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烈烈,吹動黃色的大旗。大河濤濤,映出獸型的頭盔。修洛特穿著圖紋鮮豔的皮甲,帶著形狀駭人的獸盔,背後則背著高達三米的指揮旗。上千耀眼的羽毛就在旗幟的傘蓋上飄揚,醒目的宣告著最高統帥的位置。
在眾人的簇擁中,修洛特威嚴的肅立在船頭,猛虎般環顧四方。指揮旗又高又沉,他在努力地和大風對抗,保持著身形的穩定。而當他背負指揮官的旗幟,所有的雜念紛擾都被驅散,隻剩下作為統帥的意誌與決心。
大河南岸,告急的黑煙連綿升起,伴隨著奔跑傳遞的信使,把墨西加軍隊出現的消息傳遞到四方。墨西加船隊順風順水,塔拉斯科的信使就遠遠跟不上大軍的速度。修洛特目之所及,南岸塔拉斯科農民的依然在丘陵間耕作。他們清理田地,播撒種子,然後愕然又震撼的看向大河上浩大的船隊。
山林間,燃燒雜草樹木的青煙同樣升起,與告急的黑煙混合,一同在天空中變幻出神秘的圖案。圖案籠罩下的更南方,是數座塔拉斯科的石質堡壘,還有許多木質營寨,彼此互相呼應,形成完整的防線。
“北方沿岸遠離聯盟,塔拉斯科人又忙於春耕,軍事準備並不充分。大約有數天時間供先遣軍立足。”
修洛特點了點頭,暗自沉吟。
他最開始的計劃是前往希羅特佩克,和北方統帥奧塞洛爾進行會麵,商議奧托米武士的借用和奇奇梅克犬裔的招募。但信使回稟說,奧塞洛爾將軍剛從瓦斯特克征糧歸來,任命了春耕的負責人後,又急急的率軍前往最北方邊境,掃蕩奇奇梅克犬裔,一去至少兩月。
既然暫不得見,修洛特便派出使者商談招募犬裔,然後率大軍直接西去。無論奧塞洛爾將軍是否存心避開,隻要北路軍取得足夠的戰略優勢,各地領主的態度就會發生改變。
修洛特看向北方,目光在河畔的長草上停留,那裡有隱約凸起的土丘。此處是勒曼河之戰的戰場,再往北行過一兩百裡的山林後,就是堅固異常的奧托潘山城。而往西數十裡,則是去往奎采奧湖的河口,和控製這條要道的河口要塞。
修洛特放眼望去,山地間的木堡清晰可見。這座木堡由阿維特和他親自督建,建築規模、布置形製全都了然於胸,是選好的立足點。
木堡上,飄揚著塔拉斯科王國的旗幟,旗幟上同時有著太陽、大地和月亮的標記。而在木堡外,依稀能看到匆忙撤入的工匠民夫,和堆積如山的磚石木材。顯然,塔拉斯科人正在對這裡進行加固。
“兵貴神速,必須在塔拉斯科水師聚集前,獲得一個穩固的據點。”
修洛特立下決斷。他高聲下令,浩蕩的船隊就靠向北岸。獨木舟吃水極淺,能夠靠近河灘。數以千計的武士就直接在河灘跳下,背負著長弓戰棍,洶湧的往岸上而去。
很快,不遠的木堡再次打開大門,一小隊二十名塔拉斯科武士快步衝出。他們來到附近的一處小丘上,小心的離著登陸大軍五十米遠。接著,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銅矛和盾牌,對著墨西加統帥的旗幟,高聲的呼喝著什麼。
大舟上的修洛特側耳傾聽。塔拉斯科人的語言和墨西加人隻有部分相近。他隱約聽到“離開!神佑普雷佩查!強大戰爭!”
少年統帥輕輕一笑。他低聲下令,指揮官的令旗便向前方揮動。上百名登陸的墨西加武士手持戰棍,凶猛的往小丘撲去。塔拉斯科武士們略一觀察,立刻扭頭就往山間營寨跑去。
伯塔德低聲請示。
“殿下,是否射擊?”
修洛特搖搖頭。
“暫且不急。”
說話間,一名美洲虎武士奔跑在追擊的最前方。他一邊俯身奔跑,一邊從背後取下投矛,隨即高舉。然後,他猛地加速逼近,然後奮力一擲。一根尖銳的投矛驟然飛出,帶著“嗡”的嘯聲,射向十幾米外的塔拉斯科武士。
急速移動的目標實在難以命中,投矛擦過末尾年輕武士的皮帽,然後噗嗤一聲插入泥土。末尾的武士眼前一花,下意識躲避身後想象中的襲擊。他腳下步伐一亂,然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等他努力試著爬起時,背上便猛地一疼,隨後腦袋挨了重重一擊,頭暈目眩間,一雙粗壯的大手便扼住了他的脖頸。
兩棍製服前方的塔拉斯科武士,美洲虎武士朗聲大笑。他單膝抵在俘虜背後,用力一掐脖頸,對方就像脫水的魚兒,撲騰了幾下,就眼中翻白的癱倒。美洲虎武士這才鬆手,掏出繩索,把俘虜的雙手綁緊,任由對方大口喘息。然後,他三兩下把俘虜的武器與棉甲扒掉,就這麼解押著、拖曳著,往指揮旗而去。
追擊的墨西加武士一路來到木堡下,迎麵就是早有準備的投石和箭雨。塔拉斯科人站在三米高的寨牆上,奮力向墨西加武士射擊。隔著百步的距離,他們手中的特拉斯卡拉弓並不能擊破武士的棉甲。墨西加武士們有意放慢腳步,等待寨門打開,尋找趁勢奪門的機會。
逃亡的塔拉斯科小隊卻繞開正門。他們貼著寨牆,在弓手和投石民兵的保護下,一路繞往後方,直到來到打開一半的偏門,在這裡迅速撤入營寨。墨西加武士們顧忌寨牆的射擊,追之不及,隻得悻悻返回。
數刻後,三個武士營陸續登岸。修洛特再次揮動令旗,三個武士營在河岸整齊展開,做好戰鬥準備。斥候則向四方撒開,探索附近的山林。大軍的登陸有條不紊,直到六個武士營登陸,修洛特才移動大旗,率領衛隊登上北岸的土地。水師中則留下四千武士和數千水手,謹防待命。
第一批斥候已經回返,報告十幾裡內沒有發現伏兵。前鋒的美洲虎武士也彙報了剛剛審問得到的情報。
“根據俘虜彙報,春耕已至,人力不足。附近的五處木堡營寨,每處隻有塔拉斯科武士兩百,民兵一千,外加近千修築的民夫。”
修洛特微微頷首。他再次揮動令旗,進攻的鼓聲就響起。六個武士營根據令旗指向的方位,逐漸擴散展開,把木堡的三麵圍住。中軍是親衛長弓營和神廟衛隊,左右兩翼各有一個長弓武士營和棍盾武士營。
不多時,各營展開到位。修洛特觀察了會三米高的寨牆,外層的木柵欄,還有部分貼磚的牆壁,暗中思忖。他一邊命令工匠們建造木梯,一邊召喚伯塔德,低聲下令。武士長低頭行禮,就帶著數百長弓武士離去。
很快,被俘的塔拉斯科人就被兩名持盾的墨西加武士看押,顫抖的來到營寨前,用塔拉斯科方言高聲招降。
“三萬墨西加大軍已至塔拉斯科軍團救之不及南岸村莊焚毀速速歸降繞過性命民兵放回家鄉”
隨著勸降的宣告傳來,寨牆上一陣人心晃動,議論紛紛。塔拉斯科武士和民兵們看著木堡下無邊無際的墨西加武士,看到勒曼河畔龐大的船隊,對大軍入侵的規模不再懷疑。難以動員的春耕時節,又是這種規模的戰爭,孤立北方的營寨絕無幸存的可能。
守軍軍心動蕩間,一名背負營長旗幟的武士登上寨牆。他觀望了一下敵人的規模,臉上頓時出現了死誌。隨後,他大聲嗬斥,揮舞著銅矛,又似乎在許諾著什麼,寨牆上逐漸平息下來。
伯塔德確定身份,驟然揮手。一百二十步外,數百名長弓武士同時搭箭,然後一陣尖嘯的“咻、咻、咻”,連綿的箭隻破空而去。
箭雨襲來,背負旗幟的首領避無可避,臉上露出極度痛苦之色。他的動作瞬間凝固,隨即踉蹌著歪斜倒地,血如泉湧,身上插滿了箭隻。周圍的親兵也猛地倒下一片,營寨的武士與民兵們驚惶失措。他們陸續伏地,躲避如此遙遠距離外射來的利箭。
修洛特繼續揮動旗幟,指令是精準射擊,獨自瞄準。右翼的長弓武士營隨即前出散開。這些精銳的長弓武士們連續射擊,逐漸逼近到六十步內站定,然後瞄準向城頭的弓手和民兵,定點射擊。
城頭的民兵們嘗試著投石射箭,卻無法擊破長弓武士的棉甲和藤盔。伯塔德親自搭箭瞄準,略一停頓,抬手就是一箭。一名對射的塔拉斯科武士捂住喉嚨,手中的單弓墜落,翻身從寨牆上栽倒。武士長毫不停頓,又射向另一名守堡武士。
對射持續了數刻鐘,就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墨西加武士不過十數人受傷,營寨上已有百人身死。在長弓武士的優勢遠程下,一千多守軍趴伏在寨牆上下,再也無法還擊,士氣急速降低。
修洛特平靜的看著戰局。他繼續等待了三四刻鐘,直到十多架簡陋的三米木梯準備完畢,才又一次揮動戰旗,命令左翼的棍盾武士準備。這些木梯能夠建造的如此之快,還是多虧了木堡外堆積的木料。
隨後,長弓武士抵近到四十米內,不時瞄準發箭,壓製城頭。又過了一會,低沉的戰鼓聲響起,伴隨著指向前方的戰旗。五百墨西加武士聽令前進,小跑著衝向木堡最外側的木柵欄,開始劈砍破壞。
看到墨西加人開始破壞第一層屏障,臨時的木堡指揮官高聲疾呼,寨牆上的弓手和投石民兵便零星的開始射擊。在這種十幾米的距離下,特拉斯卡拉弓足以對武士構成生命威脅。十幾名墨西加武士陸續倒地,生死不知。
一千長弓武士再次近距離定點射擊,探頭的塔拉斯科人如落葉般飄零,很快就全無聲息。臨時的指揮官心中大急,他親自探身射擊,高聲呼喊,隨後如願以償,被射成了刺蝟,為月亮女神哈拉坦娜獻出了生命。
看到木柵欄被破開,修洛特再次揮旗。戰鼓聲頓時急促起來,響徹天地。
巴爾達親自率領五百武士先登。他身披雙甲,頭戴獸盔,手握殿下獎賞的青銅戰斧,衝在攻城隊伍的最前方。半刻鐘後,第一架木梯搭上了寨牆,巴爾達第一個攀登而上。不過數個呼吸,他就登上牆頭,然後怒吼咆哮,凶悍的揮擊戰斧,把附近的塔拉斯科人斬死。在他身後,是越來越多的墨西加武士。
在長弓手的策應下,十多架木梯陸續搭上寨牆,墨西加武士攀登而上。當湧上的武士超過兩百,營寨就宣告易手。塔拉斯科人最後無力的抵抗了片刻,眼看大勢已去,隻得丟下武器,紛紛伏地投降。
看到木堡的淪陷,修洛特麵色平靜。不過一天的時間,立足的據點如期拿下。這場勝利,隻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少年指揮官靜候片刻,直到寨門打開,巴爾達返回回稟。他才麵露笑意,盛讚勇猛的雄鷹戰士。
修洛特移動中軍,指揮官旗幟進入木堡。武士們完全控製了木堡內外,俘虜們被押送出列。少年統帥略一查看,俘虜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兩百塔拉斯科武士陣亡大半,大多死於精準的近距離長弓射擊。牆頭的民兵們同樣戰死數百,寨牆下的民夫們則傷亡不大。
修洛特沉聲下令。
“檢查俘虜情況,重傷者不能移動者舉行獻祭。輕傷可以勞作者留作勞力,修複營寨加固城防。拷問武士周邊情報,願意歸降者進行改信,不降者處死!”
祭司們聽命而去,建起神台,熊熊的聖火燃燒,獻祭與改信同時進行。莊嚴神秘的吟唱聲響起,伴隨著塔拉斯科人敬畏的藍色火焰。祭司們羽冠長袍,無情的揮動獻祭的黑曜石匕首,虔誠的讚頌著維齊洛波奇特利的神名,把主神的信仰第一次傳入塔拉斯科人的王國。
修洛特沒有主持這種小型的祭祀儀式。他高坐在最大的木屋中,分析著從俘虜中得到的情報,聆聽著斥候探索後的回複,決定著先遣軍下一步的行止。
第二天,墨西加大軍兵分兩路,圍攻附近的兩處木堡。行軍一日,圍攻一日,兩日間破寨而入,擊殺塔拉斯科武士三百,俘虜民兵民夫接近三千。
勒曼河奔騰西去,天然劃分南北。麵對突然而至的墨西加大軍,塔拉斯科人終於開始調動兵力。北岸剩餘的兩處木堡被放棄,塔拉斯科武士最先撤離,在墨西加先鋒的追擊中損失上百。剩餘的民兵和民夫四散逃離,至少兩千人投降。
北岸的戰事暫時停歇。塔拉斯科王國丟失了五處墨西加人建立的木堡,損失了七百尊貴的武士,和近萬雜草般的民兵民夫。墨西加先遣軍則在北岸建立起穩固的據點。聯盟的大軍不過傷亡百人,消耗數萬箭矢,卻多出了八千俘虜。
隨著戰情的明確,塔拉斯科人開始在南岸動員。他們征召武士民兵,填充堡壘要塞,集結水師舟船,派遣斥候的小船北上,與勒曼河上巡曳的墨西加船隊零星交手。而在更北方,奧托米人的斥候在山林中若隱若現,暗中關注著河畔的戰局。
熱場的廝殺告一段落,東方的陰雲已經抵達。真正的戰爭正在醞釀,正如雨季中將至的第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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