還給丁小乙。
丁小乙淡笑搖頭道:“小乙贈給蘇督領,便是認為蘇督領可配此劍蘇督領隻管收下便是再有,小乙如今身不由己,暗影司又是見不得光的地方江湖對我來說遙遙無期了”
說著,丁小乙朝著蘇淩正色一拱手道:“蘇督領年將來是有大本事的人,小乙隻拜托蘇督領一件事,無論您以後人在何處,帶著溫魂劍,它還留戀那片江湖!”
丁小乙雖是說劍,但滿眼皆是對往昔江湖歲月的眷戀。
蘇淩正色拱手道:“既如此,蘇某卻之不恭了蘇某答應你,蘇某所到之處,定有溫魂劍相伴,此劍,絕不殺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隻斬天下無義之徒!”
丁小乙使勁地點了點頭,方又道:“師父又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他那個大弟子,殺了他,讓我替他報仇雪恨!”
丁小乙目中有淚,聲音顫抖道:“說完這些,師父仰天大笑然後就”
丁小乙再也說不下去了,低頭哭了起來。
蘇淩長歎一聲道:“江湖一壺酒,恩怨一笑之你那酒鬼師父,走的時候,將所有的事托付給你,他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如此,也算無憾了”
“我將許多的敦掖酒放在師父的棺槨之中,讓它們在地下陪著我那酒鬼師父,然後當夜帶著溫魂劍,離開了大漠”丁小乙聲音低沉道。
“半年之後,我終於尋到了我師父那個無義的大弟子,用溫魂劍殺了他,割了他的頭顱,又回到大漠中我師父的墳前,將那人的頭顱祭了我師父,然後在師父墳前陪著他喝了一夜的酒”丁小乙緩緩道。
“小乙,做得好啊!這種人,多活了這許久都是不應該的!”蘇淩朗聲道。
“第二日,我便想著開始遊曆大晉天下,但,我總要回去最後再看一眼敦掖可我回去之後,方才發覺那敦掖城早就換了名字,喚作淩武城!”丁小乙的神情之中終於出現了久違的激動神色。
“我細細打聽之下,才知道,幾年前敦掖來了一位天下武學第一的大宗師,便是劍庵劍聖鏡無極這鏡無極悲天憫人,以一己之力滅了整個敦掖城橫行的盜匪山賊,肅清了敦掖的治安,更是趕走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府,同時限期讓那些為富不仁的門閥大戶開倉賑濟百姓,然後搬離敦掖城,永世不得再次回來,隨後,鏡無極廣開山門,招收有天賦的子弟,至於那些普通的百姓,他親自編纂了防身健體的書冊,分發給每個人,讓他們學習憑著鏡無極的一己之力,敦掖城終於從殘破中恢複過來,百姓擁護愛戴鏡無極,將其尊為劍聖,視鏡無極居住的茅屋為聖地,呼為劍庵!鏡無極成了百姓們頂禮膜拜的存在而鏡無極早窺破武道,武學修為淩駕於整個大晉,故而百姓們將敦掖城改為了——淩武城!從此,淩武一城,隻知有鏡無極,不知有天子也!”丁小乙說得十分詳細,眼中也是欽佩神色,看來他對鏡無極也是頗為推崇的。
蘇淩心中暗想,當年雨夜破廟,那個清矍的老者,看起來尋常普通,竟做了這許多了不起的事情,被人尊為聖,也確實當得起啊!
“那官府、朝廷就坐視鏡無極如此麼?敦掖,成了他鏡無極的淩武城,官府朝廷也就聽之任之?”蘇淩問道。
“如何能聽之任之,地方官府也好,還是朝廷也罷,都曾派了重兵前來剿滅,可是一則鏡無極的武功修為一人便可抵得萬馬千軍,他手下的四大弟子也就是好生了得的人物,那些兵卒根本連城門都攻不破;二則,淩武城百姓擁護鏡無極,全民皆兵,他們可是都練過鏡無極給他們的武功卷冊,也都會些把式,所以那些士卒和將佐來,隻能是自討苦吃”丁小乙道。
“原來如此”蘇淩點了點頭道。
“再者,鏡無極更是組織劍庵弟子和淩武城百姓,抵禦西北蠻夷的入侵,那些蠻夷終於也消停下來了,大晉如今自身都孱弱無比,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天下至武至純之聖,鏡無極無愧也!”蘇淩歎息道。
雖然他沒有領教過鏡無極的本事,但他可是知道,那個白衣女娘,軒轅聽荷可是他的弟子,軒轅聽荷亦有言,她是鏡無極弟子中平庸的一個。
軒轅聽荷的本事,蘇淩可是知道有多厲害的。
“我亦打聽到,如今天下習武之人,各門各派的高手,都以挑戰鏡無極為終極目標,隻要能勝得了他,便是天下第一,所以有很多的高手前來挑戰鏡無極結果,根本無人能勝”丁小乙道。
“這麼牛叉的麼?”蘇淩瞪大了眼睛。
“久而久之挑戰鏡無極,變成了在他劍庵前試劍玉璧上留下劍痕為耀,因為能進劍庵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何況能在試劍玉璧上留痕,這已經是強橫無比了!”丁小乙的眼中滿是羨慕神色。
“也許有朝一日,蘇某帶著那溫魂劍,倒要去那試劍玉璧上留下一個痕跡試試!”蘇淩笑道。
“小乙拭目以待所以,小乙當時便想,若是我去試一試呢,萬一贏了鏡無極,我不是不用挑戰江湖各派了就算不能勝他,在試劍玉璧上留個劍痕也是好的!”丁小乙道。
“所以你去了失敗了罷!”蘇淩笑道。
“豈止是敗了簡直一敗塗地莫說連鏡無極的麵都沒見到,便是連那試劍玉璧什麼樣子,我都沒見著啊”丁小乙頗為遺憾地歎息道。
慕容見月當年也是三妙宮的宮主,一身功夫早是九境初的境界,聞聽此言,有些不服氣道:“那劍庵真就那麼厲害麼?連你也勝不了?”
聽這話的感覺,似乎她又將自己與丁小乙的恩怨拋到腦後了。
“我那日提著溫魂劍來到劍庵之外,要領教鏡無極的本事,結果出來一個負責掃灑的小童,他告訴我鏡無極定然是不會見我的,讓我離開,我自然是不服氣的,那小童卻說,要不他陪我走幾趟”丁小乙道。
“負責灑掃的雜役小童他這太兒戲了吧!”蘇淩也有些不以為然道。
“起先小乙也是這麼想的,可是蘇督領知道麼,我在那小童的手下走不了三招,而且他還是輕描淡寫的、十分隨意的便勝了我”丁小乙一臉無奈道。
“我去這麼恐怖的麼?你當時的境界是幾境?”蘇淩驚得睜大了眼問道。
“七境巔峰武者七境便算大成了,想必蘇督領也聽過七境之下皆螻蟻的說法當時小乙七境巔峰境,竟然勝不過一個灑掃的雜役小童”丁小乙搖頭感歎道。
“那小童境界幾何?怕是得九境上吧,你隻能跟他打三招”蘇淩問道。
“小乙也十分好奇,便詢問他,結果他搖搖頭說,自己根本不是鏡無極的徒弟,隻是一個負責日常灑掃的雜役小童,也並未練過什麼武學”丁小乙正色道。
“這怎麼可能沒有練過武,便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勝了你”
蘇淩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丁小乙點點頭道:“是啊,我當時也想不通,便聽到那小童說讓我留步,鏡無極要他進去給我捎個東西出來。等我再見到那小童時,他給了我一封信,是鏡無極寫給我的”丁小乙一臉的驕傲道。
“鏡無極給你的信?那小乙,你也算不虛此行啊”蘇淩笑道。
“我將那信展開,大體上那封信有兩部分,前半部分是鏡無極前輩告訴我,關於我的事情,他老人家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他同情我的遭遇和身世,更是勉勵我為百姓計的想法,讓我付諸行動,至於後半部分那段話,小乙到現在還記得清楚,一刻不敢忘記!”
丁小乙的神情逐漸變得恭肅起來。
“寫的什麼?我也迫不及待想聽聽了!”蘇淩忙道。
那慕容見月也全神貫注地等著丁小乙。
丁小乙的神情和聲音從未有過的鄭重道:“鏡無極老前輩告訴我,這天下人,皆有獨屬於他的道,每個人的道都不同,走的路也就不儘相同那小童,灑掃便是他的道;百姓,生存且生存的越來越好,便是百姓的道;江山萬年,社稷永存,是天子的道,爭霸逐鹿,定鼎中原,是諸侯的道;出謀劃策、輔助君王是文臣的道;封侯拜相,領千軍萬馬是將軍的道;秀口一吐,文章百世,是做學問的道。”
“這話倒是都明白”蘇淩並不覺得有什麼玄妙。
“然而,天下萬道,無論什麼道,隻要將他所行所持的道做到極致,領悟到極致,才是真正的入道,如此大道方可期也!”
丁小乙聲音朗朗,一字一頓道:“鏡無極告訴我,大道萬千,殊途同歸你心中篤定的道,才是你最正確的選擇!”
蘇淩聽完,早已肅然起敬,訇然點頭。
“無上宗師,劍聖鏡無極,果真神仙中人小乙啊,我到現在才明白,你為何勝不過那掃灑小童了!”蘇淩感歎道。
“灑掃小童,心無旁騖,每日專心致誌地做好他的灑掃之事,這簡單的甚至微不足道的灑掃,便是那小童心中的道,他將其做到極致,便是入道,既然入道,便不能用功夫境界去衡量了,因而便是你是八境、九境武者,便是尚品宗師,你也勝不了他!”
蘇淩心有體悟,豁然開朗。
丁小乙讚同地點頭道:“公子所言極是!就是這個道理鏡無極前輩雖未見我但他這番話,已然可稱小乙之師也!也正是我明白了這些,一直受困於七境巔峰的武功境界才即刻突破至八境”
“劍庵之行,讓小乙更加的堅定自己的道究竟是什麼那便是以武衛道,劍斬宵小!”丁小乙聲音鏗鏘。
“那小童見我突破,又告訴我,鏡無極前輩讓他代為轉達,他讚同我仗劍江湖的決定,挑戰各門各派,管天下所遇不平之事,也是證道的過程他說,望我早日證道,劍庵再見!”丁小乙朗聲道。
“這便是你行走大晉各處,做一個江湖客,做一個仗劍武癡,挑戰各門各派的初衷,對麼?”蘇淩道。
“是”
“小乙一路行來,觀天下不平之事眾矣,百姓困苦,不法借律法橫行無忌,人間慘事時刻皆有,小乙覺得自己太渺小,太微弱了,可是管一件不平事,懲一件不法事,天下便少了一件這樣的事,這樣的想法,小乙從來不曾動搖!”丁小乙堅定道。
“先古聖賢,傳到如今,皆言人性本善,可是小乙不信,這世間種種,無論男女老幼,若真的人性本善,為何還有那麼多惡行惡事子耀、阿政也不會就那樣的死了蘇督領”
丁小乙霍然抬頭道:“所以,小乙不信人性本善,反倒堅信人性本惡!人的善,隻是教化之改變!”
蘇淩悵然一歎,默默不語。
性善論,無論在那個時代,在他當初的時代,也是主流的思想,可是蘇淩所聽所見,這亂世的樁樁件件,若真的人性本善,他自己恐怕都說服不了他自己。
“所以,有個聖母心,想做聖人,興聖人之道,有什麼可非議的呢?”
蘇淩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整個天下。
“嗬嗬蘇督領,小乙現在微不足道,您說這些,小乙隻能翹首以盼,希望有朝一日您能成就您心中的道吧!”
丁小乙的神情再次變得滄桑起來,緩緩道:“辭彆淩武,小乙開始了這一生漫長的江湖漂泊生涯,一年有一年,走遍大晉,挑戰各門各派,敗在我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小乙也戰敗過,但總歸還算是敗少勝多我便這樣孤單單一直這樣,我以為我這一生,便會就如此的過完了”
丁小乙忽的滿眼柔光和眷戀。
“直到那一年微雨的江南,那座揚州城石橋之上,我碰到了那個撐著碧色油紙傘的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