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啊!這匹馬怎麼回事?它是發瘋了嗎?!…”
遮洋船的下層甲板並不寬廣,不過是十五步長,四五步寬樣子。而眼下用成筐的土豆和醃肉,隔出了一小半來,作為簡易的馬圈,就更顯得擁擠。三匹“高大”的蒙古馬,就擠在狹窄的馬圈中,馬身上都彌散著一股濃鬱刺鼻的味道。
此時此刻,那兩匹一米三四的雅庫特雪地母馬,正不安的窩在角落,馬身都貼在了船壁上。而在馬圈的中心,那匹足足一米五六的女真公馬,正狂躁的躺在甲板上打滾。它強壯的馬蹄胡亂踢打,嘴中也發出痛苦的嘶鳴,就像在經受著什麼看不見的折磨一樣!
“律!律!嘶!哧!…”
看到這一幕,博識者米基頓時心中一緊。他神情緊張,眼神淩厲的,看向養馬人助一郎,厲聲喝罵道。
“主神見證!該死!一郎,你有沒有好好照顧這匹馬?!…”
“啊!神官大人!小的日夜照顧這三匹馬,這一個月裡,連個囫圇覺都沒睡到的…您看,那兩匹雪地矮馬雖然怏怏的,但都能吃草豆,能睡能拉。那邊上的幾團馬糞,都是它們拉的,都是成形的球糞!我之前嘗了嘗,那也是正常的甜臭味…”
養馬人助一郎驚惶地跪在馬圈中,幾乎是哭著呼喊出聲。他先是指了指角落的兩匹母馬,摸了摸堆起的球糞,然後又指了指中間白色的公馬,用手指蘸了蘸公馬旁的稀糞,急的鼻涕和眼淚都了溢出來。
“主神見證!大人!大人!這不是我照顧的不好…是這匹大白毛,它性子烈!它不喜歡這船艙的擁擠,也不喜歡這海上的顛簸,就一直有些怏怏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這馬的脾氣就像人一樣,一點也不遮掩。我看到它一直頓腳踢人,就知道它不高興…”
“大人!大人啊!這人就像驢子一樣耐操,不高興也沒啥。反正總得乾活,總得活下去,不會自己尋死的…可是這馬,這馬不一樣啊!馬的脾氣大的很,越是好馬脾氣越大!它要是不高興,就真的會生病!…”
“半個月前,大白毛就經常拉稀,吃的不多,一天比一天瘦。隻有停靠上岸的那幾天,它能夠下船走走、跑一跑,才稍稍精神一些…而昨天開始,它竟然什麼都不吃了!…就是喂給它最喜歡的乾豆,它都不吃!…小的也急啊,給它揉了一晚上肚子,伺候它,比伺候武士老爺們還勤快啊!…”
“主神庇佑!助一郎,你撿要緊的,說給大人聽!…”
看到助一郎急的流淚、嘰裡呱啦的一通亂說,翻譯渡邊趕緊伸出手來。他用力按住對方的肩膀,用日語嗬斥道。
“大人不管這些!大人有多看重這匹馬,你也知道…助一郎,你趕緊想想!這女真大馬究竟犯了什麼病,要怎麼治!!”
“啊!這匹馬…它…它的病是…治…治…”
聞言,助一郎瞪大眼睛,跪在地上,努力定了定心神。接著,他趕緊捏了把女真大馬的馬糞,親自嘗了嘗,然後又小心的、摸了摸女真大馬的屁股,最後仔細揉了揉有點鼓囊的馬肚子…
“佛祖啊!菩薩啊!大白毛前天拉出來的不成形,味道也有些苦。昨天乾脆就不拉了…這是…這是馬腸子出了毛病!對!是腸子!…它腸子不動了,吃的進去,但拉不出來!…一定是這樣!…”
“主神啊!腸子是大毛病的,這還隻是剛開始…馬腸子不動彈,就會難受的打滾…而要是滾著滾著,腸子打了結,肚子漲了氣…它…它就死定了!…”
“什麼!腸子不動了?會死?!…主神見證!一郎,你是養馬人,那你說,該怎麼治?!”
“我…我說?…怎麼治?…這…這隻能停船靠岸!…對!必須讓馬上岸,慢慢的走,一邊走一邊揉它肚子,幫它腸子動…隻要腸子動了,放了屁,拉出來…它就…就熬過去了!…”
“石堅!石堅!…”
“祭司大人?”
聽到養馬人明確的答複,博識者米基毫不遲疑,就對武士隊長石堅吩咐道。
“趕緊轉向向北!停船靠岸!…主神庇佑!這匹公馬,是陛下指明要帶回來的。我們好不容易運到這裡,就一定要救活!”
“是!主神庇佑!…來人!轉向,向北靠岸!…”
遮洋船一直貼近海岸航行,離陸地也就十幾裡。很快,眾人就尋了一處平坦的海岸,趁著傍晚的落潮,直接衝到了淺灘上。接著,助一郎安撫著大馬,小心地和眾人一起,把踢騰的大馬運下船。
女真大馬上了岸,聞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那副狂躁紅眼的神情,總算是稍稍和緩了些。它微微仰起頭,眸子有些困惑的,看向這片陌生的、微微寒冷的海岸草地,看向那些不遠處的白色雪山。這副連綿的白山黑水,就像它出生的家鄉,連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都是那麼的相似。
岸邊的雪山,沉默威嚴的高聳著,就像千萬年來的一樣。祂們注視著山腳下的草地,注視著夏季的花海與長草,也注視著草叢中漫步的四足生靈。祂們閃爍著夕陽的餘暉,就好像回憶起萬年前的記憶,辨認出這匹古老的、熟悉又陌生的生靈一樣…
這是時隔了兩萬年後,從北美起源並進化的馬匹,再一次,又回到了它們曾經滅絕的起源地!它們終於又回來了!回到了這片廣袤寒冷、蠻荒滄桑、又生機勃勃的北美大陸!
而毫無疑問,這片寒冷與廣闊的陸地,孕育了始祖馬的起源,也正是適合馬匹生活的家鄉。尤其對同一緯度的蒙古馬來說,這裡就是它們繁衍生息的樂土長生天…
“大白毛,你不要急…慢慢走,慢慢的走步…走著走著,崩出屁來…就好了…”
夕陽西落,海岸浮動著金光,濕漉漉的青草上,也掛著閃爍的落霞。助一郎半躬著身子,一邊小聲的和馬說活,一邊溫柔的撫摸著馬背,帶著馬慢慢的走在翠光的草叢裡。而除了助一郎外,隻要有其他人靠近,大馬的神情就立刻又變得急躁。眾人就隻能遠遠的旁觀,看著一人一馬走走停停,安靜地在沒過膝蓋的長草間漫步,就好像忘記了時間一樣。
“主神庇佑!我們不遠萬裡,才得到了這匹馬,這匹陛下仔細吩咐過、一定要帶回的四足騎獸…可千萬不能出事啊!主神庇佑!”
博識者米基神情緊張,虔誠的向主神祈禱著,足足祈禱了一個時辰。而或許他的祈禱有了效果,又或許,助一郎確實是專業的養馬人,知道怎麼去應對。在夕陽的餘暉完全落儘前,一聲喜不自禁的歡呼聲,終於從高高的長草叢中傳來。
“神佛庇佑!老天庇佑!主神庇佑!わーい!…大白毛,你終於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