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倉舒說完這些,目光如炬的盯著蕭箋舒,看他如何回答。蕭箋舒的眼神中驀地騰起一陣怒火,死死的盯著蕭倉舒,半晌,方又將怒火強壓下去,冷笑一聲道:“四弟何出此言暗暗?莫不是你疑為兄居心叵測不成?”蕭倉舒淡淡道:“倉舒不敢您是倉舒的兄長,您做什麼自然有您的道理,隻是,僅憑著這一封疑點頗多的信,便要大動乾戈,儘起人馬,棄我軍根基灞城不顧怕是不好給天下人一個交待罷!”蕭倉舒神情不卑不亢,一番話端的是針鋒相對。
“嗬嗬嗬”蕭箋舒驀地仰天大笑,忽地一指蕭倉舒,怒道:“黃口小兒!我姑且念你年幼,又是我之四弟,便不追究你在軍前大放厥詞,動搖軍心之罪了!蕭倉舒,你方才雖然說的全是強詞奪理,但有一點你說的不錯!我身為五官中郎將,丞相之實際的嫡長子,見此信中,多言父親危難,命在旦夕於公,為大晉棟梁計,於私為儘人子之孝道,就算此信多有疑點,也不可罔顧父親大人之生死而袖手旁觀也!若是父親真的有所不測,我蕭箋舒,才真真是難以給天下人一個交待!”蕭倉舒凝視蕭箋舒,一字一頓,以言激之道:“兄長想要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又想堵住悠悠之口,以證你此次儘起大軍不為己私,此事卻也好辦,兄長!敢不敢將許耽喚道軍陣之前,蕭倉舒願當著萬千將士的麵,與那許耽對質,此事真假,一看便知!”
“兄長!你敢否?!”
“你”蕭箋舒一怔,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歇斯底裡地吼道:“夠了!此乃軍陣煌煌!豈能做你這小兒家家的遊戲?豈不是荒唐!我且告訴你!那許耽來不了了!我已然將他殺之!至於信中所言,我自當親提大軍,親赴前線弄個清楚明白!”
“二哥你真的就如此不管不顧了麼?灞城乃我軍基業,如今強敵環伺,一旦大軍開拔,僅剩孤城,我軍立陷進退失據之境地也!還望二哥以大局為重,莫因你之私欲,鑄成無法挽回的大錯啊!”蕭倉舒說罷,忽地撩衣直直的跪倒在地,朝著蕭箋舒轟然叩首。
“你蕭倉舒!你以為你如此便可阻我麼!”蕭倉舒灼灼的看著蕭倉舒。
“我明白清楚的告訴你,我意已決,今日我要出兵直驅滄水關,便是大晉天子親至,亦阻擋不了!”蕭箋舒雙眼赤紅,歇斯底裡地吼道。
蕭倉舒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道:“弟區區病軀,微不足道,如何能阻萬千大軍然而,灞城危急,蕭氏大禍不遠也!今日,弟鬥膽也要拚了這病軀,為我蕭氏,為萬千將士,為父親所轄之黎庶,搏上一搏!”蕭箋舒眼中殺意儘起,用手點指蕭倉舒道:“好啊!我倒要看看,蕭倉舒你如何阻我!”
“哈哈哈”蕭倉舒忽地跪向北方,喃喃道:“父親在北,前線將士在北,師父和蘇哥哥亦在北也!這一叩,便是倉舒與他們永訣了!”
“咚咚咚——”蕭倉舒朝北方重重三叩,再抬頭之時,額頭鮮血淋漓。蕭倉舒深吸一口氣,已然做了最後的決定。
“哥哥大哥已去我願追隨!若哥哥執意要儘起大軍,那就請此刻上馬,從倉舒的身體上踏過去罷!”蕭倉舒聲音平靜,卻字字千鈞。
“你”蕭箋舒驀地一拽馬韁,下一刻就想不顧一切地策馬踏去。
可是,他雖然現在怒火洶洶,但還是有理智的,蕭倉舒這是要以自身性命,讓我背負殺弟之名,坐實了這兄弟相殘。
蕭倉舒啊!蕭倉舒!我豈能遂你心意!蕭箋舒忽地朝倪金一使眼色,斥道:“四公子喘症發作,迷失心智,陣前妄語我既為兄長,自當體諒還愣著做什麼,請四公子回去好生修養!”
“喏!”倪金自然對蕭箋舒言聽計從,驀地一招手,從身後欺身而出四名精壯禁衛,來到蕭倉舒近前,略一拱手,齊聲道:“四公子得罪了,我等送公子回去修養!”說著,他們便要齊齊下手,強行拖走蕭倉舒。
蕭倉舒怒目而視,半步不退,怒吼道:“我看你們誰敢動我!我乃當今大晉丞相之子,此次奉丞相之令協理灞城諸事,誰敢動我,早晚必誅爾等九族!”他這一吼,這四名禁衛麵露膽怯神色,隻將蕭倉舒圍住,卻不敢放肆動手。
“蕭箋舒!你今日對我所做,就不怕父親他日知道麼?蕭箋舒!莫要在執迷不悟了!停止你的瘋狂!”蕭倉舒大喊起來。
蕭箋舒的神色愈發陰沉,兄弟二人怒目相向,刹那間眼神交彙在一起。
四弟,收手吧,你阻擋不了我的!二哥,小弟絕不放手,你回頭是岸吧!
兩人無聲對峙,而他們身後的兩萬餘將士,卻一臉茫然地看著,各懷心思。
他們之中,的確有人心思細膩,聽得蕭倉舒一席話,也對眼前事情的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看來,二公子心中所想的絕對不像他表麵所做的那樣大義凜然。
可是,這樣想法的畢竟是極少數人,他們絕大多數還是向著蕭箋舒的。
無他,若論軍中之威望,蕭箋舒在蕭元徹諸子之中無可匹敵。這些將士雖然也多多少少的感覺到一些事情的不同尋常,但是,他們從心向外,對蕭箋舒有一種極度的歸屬感。
因為這位二公子跟他們朝夕相處,愛兵如子,灞城各項軍務,事無巨細,事必親躬。
這些,他們可是看在眼裡的。而這個四公子嘛,可是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了,他平素就是一個閒散的富家少爺,什麼都不過問,他這樣的公子,能懂些什麼呢?
因此,這些人就算蕭倉舒說得多麼的正確,他們也會全然不在乎,因為他們心中的主將是蕭箋舒。
軍人,服從命令為天職,主將在何處,往何處,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上。
因此,整個數萬餘人的空間裡,竟意想不到了保持著鴉雀無聲。隻是,蕭倉舒和蕭箋舒的內心都如潮翻湧,各不退讓。
倪金忽地低低對蕭箋舒道:“公子,豈能怕了他去?隻要公子率大軍奔赴滄水關,接管整個軍隊,丞相生死亦在兩說,何人敢問罪於公子!”一語點醒蕭箋舒,他心中驀地發狠起來,大吼一聲道:“我乃灞城諸事總提調,如今丞相危急,本將軍乃五官中郎將,其責便是在丞相不能理事之際,總攬全局,你們難道還不動手麼!”蕭箋舒一聲怒斥之後,那四員禁衛這才一咬牙,大吼一聲道:“四公子,將軍有令,恕我等無禮了!”再看這四員禁衛,冷叱一聲,皆張開雙臂,四隻大手狠狠的嵌住蕭倉舒的雙臂和雙腿,呼喝一聲,將蕭倉舒自平地上生生的抬了起來。
蕭倉舒直到此時,方萬念俱灰,一陣眩暈襲來,眼角瞪裂,哭吼道:“蕭箋舒!蕭倉舒今日決計不活了!我便是做了地下之鬼,也要在黃泉看著你如何作繭自縛的!”其言錚錚泣血,彷如詛咒。
蕭箋舒心神俱顫,忽地背過臉去,使勁地閉上眼睛,咬牙切齒道:“蕭倉舒彆怪我無情!左右,速速將他拖下去!”那蕭倉舒被四人製住,卻還拚儘全力掙紮不休,聲音嘶吼到嘶啞,做著最後勸阻蕭箋舒的努力。
不知為何,蕭箋舒忽地一夾馬腹,身下白馬一聲清鳴,踏踏向前,刹那間來到蕭倉舒近前。
此時蕭倉舒不斷地痛苦喘息,臉色憋得通紅,想來是那喘症再次犯了。
蕭箋舒看在眼裡,勒馬緩緩道:“倉舒啊你要是今日不來我們如往常兄謙弟恭該有多好你看看,你這是何苦!”
“二哥”蕭倉舒大口喘息著,斷斷續續道:“你這樣做,真的對得起父親麼?父親十幾年創下的基業,都要毀在你的手裡!”
“是麼?”蕭箋舒滿不在乎地頷首,竟淡淡的笑了起來,眼中寫滿了被權利點燃的瘋狂。
“四弟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心心念念地想著父親罷了!那為兄也不妨告訴你!這信說真不真,說假也不假借許驚虎之言,中傷郭蘇二人,出自我的授意但是,父親的確身中弩箭,傷在當胸,怕是凶多吉少了”蕭箋舒的聲音,仿佛就在說一件與自己沒有任何相關的事情,輕描淡寫。
“什麼父親他”蕭倉舒的瞳孔極度收縮,喘息越發頻繁和混亂起來,劇烈的咳嗽讓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難以說出來。
蕭箋舒看了他一眼,忽地低低道:“倉舒啊你聰明絕頂你猜一猜,我若到了滄水關咱們父親大人到底會生,還是死呢?”
“你你你!”蕭倉舒用手點指蕭箋舒,眼睛睜得讓人感覺到害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唉四弟這模樣,彆說父親了,便是我這當二哥的看到也好生心疼啊趕緊回去”蕭箋舒仰天狂笑。
忽地他臉上所有的笑意都消失了,陰惻惻地盯著蕭倉舒道:“你就是不聽我的話這喘症竟然這麼嚴重了看來,那藥丸你還得加量啊”說著,他一甩大氅,再不多言,示意禁衛將蕭倉舒拖離。
然後他轉回身,在蕭倉舒絕望的注視下,忽地長槍指天,大吼道:“全軍聽令!開拔!”然而他話音方落,忽地,毫無征兆之下,一聲斷喝如晴天霹靂劃破了軍陣上空。
“有我在此!我看你們誰敢造次!”那聲音帶著不容侵犯的威赫和凜然,再次響起。
“蕭倉舒!你是想造反麼!”蕭倉舒渾身一顫,惶然間抬頭看去。卻見煙塵之中,一頂小轎自遠方大道疾速而來。
轎前一人,神情莊肅。蕭箋舒自是認得——徐顗!徐文若之子。那小轎刹那間來到蕭箋舒的馬前,轎內之人用腳點了兩下轎板,小轎沾塵,輕輕落地。
可在蕭箋舒看來,那小轎落地,卻重如大山。轎簾緩緩揚起,一人緩緩從轎中昂然而出。
卻見此人身著紫袍金帶,一身官服,雖年過半百,華發早生,卻氣宇不凡,昂昂有威。
蕭倉舒用儘最後力氣,朝他看去,不由得淚流滿麵,喃喃道:“是令君大人文若叔父您總算來了!”來者非彆。
大晉中書令君——徐文若!徐文若穩如泰山,不卑不亢,負手立於軍陣之前,注視著蕭箋舒,卻似乎在回答蕭倉舒道:“倉舒啊你放心,有我徐文若在這灞城啊,亂不了!”說著,他緩緩抬頭,深深地朝蕭箋舒看去。
萬千將士眼中。那位老臣。華發生光,巍巍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