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處不知名的山道上。
一彪軍正在靜默前行,速度不算太快,但每一位兵卒的臉上皆有塵土之色,似乎是趕了許久的路了。
隊伍前方,有三人騎馬並行。
左側之人,竟是一個文士打扮,一身褐色長衫,麵容清矍,頜下一捋短黑須髯,看起來頗有文雅的氣度。身後有人打著號旗,上有一字:雍!
右側之人,卻是長得好生勇武,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身高九尺餘,黝黑的麵皮,一身烏金重甲,胯下騎了一匹烏黑的高頭大馬,匹馬黑中透亮,亮中透明。
分外惹眼的是,他手中拿著一柄蛇矛大槍,迎著月色,散發著點點寒芒。身後有人打著號旗,也是一字:張!
中間一人,身長七尺五寸,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麵如冠玉,唇若塗脂,頜下也是一捋短髯。一身銀盔銀甲,背後十字插花背著一柄子母寶劍,胯下一匹白馬,那馬一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
此時,他麵色平靜,雙目深邃,看不出喜怒。
身後一人打著號旗,卻是一行字:大晉豫城亭侯,前將軍,錫州牧;最後一個大字:劉!
若是此時蘇淩在此,一眼便可以看出,這中間領軍主帥正是關雲翀的兄長,大晉天子皇叔,如今的錫州牧——劉玄漢!
而那個麵皮黝黑的大漢將領正是劉玄漢和關雲翀的三弟——張當陽!
至於那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卻有些麵生。
這彪軍行在山路之上,似乎趕路的速度並不十分快。劉玄漢竟也不催促加快行軍步伐。
他隻是雙眼深邃,時不時的望望黑色的蒼穹。
隻是今夜無星無月,不知他時時抬頭看得是什麼。
張當陽覺得憋悶,這才出聲道:“大哥,自打離了錫州,俺便覺得大哥沉默了不少,這眼看就要到了灞州地界,大哥更不怎麼說話了,莫非是擔心與那姓蕭的灞城一戰麼?”
劉玄漢見自己的三弟出言問他,這才神情中帶了些許笑意,搖搖頭道:“三弟,灞城一戰,總歸是要來的,既然答應了大將軍沈濟舟聯合攻伐蕭元徹,總要分出個勝負不是。我雖有些擔心,但這也不是最主要的。”
張當陽聞言,瞪大了眼睛,嚷道:“那大哥為何不說話?到底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讓俺聽聽!”
劉玄漢長歎一聲,暗自回想起三天前的事情來。
三日前,劉玄漢接到了大將軍、渤海侯沈濟舟的信,邀他聯手共同討伐蕭元徹,以期匡扶晉室,扶助天子。
在信中,沈濟舟曆數蕭元徹罪狀,更將當年血詔同盟一事講了出來。
最後更是告訴劉玄漢,隻要他出兵,不用管正麵戰場,隻需在半路與他的一支輕騎彙合,到時劉沈聯軍偷襲蕭元徹軍事重地灞城,灞城一旦攻下,正麵戰場上,蕭元徹必敗,而劉玄漢更可揮軍直下京師龍台,護佑天子的首功,更是他劉玄漢的。
劉玄漢早有攻伐蕭元徹的心思,為了他恢複晉室江山,也為了自己的大誌,隻是苦於沒有時機,錫州又是地盤最小的州郡,州內兵馬統共不過三萬,若攻伐蕭元徹,不能不顧大本營,所以可用之兵隻有一萬多,一萬多攻伐蕭元徹豈不是癡心妄想。
眼下卻是個好時機,蕭元徹幾乎傾巢而動,在灞河與沈濟舟交戰,灞城必然空虛,加上沈濟舟更親承會派五千騎兵相助。
自己調兵兩萬加上沈濟舟的五千騎兵,兩萬五千人馬,奇襲灞城,灞城應該不難攻下。所以劉玄漢沒有過多猶豫,便答應了出兵的事情。
可是,等他點齊了兵馬,出了這錫州地界,越想此事,心中卻是愈加沉重起來。
眼下再走兩個時辰,天蒙蒙亮之際,便可來到與沈濟舟約定的合兵之處,可是劉玄漢卻意外的下令,全軍緩行。
似乎,他並不想這麼快就與沈濟舟的騎兵相見。
劉玄漢見張當陽如此相問,心中更是愁腸百轉,長歎不止。
身邊的中年文士,緩緩的看了一眼劉玄漢,忽的淡淡一笑道:“主公,因何事如此煩惱啊!”
劉玄漢見此人也問他,這才神情有所緩和,十分恭敬的朝著他一拱手道:“玄漢心中的確有些憂心,勞煩雍先生掛懷了!”
這位被稱作雍先生的文士淡淡一笑道:“不知主公憂心何事啊,不如說與雍翥一聽啊!”
原來這位雍先生名叫雍翥。
大晉名士諸多,但若稱的上名士中的名士者,必有雍翥。雍家乃是整個錫州土生土長的名士門閥,自前朝到如今大晉立國六百餘年,雍氏經久不衰,聲望也越來越大。
大晉之錫州,其實實際上是雍氏之錫州也!
雍氏一直標榜自己清高,出身大族,心向大晉天子。而雍翥本人又是這一代雍氏的族長。
劉玄漢自襲了雍州,第一個去拜訪的便是雍氏大族的族長,這位雍翥雍先生。
雍翥敬他乃是天子皇叔,又是親封豫城亭侯,故而親自相迎。
兩人執手相談,一見如故。
在雍翥的幫助下,劉玄漢才安定了整個錫州,坐穩了錫州牧的位置。
而雍翥更是廣散家資,為劉玄漢招兵買馬,如今劉玄漢的幾萬軍馬,皆是雍翥鼎力相助。
劉玄漢與雍翥推心置腹,又親委任雍翥為軍師祭酒,錫州軍政皆由二人共同商議。
便是此次出兵灞城,也是兩人議定的結果。
見雍翥相問,劉玄漢不敢隱瞞,這才抱拳恭聲道:“雍先生,玄漢在想,不知沈濟舟那五千騎兵是何人統領啊!”
雍翥何人,那也是有韜略之人,劉玄漢隻說這一句話,雍翥已經知道了劉玄漢的擔憂所在。
雍翥一捋短須,笑道:“沈濟舟帳下,戰將如雲,但若論拔尖之人,渤海四驍將:顏、文、臧、張也!”
劉玄漢點點頭,歎道:“這次帶兵的不知是這四位中的哪一位啊!”
雍翥聞言擺了擺手,雲淡風輕的淡笑道:“主公放心,雍某覺得,此次統領五千騎兵的,不會是四驍將中的任何一位啊!”
劉玄漢聞言,有些吃驚道:“哦?雍先生如此篤定?”
雍翥點點頭道:“蕭元徹此次幾乎傾巢而出,沈濟舟何敢大意?此次偷襲灞城,其戰略意義遠高於實際意義,既如此,沈濟舟怎麼能派四驍將前來呢!以雍某所料,帶兵的可能是四驍將手下的某位部將。絕不會是四驍將。”
劉玄漢聞言,眉頭這才稍微舒展。
雍翥見狀,神色了然道:“眼看兩軍快要彙合了,主公卻放慢速度,拖延彙合時辰,雍某私以為,主公是不是擔心沈濟舟統兵將領過於強勢,到時喧賓奪主啊!”
劉玄漢被說中心事,也不遮掩,沉沉點頭。
雍翥一笑道:“主公放心,若那將誠心配合,咱們就合力攻蕭,若是他有二心,雍某略施小計,讓他帶來的五千騎兵一個也帶不回去,皆歸主公帳下!如何?”
劉玄漢聞言,眼神中一道利芒,這才不動聲色道:“此為不得已而為之,能兩家同心,才是最好!”
雍翥點點頭道:“張將軍威名赫赫,那統兵將領,怕是無論如何也會給咱們幾分麵子的罷!”
張當陽聞言,哈哈大笑道:“雍先生這話說的,咱愛聽!那統兵的小子敢對大哥不敬,俺一矛搠死他便是!”
一句話,逗得劉玄漢和雍翥皆哈哈大笑起來。
劉玄漢笑罵道:“三弟不可胡說,能同心對敵才是最好的!”
這件事了了,劉玄漢的麵色雖平靜,卻仍不叫軍隊加快速度。
隻是淡淡望著前路,雖然說幾句話,但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雍翥見狀,又笑道:“主公可是憂心灞城能否攻得下?”
劉玄漢點點頭道:“雍先生知我,據我所知,灞城有守軍兩萬,蕭元徹長子蕭箋舒親統,灞城西南幾十裡便是京都龍台,那裡蕭元徹麾下首席謀臣亦徐文若統領兩萬精兵。若我們急攻灞城,那徐文若定然來救,咱們雖對外宣稱三萬兵馬,實際隻有兩萬五千兵馬,到時徐文若加上蕭箋舒便有四萬精兵,灞州又是軍事重地,城堅防固,怕是咱們不好攻得下啊!”
雍翥淡淡道:“既然主公看得明白,為何還要答應沈濟舟攻打灞城呢?”
劉玄漢神情一凜,一字一頓道:“天子蒙難,日夜屈辱,大晉有傾覆之危,我為大晉皇室,如何不救?血詔有名,當年天子執手泣淚,玄漢一刻也不敢忘,因此,玄漢知事不可違,也要為之啊!更何況”
劉玄漢頓了頓,忽的從袖中拿出一物,捧在手中對雍翥道:“雍先生看看這個罷!”
雍翥一愣道:“這是?”
劉玄漢低聲道:“天子密信!我自來到錫州,便用信鴿與天子互通音信,這密信是前段時日,蕭元徹領兵出發後,天子用信鴿傳於我的!”
雍翥聞言,神情一肅,恭敬的接過這密信,展開來看,正見一段篆書,字跡公正,寫的頗為考究。
玄漢皇叔:
自京都一彆,恍恍數年,朕含辱偷生,周旋於蕭賊左右,奈何皇室暗弱,朕有心無力,恨不能剪除蕭賊。
今大將軍沈濟舟自渤海興勤王義兵,然蕭氏勢大,所戰勝敗,猶難料定。
然,朕亦知,蕭沈兩家,無論勝敗,朕皆不得脫困也!皇叔亦知,一丘之貉,豈有區分?
今蕭賊傾巢而去,京中防禦空虛,龍台大門之灞城,亦兵少,此天不絕我晉室劉家也!況京中留守,乃心向我大晉之中書令徐文若也,朕竊以為,此乃天賜良機,故書信以告,望皇叔早發王兵,攻灞城,克京師,助朕困龍入海,再造大晉江山萬代!
朕夙興夜盼,翹首以待皇叔前來,切切!
雍翥讀到最後,已然眼中含淚,待讀完之後,這才將書信鄭重交還給劉玄漢,顫聲道:“主公拳拳報國之心,雍翥感佩!此次雍翥必儘心竭力助主公一戰而勝,複我大晉江山!”
劉玄漢重重點頭,肅聲道:“玄漢全仗雍先生了!”
雍翥點點頭道:“主公,我已有良策”
說著,附在劉玄漢耳旁,低低的說了起來。
劉玄漢便聽便頻頻點頭。
待雍翥說完。
劉玄漢臉上憂慮一掃而光。
忽的他振臂高呼道:“大軍聽令,疾行向前,儘快與沈濟舟的五千騎兵彙合,如有遷延,延誤軍機,立斬!”
三軍齊聲喝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