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都龍台城。
朱雀大街上,寂寂無聲。
一個人影都沒有,時近後半夜,城中的百姓睡的正熟。
寬闊空蕩的大街上,驀地出現三道身影。
一黑一白一火紅。
但見這三個身影,在朱雀大街上停了片刻,轉瞬騰起,流星似火一般朝著幽暗的小巷深處投去。
小巷曲折蜿蜒,三道身影,彷如三道流光,在深巷中忽隱忽現。
終於停在了一座閣樓之處。
正是那“碧箋閣”。
穆顏卿當先上前,啪啪啪的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不多時,門緩緩打開,還是那晚的那個女娘,依舊提了燈出來,探頭一看,見是穆顏卿,這才喜道:“影主回來了!”
又往穆顏卿身後看去,見除了兩個俊逸的少年之外,再無旁人。
她訝然開口道:“其他姐妹呢?”
穆顏卿低聲道:“我們走得快,她們稍後便到。”
說著往裡便進。
蘇淩和浮沉子隨後跟著。
那女娘一眼看見浮沉子,還真彆說,浮沉子一身俗家白衣,倒真顯得風流俊逸,比之蘇淩亦不遑多讓。
隨即朝浮沉子的身上臉上多剜了幾眼,嘻嘻一笑道:“好俊俏的少年,這個又是誰?”
穆顏卿斜睨了她一眼方道:“你也忒多嘴了些,不該問的彆問”
那女娘揶揄的瞅瞅蘇淩和浮沉子,又瞅瞅穆顏卿,隨即又是嘻嘻一笑道:“那今晚是一床錦被呢,還是多添一床啊?”
她這話說完,穆顏卿和蘇淩臉上騰的紅了起來。
想要挑她毛病,卻半點挑不出來,人家畢竟是管這個的
浮沉子聞言,雖然沒有臉紅,倒也是一打稽首,掐訣念咒道:“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彌陀無量個尊了的”
穆顏卿嗔道:“再胡說,小心撕了你的嘴去”
言罷,也不管這女娘,當先上了閣樓去了。
蘇淩和浮沉子也上了樓。
到了昨晚那間房中,浮沉子一眼就瞧見紅綃香帳中,那柔軟的大榻。
他著實是累了,不管不顧,朝著那打榻仰麵朝天的躺了上去,兩腳隨意一蹬,兩隻短靴東倒西歪的褪在地上。
打了個哈欠道:“這番可是九死一生,累死道爺我了,道爺先睡了。”
穆顏卿卻是一蹙黛眉,頗有些嫌棄,一步走到躺在榻上的浮沉子跟前,二話不說抄起手中的油紙傘朝他頭上便敲。
浮沉子一骨碌摔下大榻,揉著屁股道:“穆顏卿,你是不是瘋了,打我乾嘛?”
穆顏卿這才沒好氣的道:“你個臭道士,乾嘛躺我的榻,我這衾被還能用麼?”
浮沉子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斜眼看了一眼穆顏卿,跳將起來,一指蘇淩道:“我不能躺你的榻,那這貨便能了?還拉著小手不讓走的?是何道理?”
穆顏卿臉色一紅,啐了他一口道:“你跟他怎麼能一樣?”
浮沉子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嚷道:“哎呀我去你把話跟道爺說清楚,哪裡就不一樣了?不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他比我多張了不成?”
言罷,不依不饒的再次蹦了起來,一頭紮進錦被中道:“你不讓道爺睡,道爺偏睡這裡了,好歹咱們還一同對敵過,也太無情了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鼻子嗅了嗅,隨即嘿嘿一笑道:“還真彆說,這錦被還真香!”
“你無賴!”穆顏卿不依不饒,拿起油紙傘,還要來打。
蘇淩無奈的搖了搖頭,一把拉住她道:“算了,算了,方才一場惡戰,就讓他躺那裡睡吧,想來他也是真的累了。”
浮沉子這才揶揄一笑道:“還是蘇老弟知道心疼人!好了道爺會九天玄女去了,你倆找個蒲團,將就一下吧!”
穆顏卿見執拗不過,隻得一把挽住蘇淩的胳膊,瞪了一眼浮沉子道:“讓他一個人睡死在這裡算了!蘇淩咱們走,去另一個屋裡睡,那張床更大更軟”
蘇淩頓時頭大,忙擺手尷尬道:“我覺得,蒲團挺好挺好!”
不由分說,穆顏卿挽了蘇淩便走。
浮沉子這才一骨碌起身,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一臉無奈道:“真就把道爺一個人扔在這裡了唉,喂!道爺一個人害怕!哎!”
見這兩人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隻得低聲笑罵道:“這兩個”
天色大亮,龍台在新的一天蘇醒。
卻仍未迎來朝陽,無邊無垠的天幕,亙古不變的陰暗翻滾彤雲,那風似乎更冷了。
浮沉子伸了個懶腰,翻身坐起。
覺得整個身體生疼,想來是昨晚一番激鬥,累的筋疲力竭了。
浮沉子暗暗編排蘇淩,大兄弟,你比道爺更苦啊,道爺是一場激鬥,你怕不是兩場吧
隨後又嘿嘿笑了兩聲。
正在這時,房門開了,蘇淩和穆顏卿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穆顏卿換了一身寬綽的火紅紗衣,看到浮沉子便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浮沉子揶揄笑道:“喲喲喲,這連衣服都換過了啊看來今天是真的開始叫弟妹了”
“你死不死啊!”蘇淩臉一紅,一把將他從榻上拉了下來。
“再胡說,我把從承天觀拿回來的丹丸,塞你嘴裡”蘇淩沒好氣道。
正在這時,那昨日的女娘端了早膳進來,放在桌子上。
穆顏卿這才問道:“回來了麼?”
那女娘點了點頭道:“都回來了,影主放心。”
穆顏卿這才點頭,讓那女娘退下。
浮沉子聞言,這才打了個哈欠道:“那這下萬事大吉了,乾飯!乾飯!”
說著徑自坐在桌幾前,張開血盆口,掂起後槽牙,向早膳發起猛攻。
蘇淩和穆顏卿無奈的搖了搖頭,坐在浮沉子對麵,也略微的吃了一些。
待浮沉子吃了個溝滿壕平,蘇淩才開口道:“你倒還吃的下去,也不知道林不浪和你那六名小徒弟如何了。”
浮沉子大手一揮道:“那六個小子精明的很,不過是受了點傷,見我們散了,定然也會遁去,我自有辦法聯絡他們,至於不浪嘛,命應該保得住。”
蘇淩有些疑惑道:“你怎麼就如此篤定,我覺得林不浪傷的不輕啊,怕是”
浮沉子搖搖頭道:“這你就沒見識了吧,那個牛鼻子來了,死人他也能救活的!不信你問問你媳婦!”
蘇淩拿起一張餅砸來道:“還胡說!”
穆顏卿撲哧一笑,隨即正色道:“蘇淩,彆看浮沉子平素不著調,不過倒是還有些見識,我師父出手,想來林不浪應該無礙了。”
浮沉子剛吞了一個雞蛋,聽穆顏卿這樣說,噎得直翻眼睛,順了半天氣,方道:“你說什麼?空芯道人是你師父?”
穆顏卿點點頭道:“那還能有假不成?你以為我昨晚為何敢去,當然是有我師父跟著的!我這武功,開手的師父是當年的荊南王錢伯符不假,但我真正的師父便是空芯道人了。”
浮沉子聞言,一臉讚歎道:“空芯道人的確是個有大本事的人啊,比起我那便宜師兄更是不遑多讓,便是昨晚瑜吉那牛鼻子親至,怕是也討不得半分便宜啊!”
蘇淩聞言,驚道:“空芯道人竟然那麼厲害?”
浮沉子道:“你圖樣圖森破了吧!還是道爺告訴你得了。當今道門,有四聖,其一乃是劍庵劍聖鏡無極,一人一劍一城,世間各大勢力莫不敢犯;其二乃你的師父離憂山軒轅閣閣主軒轅鬼穀,天下文章出離憂,離憂道統在軒轅,這話可不是瞎說的;其三便是我那便宜師兄,兩仙塢策慈仙師,善測天機,窺天象,探人間氣運;其四便是這承天觀的瑜吉老道,這家夥要是沒本事,可不敢稱皇家天師,雖然還未正式冊封國師,但想來也不遠了。”
蘇淩道:“你囉囉嗦嗦一大堆,這道門四聖,也沒有你說的空芯道人啊!”
浮沉子淡笑道:“這就是空芯道人的牛叉之處啊!空芯道人跳出天下道門,自成一派,道門喚作道仙宮!更是壓蓋道門第一人啊,他所修習的道法,可是跟我們淵源頗深啊,我覺得要是以個人實力而言,恐怕隻有劍聖鏡無極能跟他相抗衡了!”
言罷,他又湊到蘇淩耳邊道:“說句大白話,你知道那空芯道人的功法是什麼?”
蘇淩搖搖頭。
浮沉子詭秘一笑道:“其實,就是太極拳,兩儀劍”
蘇淩頓時頭大了三圈,脫口道:“臥槽!狗皮道人張三豐?這貨也穿越了?那道仙宮不該叫武當麼?”
浮沉子哈哈大笑道:“隻是內核相同你知道的這個掉毛的世界”
蘇淩一陣無語。
三人吃完早膳,蘇淩方才鄭重道:“我有一事,是絕對相信你們的,我說與你們聽,還望你們千萬保密才是!”
穆顏卿和浮沉子見蘇淩一臉嚴肅,皆正色點頭。
蘇淩方將天子血詔之事,和盤托出。
穆顏卿聞言,神色一凜道:“蘇淩,那龍台豈不要迎來一場血雨腥風了,你可要小心一點。”
蘇淩點點頭道:“你也一樣,那叛徒琴湘可擒住了?”
穆顏卿搖搖頭道:“未曾,不過就快收網了,想來隻在這兩天。”
蘇淩仍有些擔心道:“還是要快,萬一拖到蕭元徹行動了,到時龍台的警戒力量怕是空前強大的。”
浮沉子斜睨著蘇淩和穆顏卿,咂咂嘴道:“你倆是不是當道爺不存在?道爺可是兩仙教漏網餘孽,萬一一個失手遭擒,我可怕扛不住暗影司那諸般酷刑,把你倆供出來啊!”
“你敢!”
兩張飛餅頃刻間呼到浮沉子的臉上。
浮沉子將兩張餅從臉上揭下來,一手一個,各自咬了一口方道:“反正也沒人關心道爺我,道爺走了”
說著站起來,手裡還拽著一張餅,朝著門口走去。
蘇淩叫住他道:“你走了,我若再找你,去哪裡找你?”
浮沉子嘿嘿一笑道:“好好研究那丹丸,等你研究好了,道爺自會去不好堂找你,道爺就不打擾你了們兩梅開二度了”
說著哈哈嬉笑著躥出門去。
大晉國力雖然傾頹,但不知為何,各方勢力都似乎十分注重漕運,那自前朝挖掘貫通全國的漕渠,自引水迸流那一刻,大浪滾滾,從未停歇。
漕渠之上,白帆點點,千舸競渡,喧囂熱鬨。
這漕渠寬闊之處,宛如大河,白浪滾滾,頓失滔滔。
而最窄處,隻容得下一艘貨船通過,河流湍急,暗礁密布,水勢頗為險峻。
此刻,正是夜色蒼茫。
無星無月。隻有河水嘩嘩流淌的聲音。
這是一處漕渠汊港,此處水麵狹窄,水勢甚急,更是夾在兩座大山之間,這道湍急的水流仿佛一把利劍,將這兩座大山從中間一劍劈開。
兩山夾一水,端得是鬼斧神工。
此時陰雲密布,冷風呼嘯嘶吼,那水借風勢,掀起陣陣滔天大浪,拍打在兩岸山石上。
水浪迸濺,水花四散如雪。
汊港漕渠之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貨船,正揚帆披荊斬浪,朝著兩山的夾口之處,飄飄蕩蕩的駛來。
船上燈火通明,十數個精壯船夥計,皆手持火把,赤裸著上身,火光之下,映照著他們精壯的肌肉。
一根矗立在船上的高聳桅杆,升著白色船帆,乘風破浪,帆張擼搖。
船的後方,便是貨倉。
貨倉之內堆放的滿滿騰騰的貨箱貨袋,幾乎沒有了下腳的地方。
貨倉之外,五六員精壯小夥,手中皆提了樸刀,神情警戒機敏。
船前方正中,一木室之內,一個滿臉滄桑的使船老者正聚精會神的掌著船舵。
他雖然上了年紀,臉龐卻是無比堅毅,整個身軀也精壯如牛。
身邊一個長相頗為精乾的青年,卻是瘦骨嶙峋,像一隻猴子一般,也雙眼聚精會神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兩座大山。
那老者一邊掌舵,一邊對這青年道:“小六子,你也成年了,師父老了,這趟船到了龍台,貨物交割完畢,師父便住在龍台不走了,咱們的三條貨船,以後都要交給你了!”
這叫做小六子的精壯少年忙點了點頭,有些興奮道:“師父,您老人家就放一百個心吧,交給徒弟,定然萬無一失。過了這個險要的夾山水道,前麵就是一片坦途,咱們正好乘風破浪,早些到了龍台,我也好回去,我娘說了,做好了紅棗餅子,單等我回去吃呢!”
那老者嗔道:“你個小猴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也沒見你多長幾兩肉”他雖這樣說話,但滿眼都是寵溺之色。
老者又正色道:“莫要小瞧了前麵這個兩山夾口,地勢端的險要至極,水流湍急,水中更是暗礁叢生,稍有不慎,這船便有傾覆的危險,這個地方,更被許多老船家稱為龍門跳,言下之意,過了這裡,前方便再無阻礙。可是魚躍龍門而化龍,這難度可想而知了。”
小六子點點頭道:“徒兒記下了,以後行船,走到這裡時,定然多加注意。”
老者這才點了點頭。
蒼穹黑暗翻滾,不知為何,那風更加的狂暴起來。
待近了那兩山夾口,那風越發猛烈,吹得桅杆都不住的晃動,白帆整個漲起,嘩嘩作響。
這船不是很大,船身在狂風之中宛如無依的枯葉,起起伏伏,搖搖欲墜。
風吼如狂,水借風勢,頃刻之間巨浪滔天,竟似遮了那兩座大山。
一陣巨浪襲來,倒灌進大船之內,慌得船板之上的那十數個精壯漢子向後疾疾的退去。
“這鬼天氣,鬼地方!”那掌舵的老者,罵了一聲,又道:“小六子,站穩了,看師父如何過這龍門跳!”
小六子聞言,一臉興奮,目視前方。
老者果真是使船的好手,三下兩下,穩了船舵,那貨船果真穩了下來。
船上所有人的心這才稍稍安定。
便在這時,暗夜之中,忽的一聲尖銳的,彷如哨響一般聲音,從茫茫大山之中傳出。
緊接著,一道鋒利的羽箭,劃破空氣,射過滔天巨浪。
如火流星一般,朝著這貨船直襲而來!
不偏不倚,正射在桅杆之上。
“砰——”的一聲,箭簇深深嵌入桅杆之內,羽翎撲簌簌的亂顫。
白帆應聲落下,宛如殘雲風吹。
“吱——”、“吱——”、“吱——”
幾聲急促而尖銳的哨聲在貨船上驀然響起,劃破了天地的寧靜。
緊接著,有人大聲喊著道:“有水匪劫船!有水匪劫船!集合!速速集合!”
貨船之上,燈火晃動,數十個精壯漢子,各個拿了樸刀火把,各個聚在船板之上。
神色雖然慌張,但卻沒有退縮的意思。
那船艙中的老漢,也是將船舵刹好,一挑簾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
望著滔滔奔湧的江水,忽的朗聲道:“不知哪位朋友突施冷箭,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吧,不如現身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