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沈坤穩穩站在龍煌台第一層台板之上,先是朝著天子和朝臣一拜,又朝著天下才子一拱手,朗聲道:“在下沈坤,家父沈濟舟,在下自忖才疏學淺,那便一步一步來吧,今日先登這第一層龍煌台,獻醜了!諸位權當沈坤拋磚引玉吧!”
他這話雖說的謙遜,但神情動作卻帶了七分傲氣,負手而立,抬頭向李知白朗聲道:“詩謫仙,請出題。”
李知白亦知沈坤其名,暗暗點頭道,這青年卻是頗有一番當仁不讓的豪氣。
他也頓生惜才之意,稍作思考,朗聲道:“沈二公子和天下眾賢,我李知白既被聖上所重,舔為龍煌詩會的總裁官,今日便隻論詩詞才情,不看家世出身。沈二公子既然踏上第一層龍煌台,那知白所出的詩詞文題也不會過於刁鑽”
但見李知白稍作沉吟,這才朗聲又道:“今日春分,我大晉人才彙聚天子近前,春分日,萬物複蘇,大地回春,不如就以春為題,做一首詩或詞如何?”
說罷又一拱手道:“諸位未登台的大才,也可在下麵思考,如成佳作,亦可登台與沈二公子比試,由我品評一二!”
李知白題目既出,原本還議論紛紛的眾人忽的安靜下來。
那些才子們低頭思索,沈坤也低頭沉吟不語,眉頭微蹙。
蕭元徹不動聲色的朝蘇淩看去。
卻見蘇淩竟絲毫不以為意,一手抓起一個酥餅,大口咬著,似乎比試題目什麼的,比起填飽肚子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
蕭元徹淡淡哼了一聲,倒也不生氣,這才又朝沈坤看去。
但見沈坤略微沉思片刻,忽的眼眉舒張,朝著李知白一拱手朗聲道:“李裁官,學生已然做好了!”
李知白略微訝然,歎道:“沈公子果真才思敏捷,這才不過頃刻,你便已經有了好詩詞,後生可畏,可畏啊!”
蕭元徹心中也暗暗歎息,這個沈坤倒是真有些學問,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看一側的沈濟舟。
卻見沈濟舟一臉得意,看著沈坤的神情滿臉是笑。
再轉頭時,卻看到身邊蘇淩仍舊大口吃著酥餅,似乎滿不在乎的嘁了一聲。
蕭元徹剛想開口,卻見沈坤踏前一步,麵朝天子、臣工和諸多才子,朗聲吟道:“風吹月色夢乞長,忽來閒雨敲窗。龍煌台下影微涼。不耐羅裳。碧玉絲絲拂麵,桃紅點點中央。繁花十裡度晨陽,莫負春光。”
沈坤最開始語速緩慢,似乎仍在思考,隻是到了詩詞的後半闕,卻是語速漸快,最後幾句竟是一氣嗬成。
他吟誦完畢後,又沉聲道:“《畫堂春·莫負春光 》,沈坤獻醜,請李大家和諸位品評。”
“好!沈公子大才!”早有沈濟舟陣營的人,搖旗呐喊起來。
他們這一帶動,眾多才子也不由得跟著叫起好來。
再看大將軍沈濟舟,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來。
天下第一和泥高手——劉靖升,也是一臉稱讚的神色,朝著沈濟舟拱手笑道:“沈二公子,年少才情,令人驚歎啊,這一首《畫堂春》,讓我等都覺得自己的詩詞拿不出手去啊!”
蕭元徹神情不變,轉頭看向蘇淩,卻見蘇淩這時拿著酒卮,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
想來是,剛才狼吞虎咽,對那酥餅一頓造,此時此刻,定是渴了。
蕭元徹故意低聲問道:“蘇小子,你以為這詞如何啊?”
蘇淩飲了一口酒,這才不屑一顧道:“不怎麼樣,生拉硬造,我能背一大車出來,都比他的強”
他的聲音倒也大了些,離著沈濟舟也不遠。
沈濟舟聽了個真而切真,不由得不滿的哼了一聲。
蕭元徹慫恿道:“那你上去啊”
蘇淩又嘁了一聲道:“第一層龍煌台,沒意思,不去”
且說台上李知白也隻是略微的點了點頭,遂朗聲問道:“諸位可有上台比試的麼?”
話音方落,忽聽才子台階那裡,有人朗聲道:“我來試試!”
眾人看去,卻見又是一個青年公子,一身墨色長衫,長得比沈坤更要俊逸一些,一甩衣袖,蹬蹬蹬的上了龍煌台台板之上。
見了沈坤,隻微微一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沈坤認得,台下階上大半人也認得的。
便是晉帝劉端也連連點頭,他可認得,這位可是自己依仗的清流派首領大鴻臚孔鶴臣的長子——孔溪儼。
這可是皇家的人,劉端竟不自覺的叫了聲好。
他這一聲好,惹得蕭元徹、沈濟舟、錢仲謀等皆紛紛側目。
倒是萬事皆可捧的劉於謙,啊不是,劉靖升嘿嘿一笑,出口道:“聖上這是愛才心切,心切啊!”
這才將尷尬氣氛掩飾了過去。
台下孔鶴臣微微頷首,麵露淡笑,他可是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何要上台去,隻因方才他拉攏沈濟舟時,被沈濟舟撅了回來。
老子折了臉麵,小子怎麼也得出頭不是。
但見孔溪儼又向李知白施了一禮,也轉頭麵對台下所有人,朗聲吟誦起來道:“一夜東風吹儘,薄雲闊天空懸。晨陽羞澀透櫳簾,禦園鶯語亂,宮牆柳如煙。欲把行囊裝滿,同行看杏花天。半壺清酒醉花前,一間茅草舍,三分稻花田。”
“詞名,《臨江仙·春隱》,請李大家和諸位品評!”孔溪儼吟誦完畢,負手而立,似乎穩操勝券。
他這首詞一出,整個龍煌台之下,皆儘切切私語起來。
所議論的內容,有的認為沈坤所做更好,也有的認為孔溪儼更勝一籌。
議論之聲漸大,卻見李知白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
台下眾人這才止了議論,注目朝著李知白看去。
李知白朗聲道:“兩位公子,才氣逼人,所做二詞更是上成,但知白竊以為沈二公子所做更佳!”
“好!——”台階之下,郭塗第一個叫起好來,沈濟舟陣營見狀,更是搖旗呐喊,好不熱烈。
沈坤也是麵露得色,孔溪儼卻是一臉的不服氣。
早有清流派大將大司農武宥第一個站起來朗聲道:“本官竊以為不敢苟同李大家的想法,我觀孔公子所做,立意恬淡,高潔隱者之風,清流二字更是刻在骨子裡的,為何就不如了沈公子呢?”
李知白淡淡一笑道:“大司農所言不錯,知白亦這樣想的,可是春做何解?萬物生機,春即希望也!沈公子所做,莫負春光,便正合了此次聖上召開龍煌詩會的本意也!春光正好,有才誌士,正是建功立業之時,當不負春光方好,這不是正是感念聖上恩典麼?”
說著,李知白朝著天子劉端深深一躬。
劉端本來心裡有氣,聽李知白處處以天子心意為標準,更是將自己揀選良才的意思當著天下才子的麵再三強調。
他又看諸多白身學子無不點頭,心中更是覺得稱心如意,這才麵帶喜色起來。
李知白頓了頓又道:“反觀孔公子之詞,雖然立意恬淡,更得清流要義,可是卻要落在歸隱之上,豈不是負了這大好春光麼,故而知白覺得,這一輪,孔公子勝!”
蕭元徹轉頭問蘇淩道:“你以為呢?”
蘇淩覺得實在無趣,嘿嘿一笑道:“一個標榜高潔,一個野心欲望不過爾爾。”
蕭元徹指了指他,大笑起來。
蘇淩這話正聽在沈濟舟的耳中,他剛想出言嗬斥,卻又想到自己可是大將軍,跟一個小小的西曹掾爭口舌,實在有些掉身份。
隻得又冷冷的哼了一聲。
李知白說完,一拱手道:“請孔公子上第二層龍煌台!”
沈坤聞言,滿臉喜色,朝著李知白一拱手,也不看孔溪儼,蹬蹬蹬的走上第二層龍煌台。
孔溪儼臉色一紅,隻得低頭走下了龍煌台,徑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他剛下去,便有一人輕輕站起,朗聲道:“著實有趣,既然來了,不如我來試試如何?”
眾人看去,卻是一個少年。
一身白衣,看年歲似乎不超過十五歲。
可是他的名頭早已一個雷天下響,早有人拱手致意道:“古小夫子,是古小夫子!”
古不疑,年歲剛過十三,便以才名,被大晉飽學年輕才俊私稱為夫子的存在。
這位可是重量級的。
蕭元徹麵露得色,雖然古不疑不隸屬任一勢力,但他平素與蕭倉舒交好,想來應是向著蕭家的。
古不疑?
蘇淩眼中略有了些許重視神色,也緩緩的朝著龍煌台看去。
雖是如此,那手中的酒卮卻是沒停下來,一口接一口的往嘴裡送。
這蘇淩對這大晉的美酒可是太喜歡了,這可是皇室禦酒,比起蕭思舒府上的,更是醇香甘甜了不知多少。
蘇淩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大吃大喝的機會,他不先混個肚圓,真對不起自己
再說古不疑上了龍煌台,竟不在第一層停留,直接撩衣上了第二層龍煌台,與沈坤相對而立,微微的拱手施禮。
不過他直上二層的舉動,倒也無人非議。
夫子之名,區區二層,如何上不得?
李知白亦知古不疑之名,也不覺得多麼突兀,這才淡淡一笑道:“原是古小夫子,失敬失敬!”
古不疑這才朝著李知白一拱手,神情不傲不謙道:“李大家過譽了,我這夫子之名是大家抬愛,私稱罷了,在李大家麵前,我可不敢放肆!”
李知白點點頭,這才朗聲道:“既然二位準備好了,那知白便要出題了,諸位和天下才子們靜聽了!”
眾人這才又安靜下來,皆注視龍煌台上。
李知白稍作思考,朗聲道:“兩位一位乃是世家高門,一位是大才小夫子,今日又齊聚龍煌高台,方才已有春色,卻不能忘剛過之冬日銀裝素裹,便以冬為題,春日寫冬景,卻是彆出心裁了!二位以為如何?”
他這一題出了,台下又是一片安靜。
寫詩多以眼前景色為啟發,繼而感懷有做,大好春日,題目卻與眼前景色背道而馳。
第二層龍煌台果真比第一層增加了不少難度。
沈坤與古不疑皆是以急智著稱,李知白話音方落,沈坤已然一拱手,似感慨道:“今年冬日,吾曾求學至一寒廬,拜訪一隱士高僧,當時見冬雪冷月,心中感懷,便偶得一首詩,如今便吟來,請諸位品評!”
“寒廬擁雪千山寂,老樹橫鴉半月涼。
一葉孤舟江上臥,紅塵不在水中央。”
沈坤一臉感懷之意,吟完此詩,沉聲道:“此詩,雪夜尋僧不遇,請諸位品評!”
“好!好一個一葉孤舟江上臥,紅塵不在水中央!絕句,絕句啊!”這首詩造成的轟動,比方才的詞更甚,台下有寒門學子早已起立鼓掌,一臉讚歎。
倒也不用再需沈濟舟的人搖旗呐喊了。
李知白倒未多麼動容,隻是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古不疑。
古不疑淡淡一笑,朗聲道:“冬已生機寥寥,為何還要如此空寂呢,沈兄,我倒覺得可以彆開生麵。”
沈坤哼了一聲道:“請賜教!”
古不疑踏前一步,忽的負手而立,在龍煌高台之上,頓生豪情,神色也愈發壯懷激烈起來。
但見他聲音豪邁,出言吟誦道:“休憐白雪催山老,但見青鬆喚日新。歲暮春風吹漸綠,壯心未減向紅輪。”
“好!好一個壯心未減向紅輪!”李知白頭一個擊節讚歎起來。
“嘩——”台下一片沸沸,皆被古不疑詩中百折不撓的心境和欲建功勳的豪氣感染了!
台下大多數皆是寒門才子,無權無勢,多少寒夜苦讀,皆是因壯心未減向紅輪。
這句詩寫儘寒門學士的艱難苦恨,卻矢誌不渝的心態。
台下蕭元徹也是心潮起伏。
他本是寒門,出身亦不高貴,但卻起於微末,多少年嘔心瀝血方有了當今蕭氏屹立於諸強之上的局麵。
其中的艱辛和奮鬥,隻有他自己最明白。
“古不疑果稱夫子也!”蕭元徹讚歎道。
蘇淩此時已然有了微微的醉意,饒是多喝了幾卮酒,忽的淡笑一聲道:“司空,隻是不知他所向紅輪是姓蕭,還是姓劉呢”
他卻是無心了,隻是貪杯失言,這才冒出了兩句話來。
可是也不能怪蘇淩妄加推測,他可知道這古不疑到底與那個時代的那個神童差不了多少。
那個時代,神童的下場,蘇淩可是知道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蕭元徹的眼神驀地冷了下來,看向古不疑的顏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熱烈了。
蘇淩一時真情流露,把眼前這主多疑的性格忘了,見蕭元徹這般反應,隻得暗暗說了幾句罪過,閉口不言了。
卻見最高台階上的劉端一臉了然於胸的微笑。
蕭元徹更是篤定非常。
這個古不疑莫不是天子的暗棋,假意接近倉舒,實則
但見那龍煌台上的古不疑先是淡淡的衝李知白點了點頭,又朝著天子的方向微微頷首。
此人可殺不可留!
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竟然有如此心機,更是領袖年輕俊才的存在,若是日久之後,怕是又一個邊讓啊!
蕭元徹眼中陰鬱之色更甚。
李知白朝著議論不止的眾人做了個手勢,眾人方才安靜下來。
李知白這次卻是未曾耽擱分毫,朝著古不疑一躬道:“古小夫子,請上龍煌台最高處!”
“當得,當得!實至名歸!”台下所有才子皆然轟動起身,大聲的讚歎著。
沈濟舟神色有些難看,朝郭塗使了使眼色。
那郭塗料想自己無才扭轉這個局勢,整個一副苦瓜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再看沈濟舟陣營中人,各個如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的不再吭聲。
沈坤臉色發燙,自己這事雖然也好,但他承認,若論立意,自己怎麼也比不上這古不疑。
輸了夫子,也不算折了麵子。
沈坤隨即朝著古不疑一拱手,這才走下了龍煌台。
古不疑如今已然長身立於龍煌台最高層,與李知白並肩而立。
兩人皆負手,看著台下,一身傲然之氣。
李知白這才朗聲道:“可有高才願意上台與古小夫子一決高下的麼?”
李知白連問三次,台下一片雅雀無聲。
李知白這才笑吟吟的想要舉起古不疑的手,宣布結果。
便在這時。
九百五十階台階靠前處,忽的一人長身而立,朗聲喊道:“怎就沒有人了?”
說著蹬蹬蹬的朝龍煌台而去。
一層不停,
二層不停。
頃刻之間直入龍煌台最高處。
聲音寒冷道:“蕭思舒,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