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沈憶寒一時簡直疑心自己看錯了。
“登陽劍主”?
好家夥,連登陽劍主也沒逃過這位“祖師婆婆”的石榴裙下?
登陽劍一脈傳承至今,劍主自然不止一位,可以這位“祖師婆婆”的品味——眼前書架上能被她特意作成書冊收藏的,無不是這宗的開山祖師,就是那派的立派先人。
他毫不懷疑這位“登陽劍主”,恐怕隻會是登陽劍的第一任劍主。
這就奇了。
修習登陽劍不可妄動凡心,需得保持元陽之身,這規矩便是第一任劍主自己定下的,可這位劍主怎麼還與一個女魔修有過情史?
難道第一任登陽劍主傳劍之時,其實已非元陽之身了?
沈憶寒心中十分好奇,此事若是真的,隻怕得是修界數一數二的大八卦了。
忍不住抽了那本書冊出來。
曆代登陽劍主的畫像,他都在登陽峰上,雲燃洞府中看過,所以對這第一任登陽劍主長得如何模樣,沈憶寒心裡也有個底。
若是這“祖師婆婆”畫的不是初代登陽劍主,他定然也能一眼看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翻開這本書冊的第一頁,卻與青冥真人的那本不同,扉頁並非空空蕩蕩,隻記幾句如何與其相識的來由,而是夾了一瓣淺紅色月季花瓣,這花瓣上不知用了什麼法術,萬年過去,竟然還柔嫩如初,似剛被摘下一般,色澤鮮妍美麗,旁題了一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再往後翻了一頁,竟也不是登陽劍主的的畫像,而是夾著一張流金曳灑的紅紙,沈憶寒定睛一看,心下更吃驚了幾分——
這……竟然是一紙婚書?
婚書上卻不再是“祖師婆婆”的筆跡,似乎是個男子的,筆意端穩中又帶了些遒勁,沈憶寒一見之下,隻覺這筆跡十分眼熟,立刻想起來這不正與昆吾山門那石上用劍刻下“昆吾”二字者,是一樣的筆鋒字跡麼?
婚書寫的海誓山盟、情真意摯,沈憶寒一目十行,隻看寫的是下筆寫婚書之人,願聘一女子為妻,後麵落款處兩人的名字卻不知怎得,被人用黑筆塗了。
墨跡暈染成一團,再看不清兩個名字是誰。
沈憶寒心下大奇,又翻到下一頁,這次總算是登陽劍主的畫像了,隻是卻與記錄那青冥真人相貌的簡約小像不同,畫像上的男子背負長劍,身形高大,一手在後拉著隻女子的手,卻並沒轉過頭來,這畫像正是以被拉著手的女子視角畫就。
畫像旁也並無小字,既沒記載登陽劍主的修為境界,也沒記載他的生辰、靈力屬性,整頁都乾乾淨淨,隻有這麼一幅畫。
又翻了一頁,這次的畫像卻是一男一女練劍,那男子扶著女子的肩臂,正低頭看她,目光中情意繾綣,沈憶寒看到這張臉,立時認出這正是雲燃洞府中掛著的初代登陽劍主畫像上的模樣。
他心道:“看來此‘登陽劍主’的確是彼‘登陽劍主’了,瞧著這位‘祖師婆婆’與初代登陽劍主如此情深,兩人甚至連婚事也定下了,怎麼卻從未聽說過初代登陽劍主有位道侶?”
“是了……那婚書被劃成那副模樣,隻怕是臨到成婚之際,這樁婚事沒成,難道是初代登陽劍主發現了這‘祖師婆婆’所習並非正道功法……咦,卻也不對,都說上古時期,人族修士之中並不分正邪,鬼道魔道修士也是不會被群起而攻之,喊打喊殺的,那為何這兩位前輩的婚事會……”
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又往後翻了幾頁。
這幾頁卻也不是春|宮圖,而是“祖師婆婆”與初代登陽劍主相處的各種場景,其中以兩人一同練劍的畫像最多。
那畫像會動,沈憶寒於劍道一途,雖遠不及雲燃精深,悟性卻並不差,連翻幾頁,漸漸看出兩人所使的劍招一攻一守,一動一靜。
劍意也是如此,一個霸道熾烈、一個流靜如水,雖然乍看之下似乎完全不同,但偏偏卻又處處相互依憑、招招彼此援賴,兩人情意繾綣之下,又更似珠聯璧合一般。
沈憶寒越看越覺得心驚,暗道:“先前還當這位‘祖師婆婆’隻是個修習采補合歡之道的魔修,可隻看這些畫像中她的劍道造詣,便半點不比如今見過昆吾劍派的諸位劍主、劍君差到哪去。”
“她的劍招劍意,又與初代登陽劍主如此契合,陰陽相濟、琴瑟調和,倒好像兩人所使之劍,都是依托彼此而生的一般,更可見這兩位前輩之間情分,絕非一般。”
沈憶寒又翻了幾頁,每遇到書頁上又是兩人練劍畫像,他便忍不住多看一會,實在這兩人所使劍法太過精深奧妙,他隻要稍看一會,便忍不住心神陷入其中,為之目眩神迷。
等翻到最後一頁,終於不再是兩人練劍相處的畫像了,而是祖師婆婆斷斷續續的筆跡。
這一頁下筆忽輕忽重,落筆不穩,似乎書者受了不輕的傷,卻很簡短,隻有兩句——
“好,既叫我滾,我滾便是了。”
“我滾了,便再不回來。”
沈憶寒再往後翻,都是空白,腦中已出現了一番愛恨情仇,心道十有八九是這祖師婆婆的風流債,終於被愛人發覺,登陽劍主不能相容,兩人之間這才恩斷義絕。
沈憶寒將書冊放了回去。
他吃到這麼個大瓜,替這二位感慨惋惜了片刻,忽然想起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開啟密室石門的機關,而不是在這品鑒萬餘年前修界前輩們的愛恨情仇。
他這才終於再不去看那些書冊,而是仔細翻找了起來。
可惜找了半天,都沒在書架上發現什麼機關。
密室中除了這個書架,還有床榻桌案,梳妝台鏡,那床榻四角有柱,柱上有鎖鏈鐐銬,這些東西用來做什麼,自然可想而知。
沈憶寒又翻過了桌案,梳妝台,隻在一個木匣子裡發現了兩個劍穗,其餘的便再一無所獲。
他隻得轉身回了謝小風屍身邊去,琢磨起從他懷裡摸出來的幾樣東西,乾坤袋是打不開的,一瓶丹藥一瓶藥粉,瞧著也和這密室無關,那麼便隻剩下那個獸皮卷軸了。
沈憶寒拿起那卷軸,想要展開來看,卻忽然發現卷軸似被鎖住了,打不開。
他一愣,將那卷軸翻轉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發覺這東西雖然看似尋常,不蘊靈力,卻有被滴血認主過的痕跡,竟然是一件法器。
他低頭看了看地上趴著的謝小風,頓時明白了什麼。
沈憶寒略一思忖,便立刻咬破指尖,將一滴血滴到了卷軸上,果然下一刹那,卷軸輕顫幾下,繼而周身寶光流動——
他感覺到靈台忽一清明,識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座微縮的洞府模型,仔細一看,果然正是身處的這座洞府。
與此同時,那禁錮全身靈力的不知名力量,也仿佛在瞬間消弭了。
沈憶寒鬆了口氣,頗有劫後餘生之感。
他心念一動,稍作嘗試,果然“吱嘎”一聲,那密室的石門隨之緩緩打開了。
這處洞府竟然是件可以滴血認主的法寶。
此刻洞府就在沈憶寒識海之中,他才發覺原來這座洞府的機關遠不止密室入口的這處石門,還有他方才進來時的那一段曲折漫長的岔道,竟然也是可以更改的。
這洞府原認了謝小風為主,謝小風現下身死,才能再被滴血認主。
此物應當是那位“祖師婆婆”曾經所有,且看其中擺設未變,猶如那位“祖師婆婆”還在其中生活一般,可見謝小風應當也是剛得到它不久。
這洞府能夠隔絕靈識、封印他人靈力,嗯……果然是個將人綁進來,先這樣……在那樣……而對方卻叫苦無門,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的所在。
即便不綁人進來,“祖師婆婆”在此會情郎,想也十分安全隱蔽,不必擔心被仇家追殺。
沈宗主見多識廣,立刻便想到,有這種功效的煉器材料隻有一種,名叫雲水石髓。
這東西是極為珍貴之物,天地孕育所生,雖無靈智,卻猶如活物,會自行吐納日月精華,彙集靈氣,仿佛一個天然的聚靈陣,靈識探入其中,也會被其吸納,如長鯨吞水一般,隻管叫旁人的靈力、靈識都有來無回,而且可以任意變幻形貌,融於周遭山水自然。
此物隻彈珠大小的一塊,便能在拍賣會上競出天價,以此做成的儲物戒指空間極大,還能隔絕旁人靈識探查,“祖師婆婆”竟然弄來了這麼大一塊,煉作洞府……
若讓那些煉器師得知,隻怕聽著都得肉疼死了。
靈力終於恢複正常,沈憶寒施了個洗滌術,將方才自己在衣裳上留下的“傑作”弄乾淨了,又將謝小風的屍身處置,沒留下任何痕跡。
這魔頭奪舍前,畢竟是渡劫期大能,鬼伎倆多得很,隻怕這具身體即便沒了,也未必就是真死透了,偏偏他又未結嬰化神,沈憶寒即便想從根兒上滅了他的元神,也是無從下手。
為今之計,也隻能萬事小心了。
他在謝小風的儲物袋裡找到了那個黑漆漆的罐子,然而這罐子似乎卻也無法將蠱蟲從他身體裡吸引出來,他試著催動靈力,想將其逼出,仍是無果,隻得作罷,心知這蠱蟲隻怕還大有門道,一旦種下,不是那麼容易能驅除的,否則也不會在夢中折磨雲燃許久了。
謝小風說,現世的並非劍道傳承,而是他“祖師婆婆”的傳承,不知其中會不會有這蠱蟲的解法?
他想了想,掩去了本來麵目,變回方才那副劍派弟子模樣,鸞鴛也重又變作一把紫金軟劍。
沈憶寒出了洞府,穿過瀑布的水幕,他經曆了一番生死險境,重見天日,外頭恰是黎明破曉,晨光熹微,頓時覺得心情大好。
心念一動,一道寶光自瀑布後飛出,落入他掌中,卻是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小黑玉——
正是那座洞府。
沈憶寒望向昨日傳承現世,劍壓傳出之地,心下頓時明了——
昨日的劍壓,壓根不是昆吾十七劍主留下的,而是“祖師婆婆”的劍壓。
雖說上古人族修士中,並不區分正邪,但看祖師婆婆的行事做派,隻怕也算不得很正派,魔道功法放縱欲望,長久修習下來,必然影響心性,心性變了,又會影響到劍意,她的劍壓自然也不會如同登陽劍主的劍道傳承現世時那般,刻意收斂戾氣和殺意,怕傷及後人了。
這傳承現世的熱鬨……隻怕即便自己本不想湊,如今也非湊不可了。
方才雲燃尋到此處,大概好友不知怎麼覺察到自己遇上了危險,眼下自己脫身出來,該先給他報個平安才好。
沈憶寒正想摸出傳訊玉簡,卻忽然眉心一動——
似乎不用傳訊玉簡了。
雲燃的氣息……居然就在前方山林中不遠處。
他正想過去,卻遠遠感覺到一股劍意自那方向而起,激的整片山林樹木顫動,無數鳥兒在林間枝頭上撲簌簌飛起。
這股劍意之中,暗含殺意。
然而還未等這殺意落到實處,下一刻,沈憶寒便感覺到了另一股劍意——
冷寂霸道。
此劍一出,生生壓得先前那股劍意瞬間消彌於無形,整座山林中,似乎隻剩下了這股劍意,林中的鳥兒也早已飛的一隻不剩了。
沈憶寒怎能不認得?
這是雲燃的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