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蒼穹上的雲層也染成了血色。
一排烏鴉在半空中不停盤旋,發出一陣嗚哇哇哇的難聽的叫聲。
仿佛殷紅的天際之上,驀地出現了一些黑色而醜陋的斑點,倏忽遠逝。
烏鴉的叫聲雖然難聽,但被悠揚的舞樂遮掩,連龍煌台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未曾驚動。
蕭元徹神情淡漠,緩緩抬頭看了下血染般的天際,長歎一聲,這才不動聲色的站起身來,朝著沈濟舟一拱手道:“甚是乏味,弟先稍稍告退,透透氣,一會兒再回來陪伴大兄。”
沈濟舟隻道蕭元徹是因為方才自己女兒的事情,坐在這裡氣悶尷尬,倒也不以為意道:“元徹自便”
蕭元徹又緩緩看了一眼高台之上坐著的晉帝劉端,見他的心思全然在龍煌台的歌舞上,這才轉身從台階的後側,緩步下了高台,待走的遠了些,這才大步流星的直下台階,一轉身走到了龍煌殿的後麵宮殿後牆處。
他抬頭之間,卻見郭白衣、程公郡、夏元讓、張士佑等他今日帶來的人竟皆在此處等候。
眾人見了蕭元徹過來,這才忙迎上來施禮齊道:“主公”
蕭元徹點點頭,沉聲道:“思舒可通知了?”
郭白衣點了點頭,似乎有些無奈道:“三公子已然知道了,隻是不知為何,執意要在龍煌台上,不肯到這裡彙合。”
蕭元徹聞言,眉頭蹙了幾蹙,半晌不語,忽的冷聲道:“婦人之仁!他以為這樣便可以阻我不成?如今已成箭在弦上之勢,如何能夠停下,罷了,他願意在那龍煌台上,便由他罷!”
郭白衣先是一怔,隨即默然的點了點頭。
“走”蕭元徹大手一揮,當先邁步朝這側邊的宮院門走去。
眾人趕緊在後麵跟隨。
蕭元徹剛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了什麼,驀地停下腳步,神情一肅,轉頭問道:“蘇淩!蘇淩呢?”
郭白衣和程公郡神情一暗,郭白衣走到蕭元徹近前低聲道:“原是元讓和公佑一直注意著蘇小子,不過轉眼之間,他便沒了蹤跡,一直到我們見著主公,也未見蘇淩的半點影子啊”
蕭元徹聞言,臉色變了數變,忽的急切道:“都回去,回去找,定要尋到他一起離開!”
說著翻身回頭,便要回到龍煌台去。
慌得這群人呼啦啦的全部跪在他的麵前,阻了他的去路。
蕭元徹神情一冷,沉聲道:“爾等阻我回去,意欲何為?”
郭白衣,神情緊迫。急切道:“主公,主公不可啊,如今龍煌台已然是最危險的地方了,蘇淩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曹掾,主公豈能因他返回?萬一”
“不要說了!”蕭元徹冷聲低吼一聲,截過郭白衣的話道:“什麼小小的曹掾,那可是我蕭元徹以後的肱股之臣!我豈能讓他陷在那裡!都給我起來,你們不願返回,你們速走,我蕭元徹一人回去尋他!”
這話一出,跪著的所有人均露出了驚慌的神色,皆叩頭道:“主公,主公豈可以身犯險,為了蘇淩不值得啊!主公三思!三思啊!”
蕭元徹大吼一聲道:“讓開,都給我讓開,誰敢阻我,我誅他九族!”
蕭元徹神情急怒,不似作假。
這群臣屬,竟然連一個讓路的都沒有,一個個皆跪在當場,將頭一低,一語不發。
“你你你們,可是要扼殺我一棟梁不成!”蕭元徹用手點指,顫聲道。
郭白衣忽的抬頭道:“主公啊此事眼看便大功告成,怎麼能夠因為他蘇淩一人功虧一簣!主公乃是萬金之軀,又如何因為一人而不顧全大局呢!主公若有事,我等如何自處!主公啊!”
蕭元徹見這些人打定主意,死阻自己返回,不由的一跺腳怒道:“你,你們!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巴不得蘇淩陷在那裡,你們仕途上便少了一個對手,是也不是!”
郭白衣神情一凜,忽的朝著蕭元徹拜了了三拜,一字一頓道:“主公,主公此言是疑我郭白衣不成?主公啊,這個計策,是主公和二公子定下的,臣等之中,我知此事最早,也不過旬日之間,公郡、元讓、士佑隻是到了最後時刻才知曉,還有令君到現在還蒙在鼓裡,跟心向主公的一班屬臣仍留在原地,主公,蘇淩的命是命,令君的命便不是命了麼?”
郭白衣忽的昂頭看著蕭元徹道:“主公不會忘了吧,當初臣聽說此事之後,便對主公進言,此事牽連太大,一不小心便是玉石俱焚,無論是司空府還是朝廷,都將犧牲重大,可司空已然下定決心,定要行此計。司空當時曾對臣言,為了大計,必然有所犧牲,如今隻是多犧牲了一個蘇淩,主公便於心不忍了麼?”
“我”蕭元徹頓時啞口無言。
郭白衣頓了頓,方又冷靜道:“司空請想,我們多方尋找蘇淩,可是他依舊不明蹤影,臣料想,他定然是提前有所覺察,以他的才能若真的無法提前覺察一二,怕是也對不起所謂大才之名了,故而臣覺得,蘇淩定然不會有事啊,若主公返回,有什麼三長兩短,到時蘇淩卻返回了,又將如何呢!”
“嘶——”蕭元徹倒吸了一口氣,神情才逐漸變得平靜下來,看了看跪倒在他腳下的眾人,這才點點頭,沉聲道:“罷了!你們都起來吧是我蕭元徹方才有些亂了分寸了”
眾人這才緩緩起身。
郭白衣低聲道:“主公,此地不宜久留,以免被人發現,主公還是按照原定計劃,由臣等陪著趕緊離開禁宮。至於蘇淩,待主公出了這宮牆,臣吩咐隱於暗處的暗影司伯寧他們,待禁宮有變,立刻闖進去尋找蘇曹掾的蹤跡,務必搭救也就是了!”
蕭元徹何許人也,想了想,也隻有如此了,這才點頭道:“速速離開”
但見眾人將蕭元徹護在中間。
前麵夏元讓,殿後張士佑等,護著蕭元徹和一乾文臣謀士,儘量從表麵看起來平靜如常,以免被人看出了破綻,這才從側門離開了龍煌殿這道宮院。
一路不再遲疑,直奔禁宮大門之處。
沿路之上,碰到一些宮娥太監,那些人見是司空等人,隻得慌忙躲避,實在無法便急忙跪在道邊。
蕭元徹等一路沒有任何阻礙,順利的出了宮門。
早有憾天衛大都督黃奎甲率憾天衛等在那裡。
黃奎甲對裡麵的事情一無所知,見竟是司空出來了,忙迎上來道:“末將參見主公,可是龍煌詩會結束了麼?”
蕭元徹嗯了一聲,再無多言,極速上了馬車,將車簾放下。
黃奎甲又看了看返回之人,覺得少了誰,忽的朝郭白衣道:“蘇小子怎麼沒有一同回來?”
郭白衣怎麼敢向這個憨貨說實情,隻得掩飾道:“你蘇老弟詩才冠絕天下,已然奪了魁首,現下被聖上留住,賜了晚宴,就不跟我們回去了。”
黃奎甲到底是個粗人,這才嘿嘿一笑道:“俺就說嘛,蘇小子何許人也!哈哈,真就得了個頭名那祭酒,咱們現在回哪裡?”
郭白衣想了想道:“我們你就不用管了,如今龍台湧入了不少其他諸侯勢力,你帶著憾天衛部曲,護送司空前往彆院,與驚虎彙合,然後拱衛彆院,切記不可離司空半步!”
黃奎甲點點頭,這才翻身上馬,大吼一聲道:“憾天衛,開拔,司空彆院!”
郭白衣見黃奎甲護送著蕭元徹走了,這才心中稍安,轉頭道:“元讓、士佑你們也速回營中,轉告子真、子洪、曼典、還有巡城司韓之浩,和五軍都督府徐日明將軍,接下來龍台將會迎來翻天大亂,你們早做準備,一旦有命,立刻點兵出擊!不得有誤!”
夏元讓和張士佑皆神情一肅,拱手翻身上馬,二馬趟帆,朝著自己的營地疾馳而去。
隻剩下了一班文臣和謀士,郭白衣朝著他們一抱拳道:“公郡,諸位,已然明白了接下來將發生何事,那便辛苦諸位隨白衣返回司空府,坐鎮於此,隨機應變吧!”
“喏!”
九五台階最高處,晉帝劉端端坐在最高一層台階之上。
下麵沈濟舟、劉靖升、錢仲謀和馬珣章等皆向天子頻頻舉杯。
劉端興致正濃,一邊飲宴一邊眼神不錯的看著龍煌台上的歌舞晏晏。
他身旁垂手站立的齊世齋忽的緩緩抬頭看向如血的天際。
初春的黃昏,風還是有些冷的。
吹動了齊世齋鬢角前的蒼老白發,他緩緩看了一眼身旁的劉端,眼中的神情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
似激動、似不舍、似掙紮。
終於,他的神情被濃重的滄桑取代,輕輕歎了口氣道:“聖上,這紅日西沉,風還是有些冷的,老奴去龍煌殿裡取了毯子,給聖上你蓋了如何?”
劉端眼神仍在歌舞上,揮了揮手道:“齊伴伴自去罷”
齊世齋嘴角抽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未曾說出口,隻朝著劉端緩緩的行了一個大禮,沉聲道:“老奴去了聖上保重。”
言罷,顫巍巍的轉過身去。
再不看身後的歌舞升平,一派繁華。
他顫巍巍的走著,皺紋堆累的臉上,古井無波。
起初幾步,他走的似乎有些艱難,眼中更似有老淚流下。
不過剛走了幾步,忽的那佝僂的腰身竟直直的挺了起來,腳步也變的頗有力量。
三晃兩晃之下,整個身軀消失在已然半黑的龍煌大殿殿內,再也看不到了
且說蘇淩和浮沉子一路疾跑,終於來到了龍煌台下,抬頭看去,人頭攢動,朝臣和才子皆是看著龍煌台上的歌舞,津津有味。
那舞樂聲音悠揚弘大,將所有的聲音都遮擋了去。
蘇淩知道,如果現在就是使儘全身力氣大喊一聲,自己的聲音也會被這舞樂之聲瞬間湮沒。
“太吵了”蘇淩眼中閃過一道無奈的神色,忽的對浮沉子急道:“浮沉子,弄出點大動靜,讓那些鼓噪的樂聲停下來!”
浮沉子白了他一眼道:“以為你有什麼大本事,關鍵時候不還得看道爺的本事!”
他嘟囔了兩句。
忽的雙掌一翻,氣發於丹田,直向上衝去。
再看浮沉子用雙手攏著嘴,忽的張口大聲吼道:“都停下!彆奏樂唱歌了!還想不想保命了!——”
那聲音不知為何,竟聲似巨龍嘯天,聲震天徹,宛如蒼穹巨雷陣陣轟鳴。
蘇淩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轟鳴起來,一捂耳朵,這才稍微好些。
他這一聲似炸雷的吼聲,彷如炸雷響起。
所有臣工和才子皆覺得聲震心神,嗡嗡的巨響在耳中不斷回蕩,彌久不散。
龍煌台上,樂舞戛然而止,那些正自歌舞的舞姬歌姬,皆麵如土色,驚慌失措的呆立在當場。
劉端和禁衛連同臣工和無數才子,皆大驚失色,神情劇變。
整個龍煌台在浮沉子一吼之下,竟然怪異的鴉雀無聲起來。
劉端氣衝頂梁,忽的一拍桌子,站起來大吼道:“何方宵小,敢咆哮龍煌台!禁衛軍,給我仔細搜索,拿到朕前來!”
“喏——”
龍煌台近百禁衛聞令而動,各執禦刀長矛,循聲找去。
但見蒼穹之上,驀地出現兩道直射蒼穹的身影。
那兩道身影射入蒼穹半空,極速分離,一道光影直衝龍煌台,另一道光影直衝九五台階最高處的劉端。
“南漳蘇淩!”
“道爺浮沉子!”
“前來救爾等性命,爾等還不自知麼!”
兩聲大吼,響徹龍煌台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