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白衣說完,蘇淩的臉色變了數變。
說到底,蘇淩本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他對於曆史的了解,比這個時空的任何一個人都具有更廣闊的深度。
蘇淩所處的時空,古往今來,多少曆史表明了一個真理。
過早站隊的曆史人物,無論有多大的功績,最後都有極大的可能輸的很徹底,摔得粉身碎骨。
尤其是上位者仍在高位之時,選擇站隊,那絕對會被上位者視為對他權威挑釁的不可饒恕的行為。
無論高位者是仁君,還是獨斷之君,皆如是也。
更何況,蘇淩現在麵對的是一個從來都獨斷專行的蕭元徹,若他選擇在此時站隊,無異於刀尖上跳舞。
站隊早,或許從龍之功更大,但往往也會死得早。
“這”
蘇淩一時之間有些猶豫,緩緩低下頭,默然無語。
郭白衣眉頭一蹙,聲音中帶著急切道:“蘇淩!倉舒為了你,做了這許多的事情,他又引你為知己的大哥我不明白,你還在猶豫什麼!”
蘇淩有些為難道:“我知道,倉舒對我極好的,我也挺喜歡這孩子”
郭白衣沉聲道:“既如此,你還猶豫遲疑什麼?”
蘇淩依舊沉默以對。
郭白衣有些生氣,沉聲道:“蘇淩,你不是未看到,蕭箋舒的手已經伸到了何種地步了!他背後十有八九站了一個徐文若。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蘇淩還未回答,郭白衣又
道:“意味著整個龍台許氏門閥都將站在蕭箋舒的身後!許氏門閥的勢力到底多大,你可清楚?那可是自前朝到如今近七百年來的門閥大族,他們的勢力,大到難以想象,不客氣的說,他們徐氏一族,完全可以在大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蘇淩點了點頭,眼神流轉,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郭白衣歎了口氣道:“可是倉舒身後,隻有一個病入膏肓的師父,便是我郭白衣了郭某人雖然不才,卻深得主公之信賴,我說的話雖然可抵徐氏門閥一族之言,但我這身體”
郭白衣的神情中有些無奈和悲傷。
“唉!便是如此,我生一日,便要護倉舒一日可是,我若那日撒手人寰,你真的忍心這個至純的赤子,獨自麵對局勢的險惡,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麼?”郭白衣說到此處,氣血上湧,又忍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蘇淩趕緊過來,想給他捶背。
卻被郭白衣用手一擋道:“蘇淩,不說徐氏一族安的什麼心,是真心扶助蕭箋舒,還是為了他們心中的大晉計可是,那軍中自上而下,除了黃奎甲的憾天衛還有態度不明朗的張士佑和徐白明之外,夏元讓、夏元謙兄弟、許驚虎、李曼典、謙,這些軍中之將,哪一個不是他蕭箋舒的人呢?”
蘇淩默然不語,他承認郭白衣說得很對。
“現在主公尚
在,還可威壓而服之,若主公不在之日,倉舒將陷入何種境地?敢想麼?”郭白衣痛心道。
蘇淩沉默無言,臉色也變得少有的嚴肅起來。
“蘇淩啊,倉舒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啊!可你現在的態度,莫說倉舒未見,單單就是我,都感覺寒心啊!”郭白衣直言不諱地沉聲道。
“我隻是散漫慣了,再說小子不過是個沒有背景,走了時運的山野漁家小子罷了”蘇淩緩緩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蘇淩啊,你是我見過這世間絕頂聰明之人,我知道你的顧慮,可是如今情勢,由不得你再冷眼旁觀了!你要清楚,你自打一頭紮進龍台這個渾濁不堪的泥潭後,就無法獨善其身了!”郭白衣沉聲道。
“我唉!白衣大哥說得對啊”
蘇淩歎息搖頭,忽然覺得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做出一番功業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虛妄。
早知如此,當初為何不與芷月隱世在飛蛇穀中,春花夏蟲秋雨冬雪,白頭一生
“蘇淩,退一步說,若倉舒不肖,你大可袖手旁觀,可是倉舒不是那種不肖之人,我還記得你曾經對當今天子進言,你說,為天地立心,為民生立命,為往繼聖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想,主公的兒子之中,也隻有倉舒與你一般,心中裝的黎民百姓啊!也隻有他,能夠達成你的願望。”
郭白衣灼灼地盯著蘇淩
,一字一頓道:“隻有你和倉舒,才能互相扶持,彼此成就!”
蘇淩說不出話來,緩緩閉上眼睛,看得出來,他心中輾轉反側,他承認郭白衣說的都對,可是真的要在這個時候站隊,與那個蕭箋舒明爭暗鬥麼?
郭白衣歎息搖頭,又鄭重道:“蘇淩,經過這些年的是是非非,你也看得清楚那蕭箋舒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陰鷙刻薄,寡恩少義,為了自己的利益和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不計代價,甚至不擇手段。你初來龍台,他就難以容你,更是幾次三番派出殺手,幾乎致你於死地,龍台驚天一爆,濟臻巷禍火燒天,這些事情,背後處處都有他蕭箋舒的影子。你還要猶豫不前,還要被動挨打,還要退縮不成?”
“蘇淩啊,莫非是這漫漫時光磨滅了你心中的熱血和鬥誌了不成麼?赤濟為何?你可還擔得起麼?這天下,這黎庶,早已苦難深重,千瘡百孔,經不起半點折騰了若是選出蕭箋舒這樣的上位者,天下黎庶可還有安寧之日麼?到時候不說旁人,你,你的那些知己朋友,倉舒,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也!”郭白衣痛心疾首道。
“白衣大哥你不要再說了!”蘇淩忽地出言道。
再看他朝著郭白衣深深一拜,神情從未有過的鄭重和堅定,一字一頓道:“白衣大哥,小子一介山野承蒙白衣大哥抬舉,
明裡暗裡幫襯,這才做到了將兵長史之位,蘇淩雖出身微寒,但尚有一腔熱血蘇某在此立誓,憑蘇某一身孤勇,定會扶助倉舒,一步步繼承上位!就算時運不濟,蘇某也會拚儘全力,護倉舒周全!”
郭白衣聞言大喜,也鄭重地朝著蘇淩深深一拜道:“蘇淩兄弟,白衣拜托你了!”
旭日東升,金光灑滿整個大地!
郭白衣這才一臉疲憊地擺擺手,緩緩的閉上眼睛,靠在車上,沉沉道:“一夜折騰,我甚疲累,休息一下”
車內安靜無聲,兩人都未再說話。
隻有郭白衣濃重的喘息聲,起起伏伏。
蘇淩緩緩地朝著郭白衣看去,見他臉色發暗,眼圈微微有些浮腫,氣色衰敗,心頭不由一顫。
他的醫術,是張神農和元化兩人的傳承,對於望聞問切之術早就信手拈來。
此時他朝郭白衣看去,心頭便更沉重了幾分。
病入膏肓!的確是病入膏肓。
他知道這個人的命運,但卻無法更改。
這也許是最悲哀和無奈的事情。
就如他所處的時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母親癌症晚期,想儘一切辦法,卻仍舊無濟於事。
那是一種莫大的無助和痛苦。
自己就算再好的醫術,有些人的病,他仍舊治不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逐漸隕落和凋零。
蘇淩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郭白衣似有感覺,淡淡道:“蘇淩啊,你也不必過於傷心,我之命,
在天,不在我也!天若憐我,便讓我在這世間多存些時日,為你和倉舒多做些事情,天若不憐我,有你在倉舒身邊,互相扶持,我亦無憾矣!”
蘇淩甩了甩頭,故作輕鬆道:“白衣大哥說的哪裡話,小子在醫術一途上,還是有些見地的,這裡是前線,條件艱苦,很多藥材都匱乏,等咱們回了龍台,我找些好藥材,給白衣大哥好好調養一陣,或可大好再不濟,小子帶著白衣大哥去離憂山,找我師父張神農,他定然有辦法!”
郭白衣淡淡一笑道:“好啊,但願如此吧”
便在這時,車轎簾籠一挑,蕭倉舒緩緩地走了上來。
隻是他卻朝一旁一坐,臉色極其難看,眉頭微蹙,抱著肩膀,一語不發。
郭白衣和蘇淩都看向他,郭白衣淡淡笑道:“小倉鼠,在行轅中廳之時,侃侃而談,這會兒那股勁頭怎麼全沒了,莫非是與你二哥吵了一架,說了什麼重話了不成?”
蕭倉舒搖搖頭,不說話。
蘇淩也發現蕭倉舒的反常,淡淡笑道:“倉舒啊,到底怎麼回事是在怪我這件事情隱瞞了你?”
蕭倉舒抬頭看了一眼蘇淩,欲言又止,忽地又搖搖頭,眉頭蹙得更緊了。
郭白衣見狀,又道:“倉舒啊,到底跟你二哥說了什麼你怎麼會如此神色”
郭白衣話音方落,卻見蕭倉
舒先看了看郭白衣,又看了看蘇淩。
忽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痛。
這下蘇淩和郭白衣皆慌了手腳。
“倉舒,你這是怎麼了?”
“倉舒,你和你二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故痛哭?”
蘇淩和郭白衣同時開口問道。
蕭倉舒強忍悲聲,一臉委屈和糾結的神色道:“不管二哥的事,是倉舒欺瞞了父親,為人子者,此乃大不孝也,倉舒心中有愧”
他竟是又哭了起來,連話都說不成了。
蘇淩和郭白衣對視一眼,郭白衣用手點指蘇淩,嗔道:“瞅瞅,倉舒說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又至純至孝,這真真是為難他了蘇淩,看看你小子把倉舒逼的”
蘇淩一陣頭大,隻得勸道:“倉舒啊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對,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替我說話的你這樣,我心中也過意不去啊,你彆哭了”
郭白衣也道:“倉舒啊,你也逐漸大了,有些事情你要想明白,有的時候為了正確的事情,為了保護某一個該保護的人而隱瞞一些事情,雖然行為上可能不對,但結果是對的,那你就是對的,不要掛懷,不要苛責自己了”
“師父那您也覺得倉舒做得對麼?”蕭倉舒止住哭泣,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痕。
“那還用說!我其實早就知道
這事是蘇淩做的,你看我不也在幫他隱瞞了,並未戳破不是”郭白衣笑道。
“原來師父你也”蕭倉舒聞言,這才心情好轉,嗬嗬地笑了起來。
郭白衣吩咐了馬夫駕車前行,車輪吱呀,載著三人朝著蘇淩的住處繼續前行。
蘇淩等到蕭倉舒徹底平靜下來,這才問道:“方才你二哥跟你說了些什麼?”
蕭倉舒道:“倒也沒多說什麼,隻是說了好些我兒時的事情還提到了大哥明舒和阿姊璟舒。”
蘇淩心中一動,那一抹明黃身影緩緩浮現在心中。
好久未見到那個刁蠻的小女娘了,她過得好麼?
“反正最後,二哥對我說,希望我健健康康,平安順遂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說”
郭白衣淡淡道:“看來蕭箋舒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你鬥一鬥了,倉舒啊,以後你要事事處處加著小心了”
蕭倉舒天真的一笑道:“他怎樣也是我二哥,能將我如何?”
蘇淩卻是心頭一顫,反複琢磨蕭箋舒對蕭倉舒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健健康康,平安順遂
蘇淩忽地想到了這句話到底藏著什麼深意,臉色變了數變。
蕭倉舒見他神色反常,疑惑道:“蘇哥哥你怎麼了?難道二哥說的話有什麼不對麼?”
“話雖不錯,但人就不一定”
蘇淩想到這
裡,在懷中摸索了一陣,才將手打開,放在蕭倉舒近前。
蕭倉舒和郭白衣看去,卻見蘇淩的手心上竟多了一顆通體暗紅色的丹丸。
“這是什麼?”兩人不約而同地問道。
蘇淩正色道:“倉舒啊,這枚丹丸你要時時刻刻帶在身上這是我師父張神農給我的東西關鍵時刻能夠救命的!”
蕭倉舒連連擺手道:“這麼珍貴的東西,倉舒也用不著,蘇哥哥自己留著不是很好”
郭白衣淡淡看向蘇淩,眼神流轉,暗暗想著什麼。
蘇淩忙道:“給你了你不用便替我保管但你要記住,時時刻刻帶在身上,寸步不得離身!”
蕭倉舒見蘇淩如此堅持,這才點了點頭,將這丹丸接過,小心翼翼地收好在身上。
又行了一陣,郭白衣方叫停了馬車道:“蘇淩、倉舒前麵不遠就是你們的住處了,我也累了,不再送了,此地也安全了,你們回吧,我也回去,還能小寐些時辰”
蘇淩和蕭倉舒這才下了馬車,拱手與郭白衣作彆。
待蘇淩和蕭倉舒走後,車夫問道:“主人,咱們回住處麼?”
郭白衣卻沉聲道:“不原路返回,去丞相行轅”
車夫一怔,雖有不解,但也不能詢問。
馬鞭一揮,車夫催馬。
“駕——”
馬車調轉,朝著丞相行轅的方向緩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