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光鬥比郭琿、蘇淩他們看起來年長一些,論起輩分,郭琿其實應該叫他叔父,因為他是許宥之的弟弟,雖然年青,但從輩分上論,的的確確是跟他父親郭塗是一輩。
平素裡許光鬥跟審家死不對付,決計不會跟審正南和他的兒子審預有半點來往,再加上大戰以來,許光鬥由於沒有撈著那個渤海督糧的差事,差事被審正南的兄弟審正方搶了去,原本指望在這一途上撈他個幾筆,現在也隻能想想了。所以對於審家,他早就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再說這郭張臧三家,張蹈逸和臧宣霸那裡還好說,畢竟是武將,平素交際本就不多,也沒有什麼利益上的糾葛,談不上關係好或者關係壞,隻是許光鬥表麵上對張、臧兩家客氣,其實心裡也瞧不上,一介武夫,有什麼可抬舉的?
至於郭家,許光鬥對他家的態度最複雜。準確的說,是對老爹和兒子態度截然不同。
對於郭家家主郭塗,許光鬥實在是有些討厭,不為彆的,這郭塗事事處處刁難打壓自己的哥哥許宥之,許宥之可是許氏一族的族長,打壓許宥之便是扇了整個許氏族人的臉,他豈能與之善罷甘休?再加上,他們郭家和自己的許家對於繼承一事也是分屬兩個陣營,許家保得是大將軍長公子沈乾,郭家保得是二公子沈坤。
除此之外,這渤海就這麼大,原本沈、審、郭三家來分,沈家當然占一半,剩下的一半審郭兩家來分,現在自己許家後來居上,儼然是第四家的世家大族。
審郭兩家見本就少得可憐的利益,他們許家再插上一手,能心甘情願。
所以,於公於私,這郭家本質上跟審家區彆不大,都是對許家極力掣肘,妄圖阻擋他們成為渤海第四大族的趨勢。
可是許光鬥也不傻,自己的哥哥許宥之一直陪在大將軍身邊,如今又在前線,整個渤海的許氏家族,現在都指著自己吃飯,渤海城內各家勾心鬥角遠甚於戰場,許光鬥有點小心眼,明白雖然審郭都是自己許家的敵人,可是總要拉一個打壓一個,不能都得罪了,兩家合起來對付自己許家。
渤海城審家的審正方也好,還是審預也罷,平素都標榜自己清廉剛正,不徇私情,有時行事作風又太過酸腐,所以決計不能稱為他許家拉攏的對象。
所以他許光鬥沒得選,要向在渤海城立足站穩,隻能聯合如今老子在戰場,兒子代家主的郭家。
偏偏這個郭琿又是一個紈絝,貪財好色,有駱駝不吹牛的主,也好拉攏,一來二去的,不管郭塗和許宥之如何在軍中爭得你死我活,這許光鬥和郭琿在渤海城卻是愈發親近起來。
對付這種玩意,最簡單實用的方法就是小酒一喝,美女一睡,下了床就叫哥
所以今日郭琿做東請客,許光鬥便答應了一定來。
可是這哥們來了之後,一掃聽才知道,今日這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僅僅是請客這麼簡單,而是有人要利用郭琿這二世祖牽線搭橋,跟自己搭上些關係。
至於是什麼人的,許光鬥也摸了個一清二楚。
陳甲。
這個名字他十分陌生的,若是說陳尚之或者陳禺還好說,因為彼此都已熟悉,也打過幾次交道,這叔侄二人為了表示投靠的誠心,可是向自己傳遞過許多次蕭元徹的軍事部署的。
無非想著納了投名狀,到時好在沈濟舟陣營之中撈個體麵的位子。
可是許光鬥這玩意兒不這麼想,在他心中情報固然重要,可是自己能得什麼好處呢?
仗又不是自己打的,勝敗對自己來說也無甚重要。再說了,蕭元徹區區不到十萬人,沈大將軍比他的軍馬多了去了,每人吐口口水,淹也能把蕭元徹的人淹死。
真就退一萬步來講,沈濟舟的人全是廢物點心,真就敗了,最壞的結果這渤海不再姓沈而姓蕭了,自己也無所謂。
他可是聽他哥哥許宥之說過的,許宥之跟蕭元徹少時都認識,憑著許家的財力和自己哥哥的謀略,在蕭元徹手下照樣能混的風生水起的。
所以這場仗對許家來說,重要程度就打了折扣了。
趁著國難發筆財,把許家的財力和權勢再進一步才是自己現在該想的。
什麼渤海大局,什麼誓死與渤海共存亡,什麼大將軍麾下四州一體同生同滅。
喊喊口號罷了,騙一騙腐儒百姓的政治宣傳。
怎樣壯大我許家,趁著這個節骨眼斂財,才是正經。
所以許光鬥極力攛掇自己的哥哥許宥之向沈濟舟建言,搞一個招撫曹,用來接納那些有心投誠的各地勢力中的人。
他的理由是,這些人無論現在姓蕭還是姓其他的,早晚都是姓沈的人。許家本就後起,若是能團結了這些人,那許家將徹底在渤海站穩腳跟。
許宥之想了想,的確不無道理,於是便向沈濟舟進言,沈濟舟本就好大喜功,一聽說是宣揚自己海納百川,人儘其才,求賢如渴的優秀品格,那直接就坐不住了。
整,這事必須整,還得整的快
至於招撫曹的曹掾,許先生就受累,選一個人出來,我就不管了。
我是絕對信任許先生的。
沈濟舟心想的是,招撫曹而已,又不是什麼要職部門,自己就讓許宥之一手操辦吧,這樣也顯示了我這個主公對他的信任,又賺一波光輝形象,自己穩賺不賠。
許宥之也是這樣想的,招撫曹而已,招撫曹曹掾而已,接收一些彆的勢力不得誌的人員,有什麼油水可撈的,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外姓人來做這個招撫曹的總曹掾,算了給自己的弟弟許光鬥當吧,省的他一天天來煩我,說我這個當大哥的不想著他
所以,招撫曹和招撫曹曹掾整個的權利就悉數落在許光鬥的囊中。
隻是就這個外人看來沒啥油水的招撫曹,可在許光鬥的眼中來看,那可是搖錢樹。
想來渤海?想投靠大將軍,也容易也難。
無論是誰,先來招撫曹標名掛號,這裡麵可是各種渤海官員的指標都有啊。
而且還都是帶編製的正式工——若是許光鬥知道這個現代詞的話
所以進渤海當官簡單,可是難也就在這招撫曹這一環了。
沒個真金白銀的主,無論你是誰,一概不接納。
想搞個正式工,帶編製的公務猿,不舍得花錢,怎麼能行?
許光鬥也是乾脆利索的人,各類官職,招撫曹明碼標價,小到掾屬,大到長史,都標價清清楚楚,童叟無欺。
其實沈濟舟也說了,這些人來投靠自己,總得有點誠意的,招撫曹最多收一千錢,是個意思就行了。
可是許光鬥可不這樣想,一千是誠意,可是誠意還是要多多益善的。
所以直接提高五倍吧,最低的各曹掾屬,明碼標價五千金,以此類推,曹掾、司馬、彆駕、祭酒等等等正式的官職,依次遞增,直到長史,五萬金保證你做的了,做不了退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可是大將軍說了,所有投誠之人隻收一千錢,算作誠意。所以,渤海利益不能不顧,該上繳的一千錢還是要上繳的,這些錢公家的,咱一分一厘都不能動。
怎麼樣也是招撫曹的曹掾,人事部長、組織部長,這點大公無私的政治覺悟還是要有的嘛。
至於剩下的金銀,既然上繳的已經都上繳了,大將軍還誇我能辦事,及時上繳,不貪墨,兩袖清風。
那剩下的金銀,權當對自己的獎賞了吧總不能委屈了自己每天登記投誠的人,拿筆寫字挺累的
所以,許光鬥賣官鬻爵,無論大小官位,除了上繳的明麵上的一千金,剩下的都進了他自己的兜裡。這才不過一月多的時間,自己賺了個盆滿缽滿。
或許是太過畏懼沈濟舟的實力,也真就是沈濟舟的實力強悍,這暗中投誠的人絡繹不絕,竟是越來越多。
沈濟舟給的各類官職的名額本就不多,長史一職,沈濟舟給了三個缺,許光鬥定的是五萬金,可是相中這個位置的人何止三人,十個人也有,而且每人都足額交了五萬金。
許光鬥頓時覺得自己還是缺乏遠見,早知道這麼搶手,直接定十萬金該多好,這些人不差錢!
名額有限,不夠分的怎麼辦。
那就先用金銀購買名額吧。
十個人,三個長史位子,價高者得,最低一萬金起步,上不封頂。
現在連沈濟舟都沒有想到,自己一個長史額位子會那麼值錢,隻論這個名額便從最初五萬金炒到了現在的十萬金,而且還有上漲的趨勢
這僅僅是買名額的錢,等名額是你的了,你還要再付了做長史的五萬錢。
一個長史這樣的官職,十五萬錢的天價。
沈濟舟不敢想,也想不到。
至於這十五萬錢,自然是不能全部收歸許光鬥所有的,拿出一千錢上繳!
主公沈大將軍說了,投誠的人要收取一千錢的費用,這個事情不能出岔子
剩餘的,主公又沒有要,那就是我許光鬥和許家的私人財產了
可是,這些賣官鬻爵的事情,必須暗中進行,這事要是讓沈大將軍知道。不能再掙錢是小事,腦袋混丟是大事。
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自己的哥哥許宥之也得瞞著,要不然就我哥哥那死板樣子,定然不會讓我這麼做的。
所以許光鬥暗中風風火火,大肆賺錢,中飽私囊,可是明麵上還是一本正經的,進渤海先到招撫曹登記,登記費一千錢!
這招撫曹儼然渤海最清湯寡水的官曹,這招撫曹曹掾儼然渤海最清湯寡水的官職。
隻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一旦做得多了,自然有些風言風語、蛛絲馬跡傳揚出去。
雖然前線的沈濟舟他們不知道,可是渤海城還有審正方、還有抓刑名的司法曹曹掾審預。
這倆人可是向來以清廉自居,得到這個消息,那不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嘛,查,必須查到底,絕不姑息!
定要把敗壞渤海的大蛀蟲揪出來!
隻是這倆哥們兒,是真的一片公心,還是眼紅許家太能撈錢,也隻有這倆哥們自己清楚了。
許光鬥敢這樣貪腐,便就有萬全的準備。
暗中進行這些勾當不說,進招撫曹還要有他親自頒發的、找人打造的、特製的扳指。否則直接轟人
所以審正方也好,審預也罷,查了這許多天了,腿都跑細了,也沒進得去招撫曹的大門,隻得暗氣暗憋。
即便如此,許光鬥還是知道自己這些事情泄露了,風聲緊了,也有些鬨心。
返回頭來說,他對蘇淩這種不冷不熱、愛答不理的態度也就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了。
一則,風聲緊了,你丫的是陳尚之的侄子,你可以想辦法單獨找我,為何要大張旗鼓的借郭琿搭橋,還約我在這人多口雜的聽海樓,你是怕這些見不得人事暴露的不夠快?
二則,你說你是陳尚之的侄子,陳禺是你堂哥,老子也不是三歲小孩,口說無憑,你的身份存疑,我為什麼要跟你多說話?
三則,陳尚之和陳禺也是糊塗,想當大官便要多出點錢,多放點血出來,天天提供情報,以為這便是天大功勞了?老子管戰事如何,情報賣多少錢一斤?老子不要情報,老子要真金白銀。真的是一對糊塗蛋。
由此三條,這許光鬥對蘇淩的態度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無論是蘇淩跟他打招呼也好,還是郭琿提議共同舉杯也罷,他都動都不動,一點麵子都欠奉。
隻是,蘇淩哪裡知道這些事情,還以為這勾八玩意故意擺譜呢。
可是這可是自己來渤海的關鍵人物,得罪他,滿盤皆輸。
大丈夫,忍一時風平浪靜。
到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會給這勾八玩意拉清單!
蘇淩想到這裡,也不惱,嘿嘿一笑道:“方才小子孟浪了這才和審家起了衝突,讓許曹掾見笑了不過打了審家,從某種意義上說,小子也是替在座的各位出了口氣,難道許曹掾不這樣認為麼?”
說著,他眼神不錯的看著眼前不冷不熱的許光鬥。
許光鬥麵上仍沒什麼表情,半晌無語,忽的抬頭與蘇淩對視,不知為何淡淡笑了起來。
然後這兩個人在這宴席之上,肆無忌憚,旁若無人的一起笑著,半晌隻笑 不說話。
他倆這笑的沒有來由,搞得郭琿他們有些蒙圈。
這兩位今日這唱的哪一出?
真有這麼好笑?
正自疑惑,那許光鬥竟一擺手,站了起來,仍舊一臉笑意,端了酒卮,一字一頓道:“陳老弟是個有趣的人這卮酒我喝了”
說著,一仰脖,一飲而儘。
整個宴席的氣氛隨之輕鬆愉悅不少。
聽海樓裡,杯盤羅列,美酒佳肴。
渤海城外,路有白骨,餓殍遍地。
好一個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