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蕭元徹自從太尉府回來,臉色變極為陰沉。
如今正靠在書案後的椅子上,一語不發,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蘇淩和許驚虎兩人垂手站在一旁。
蕭元徹不發話,他們也不能自己尋了椅子坐下。
半晌,蕭元徹終究是長歎一聲,朝他們擺了擺手道:“太尉楊文先之事,觸碰我心裡的往事,故而有些感傷。你們兩個都坐下吧。”
蘇淩和許驚虎這才謝過坐下。
待兩人坐下半晌,蕭元徹仍舊一語不發,望著屋頂,怔怔的出神。
魏長安站在一旁,低聲道:“主人,過於感傷傷身子,你還是節哀吧。”
蕭元徹點了點頭,這才道:“死者長已矣,我再想終究也是改變不了。你等下去中書府上,告訴徐文若,將太尉楊文先薨了的事情,擬個折子,明日呈給天子吧。”
魏長安這才點頭,似詢問道:“隻是老奴多句嘴,不知是否給諡號麼?”
蕭元徹想了想方道:“再怎麼說,楊氏乃大族,他又是多年的大晉太尉,生前無論如何,死後也要體麵哀榮,諡號還是得有的,至於給個什麼諡號,讓徐文若自己看著擬吧,不必再請示我。”
魏長安這才點了點頭。
蕭元徹讓他給蘇淩和許驚虎上了茶。
三人品了會兒茶,蕭元徹這才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蘇淩,若有所指的道:“如今,死人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了,咱們說說活人吧。”
他頓了頓方道:“蘇淩啊,朝廷丞相府將兵長史的任命,已經正式下發了,這件事你可知曉?”
蘇淩點了點頭道:“承蒙丞相提攜,丞相大恩,小子銘記於心。”
蕭元徹這才淡淡一笑道:“哦?你打算如何感謝我啊?”
蘇淩一怔,隻得拱手道:“小子一時想不出來,隻知道日後為天下多儘一份心力才是。”
蕭元徹一擺手道:“大話就不要說了,我也聽膩了。隻是你要記住,如今你是丞相府將兵長史,位至正三品,所以今後你無論做什麼事,行事之前都要多加考量,當以大局為重。蘇淩,你可懂我的意思麼?”
蘇淩心中一顫,隱隱覺得蕭元徹話裡有話,但他既不明說,自己也不好說破,隻得點頭道:“謹遵丞相教誨。”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眼下有一件要緊的事情,我若交給你去辦,你可還要推辭麼?”
蘇淩一怔,隱約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蕭元徹要說什麼了,隻得道:“不知丞相讓蘇淩辦什麼事?”
蕭元徹轉頭看向許驚虎道:“驚虎啊,李知白現在何處啊?”
許驚虎忙一拱手道:“李知白如今正在龍台驛館中,丞相有話,末將自然不敢放他離開。每天的飯食有小卒送進房中,對他隻說因龍煌台爆炸,還有些未了之事,需要他留下來配合。”
蕭元徹點了點頭,這才眼神灼灼的看向蘇淩道:“你可聽到了?李知白如今正在龍台驛館”
蘇淩心中一陣黯然,無奈的歎了口氣道:“蘇淩聽到了”
蕭元徹這才一字一頓道:“我若把抓捕李知白的事情,交給你,你可願意?”
說罷,看著蘇淩的眼神灼灼之色更甚。
“我”蘇淩身體一顫,神色一暗,張了張嘴,終究是未將話說出口。
蕭元徹淡淡道:“在我麵前,想說什麼就說吧,隻是若還為李知白求情,那便免了罷,李知白必須死!”
蘇淩終究還是忍不住,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蘇淩不敢替李知白求情,隻是不太明白,司空哦不,丞相連楊恕祖都決計不再追究了,為何不能放過李知白那李知白雖然開始向著天子,處處為難丞相和我,可是他最後”
蕭元徹像聽了笑話一般,冷笑起來道:“蘇淩,那楊恕祖何人?其父楊文先乃當朝太尉,楊氏更是百年大族。他楊家與我蕭家又是舊時故交,更況,楊文先以替子赴死,這件事上,他們楊氏付出了族長的性命,已然足夠了”
“可”
蘇淩剛想再說話,蕭元徹一擺手截過話道:“自古文人多自詡清高,更是憑著一腔所謂的熱血,不明真相,為所謂清流和正統搖唇鼓舌,煽動人心。尤其是這個李知白,更是頗有才名,被天下文人私贈詩謫仙的名號,想來更是恃才傲物之輩。此種人不僅不知進退,更不能為我所用,留著終究是個禍害,所以,無論如何他必須死!”
蘇淩急忙搖頭,懇切道:“丞相,李知白斷然不是那種沽名釣譽之輩,他隻是身不由己,才卷入了政治旋渦,龍煌台之事,也屬無奈”
蕭元徹冷哼一聲道:“無奈如何?有意如何?他已經做下了此等事,更是當著清流和保皇派的麵,讓我顏麵無存,若是留著,那些清流們豈不儘全力拉攏?所以此人不能留。”
蕭元徹頓了頓,看著蘇淩的眼神一沉,一字一頓道:“楊恕祖活命是有人替死,李知白若想活命,亦不是不可,隻是蘇淩,你願意為他替死麼?”
言罷,蕭元徹轟然抬頭,眼神直逼蘇淩。
蘇淩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此事再無半點挽回的可能了,再多說亦是無益。弄不好還會觸怒蕭元徹。
罷了!
蘇淩這才緩緩起身,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道:“蘇淩願意為丞相走一趟,將李知白下獄,聽候丞相發落。”
蕭元徹一挑眉毛,試探道:“哦?你想清楚了?”
蘇淩麵無表情,低聲道:“想清楚了”
“此事之上,再無怨言?”
“再無怨言”
蕭元徹這才展顏笑道:“很好,這才是我蕭元徹的將兵長史。”
他轉過頭衝許驚虎道:“從你營中撥二十名精明強乾的軍士,讓蘇淩帶著,同去捉拿李知白!”
許驚虎應諾,轉頭對蘇淩一拱手道:“蘇長史請吧!”
蘇淩點點頭,這才朝著蕭元徹一拱手,不等蕭元徹說話,便轉身徑自走出了正廳。
兩人來到相府外,許驚虎營中的諸多軍士皆在外麵候命。
許驚虎似隨意的挑了二十名軍士,又再兩個看起來是領頭的軍士耳邊低語了一陣。
那兩個軍士極速的看了一眼蘇淩,這才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蘇淩冷眼旁觀,心中暗自冷笑。
許驚虎這才命這二十名軍校集合,朗聲道:“你們此次隨蘇長史前往龍台驛館抓人,一定要聽蘇長史的安排,更不能讓所拿之人走脫了!”
這二十名軍校大聲應諾。
蘇淩這才朝許驚虎一拱手,話都不說一句,當先朝著龍台驛館的方向邁步走去。
走的連頭都不回一下。
那兩個當頭兒的軍校一怔,看向許驚虎。
許驚虎哼了一聲道:“看我作甚,你們還不趕緊跟上!”
這二十個軍校這才如夢方舒,加緊腳步追上蘇淩,在他身後整齊的行進著。
一路之上,蘇淩頭也不抬,一句話也不說。那二十個軍校見他如此,也各個噤聲。
整個隊伍雅雀無聲,隻有整齊的行進步伐,清晰可聞。
龍台驛館離著丞相府不太遠,約莫過了一刻,蘇淩抬頭看時,便看到一座金頂皇家館驛矗立在前方。
門前兩座石獅子,左右各站了兩名軍校。
蘇淩也不說話,邁步上了台階,便要往裡走。
卻被這四名軍校攔下,為首軍校神色一厲道:“中領軍有命,入者須持有中領軍手諭,沒有手諭者,就此止步,違者立斬!”
蘇淩心情本就氣悶,偏有這不長眼的,仗著中領軍許驚虎的勢力,拿著雞毛當令箭,攔他去路。
若是在之前,蘇淩也許會停下,好言表明身份,可是今日,被這為首的軍校一攔,心中怒火直衝頭頂。
蘇淩也不說話,抬腳朝著這攔他的軍校一腳踹去,正揣在他的左胸之上。
那軍校哎呦一聲倒在地上。
蘇淩眼中滿是寒冷,恨聲道:“滾——”
另外那三個軍校見蘇淩突然暴起,踹倒了當頭兒的,哪裡肯依,“鏘——”的一聲,各自將懸在腰間的佩刀抽出。
冷光閃動,將蘇淩圍住,厲聲喝道:“莫要再向前,再向前當場格殺!”
蘇淩連看都不看一眼,將頭一低,眼中的冷芒儘數遮掩,卻仍舊一步一步的向裡麵走去。
他渾身的寒冷肅殺之意,逼得這三名軍校莫名的膽怯起來,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不想死,就滾開!”
蘇淩聲音冰冷,雖低著頭,看不清容顏,但這句話卻是如刀如劍。
這三名軍校隻得持刀緩步後退,他們每腿一步,蘇淩便朝前逼近兩步。
眼看自己的身軀就要撞在刀尖之上了。
身後二十名軍校這才姍姍來遲。
那兩個軍校頭目,見館驛前劍拔弩張,如此陣勢,隻得一跺腳,邊走邊衝守門軍校大喊道:“放肆,瞎了你們的狗眼了,這位是丞相府將兵長史,奉了蕭丞相之名,前來押李知白入獄,你們膽敢阻攔!”
待他們說完,人也到了近前。
那三名軍校這才知道眼前這個渾身冷意逼人的主兒,正是如今丞相身邊的大紅人蘇淩,皆慌忙扔了佩刀,噗通跪倒在蘇淩近前,顫聲道:“小的不知蘇長史到了,多有衝撞,蘇長史饒恕則個!”
蘇淩依舊不抬頭,依舊冷冷道:“若跪,滾遠點跪!本長史未出館驛之前,都跪好了不準起來,我若出來時,哪一個站著,老子要他狗命!”
“是是是”這三個軍校冷汗涔涔,磕頭如搗蒜。
那兩個軍校頭目這才朝著這三人一使眼色,低聲道:“沒聽見蘇長史的話麼?跪遠點!”
那三人這才驚慌失措的跪爬到一邊,一字排開,跪的整整齊齊。
蘇淩依舊一眼不看,低頭往裡便走。
隻是剛走了幾步,忽的停身站住。
驀地轉過身來,抬頭之間,冷芒連閃,盯著身後跟進來的那兩個軍校頭目,寒聲道:“你們跟進來作甚”
這兩個軍校頭某,先是一愣,隨即頗為尷尬道:“蘇長史一人,恐怕人單勢孤,那李知白若要反抗,卻也麻煩。我們想著隨蘇長史一同前去捉拿與他!”
“不用”
那兩個軍校頭目又是一怔,才又訕笑道:“許將軍臨行前交代過,務必要保證蘇長史的安全”
“滾”
蘇淩忽的朝著這兩人身前蹬蹬蹬的疾走幾步,眼神寒光大現,直逼兩人。
兩人渾身一顫,卻還是強自撐著道:“許將軍有命”
“鏘——”
蘇淩不想多廢話,伸手按在七星寶刀刀柄之上。
稍一用力,七星刀一道流光,已然出鞘。
蘇淩朝著刀身上輕輕吹了一口氣,聲音依舊冰冷道:“若是我回去的時候,向你們許將軍說,你們兩個辦事不周,觸怒與我,我將你們儘數殺之,你們說,許將軍會替你們收屍麼?”
這兩個軍校頭目,一臉驚恐大駭,急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們二人便在此等候蘇長史,蘇長史一人進去便好”
蘇淩這才收刀入鞘,一轉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