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列車上,莊博世帶著張洞一路北上。
民國的景象,莊博世見多識廣,見過混沌四神如何折磨人類,心硬得跟鐵石一般,但也不免有所感慨。
四神折磨起人類來,有時候還真不如人類折磨人類。
這是一個餓殍遍野、戰亂紛飛的亂世,百姓在鄉野間苦苦掙紮,朝不保夕。
人們的臉上寫滿麻木,仿佛從出生起,就隻是在等待死亡的降臨,這才是真正如地獄般的人間。
戰爭、饑餓、洋人。
地主、亂兵、厲詭。
成了壓在普通老百姓身上一座座大山。
相較之下,厲詭算是這些大山中最為公平的存在了。
畢竟在這個時代,沒幾個有錢人能建起一座純金的安全屋,就算建了,也難以保障空氣與水源。
哪怕是大戶人家,遇上厲詭也隨時可能說沒就沒。
張洞與其他麻木的國人不同,他的臉上滿是悲憫。
張家是大洲市的豪門,世代豪紳。
張洞是張家大少爺,含著金湯匙出生,錦衣玉食長大,妥妥的高富帥。
可他早慧,看著一路上的慘狀,忍不住提出一個問題。
到底是厲詭更可怕,還是人更可怕。
麵對張洞的提問,莊博世滿是深意地道:“有些時候你可以改變人,但不能改變厲詭。”
若是厲詭可以溝通,人都不會把厲詭當成是最大敵人。
張洞似懂非懂。
與百年後壽命將近、感情淡漠的時候相比,此刻的張洞還是個滿腔熱血的小少年。
甚至十分天真。
看到窮苦隻能賣兒賣女的農民,他會放下一些錢。
看到土匪殘害百姓,他會忍不住出手阻攔。
看到厲詭襲擊村民,他也會竭儘全力去關押。
隻可惜,他現在遠未達到巔峰狀態。
莊博世見到了張洞被一些小乞丐圍住,差點連身上最後一個銅板都被搶走。
還看到被土匪拿老百姓威脅,差點被一根弩箭送走。
甚至關押厲詭都差點判斷錯了規律把自己害死。
被一隻最多b級的厲詭恐怖的樣貌嚇得小臉煞白。
雖然他已經很強,放在後世,比之李軍之流還要強上不少,但距離他真正的巔峰,還有很大差距。
最大的差距,還是心性。
現在的洞天帝,還是小孩子啊。
總之一路冒險,緊趕慢趕還是在祭天大典前趕到了北平。
隻不過現在的北平城完全被重兵把守,哪怕是進入都需要三道關卡。
就在莊博世準備飛進去的時候,張洞居然出示了一封通行令,所有關卡一路綠燈,兩人堂而皇之地進去了。
“我說你可以啊,居然有準備,小看你了。”
“這是我寫信給雨庭叔,讓他幫忙辦妥的。”
張洞解釋道:“他與我父親是結拜兄弟。”
“那個東北的張嘯林?”莊博世有些驚訝。
張洞似乎想起了父親,情緒又有些低落。
“父親死前將我們托付給張叔,希望他能庇護我們。”
“但我母親怕連累於他,在我父親死後,立刻帶我和妹妹回了老家辦喪事。”
“可那位似乎並沒有打算放過你們,為什麼?”
莊博世在張家老宅外遇到了那二十幾個黑衣人,總不是給張衡吊唁去的吧。
每個人都駕馭了兩隻以上的厲詭,攜帶了不少靈異道具。
為首那個隊長更是駕馭了四隻厲詭。
足以比肩曹洋那般隊長。
張夫人駕馭了鬼湖,打肯定有的打,但是現在的張洞和張幼紅肯定逃不了。
袁擎天都已經用許願鬼到處封口了,有必要把張家趕儘殺絕嗎?
這種土匪做派嚇得住那些刀口舔血的實權派?
莊博世有些不信。
“他已經入魔了。”張洞輕聲道。
“他要用許願鬼,突破他們家族的詛咒。”
“建立起一個真正血脈相連的時代。”
“屬於他的時代!”
“許願鬼,還能更改血脈不成?”莊博世問道。
這是什麼玩法?
張洞顯然氣的不輕:“他認為許願鬼做得到。”
“但我父親認為這是癡心妄想。”
“很有可能讓厲詭全麵複蘇,殺死大量無辜的人!”
莊博世感慨道:“不得不說,你們對於靈異的開發,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趙開明那個蠢才,不知道許願鬼機製,反被許願鬼的靈異坑死全家。
袁擎天卻巧妙利用家族詛咒,分擔許願代價。
現在更是要通過許願鬼成為所有人的生物爹。
雖然離譜,但也有可行性。
怪不得七老對於後世那些馭鬼者看不太上呢。
無論是身為馭鬼者的下限膽子還是能力,民國時期的先輩,真是狠人啊!
相比之下,葉真就算用活人替死,都算不得什麼了。
“莊叔叔。”張洞小心翼翼地道:“能問你一個事情嗎?”
“什麼事情?”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張洞終於展露了不少少年心性,總不至於第一次見麵時候,那麼板著個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你是馭鬼者嗎?”他有些小心謹慎地道。
莊博世挑起眉頭似笑非笑道:“我不像一個馭鬼者嗎?”
“不是不是。”張洞有些緊張地道:“我天生有一種特殊能力,能夠感知到靈異存在,哪怕厲詭被人駕馭了,哪怕被製作成靈異寶器,哪怕它身處於深層次鬼域。”
“我都能感知,越強的厲詭我內心的抗拒也就越強。”
“但我在你身上沒有感知到任何一絲靈異存在。”
莊博世打量了他兩眼:“你說的沒錯,我不是馭鬼者。”
張洞連忙解釋道:“我不想窺探您的秘密,但如果有另一種不是來源於厲詭的力量,那這個世界才會有希望。”
“我隻想讓世界再也沒有厲詭,大家都能好好的活著。”
莊博世感慨道:“真是了不起的夢想,麵對如此慘狀還能許下願景。”
“張洞——”
“你有大帝之資啊。”
張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隻是交談間,兩人便來到了天壇附近。
但看著那已經戒嚴、荷槍實彈的衛兵,以及藏在衛兵之中那些氣息隱匿的馭鬼者。
天壇周圍,還矗立著一根根詭異柱子的巨大天壇。
“這是在乾什麼?”莊博世十分不解。
“這是打算在子時舉辦大典啊”
“子時?”張洞不解:“不應該是卯時三刻嗎!”
“他不是正常大典,正常是祭天。”
“這是祭詭。”
至於說,完成了大典之後的袁神是人。
還是說披著人皮的有意識的厲詭。
張洞誠懇道:“莊叔叔,我還是那個不情之請。”
“如果你能拖住那些護衛,讓我一對一的話——”
“現在的你還不行。”
莊博世似乎想到了什麼新玩法,他兩眼散發神光,上下打量著張洞,臉上浮現微笑。
“不過,你既然都叫我一聲叔叔了,我有辦法讓你現在就打掉袁擎天。”
“作為代價,你隻需要陪我去一趟桃花源。”
——
袁府。
袁擎天此刻佝僂著背,在昏暗的書桌前看著情報。
他麵容卻十分蒼老,皮膚滿是褶皺,身上散發著一股難以掩蓋的惡臭。
渾濁的雙眼微微轉動,看向牆上那張全家福。
他們家族的照片。
上一輩的人已經全部化作黑影,與他同一輩的也僅剩下他一人。
他要死了。
甚至他們家族,也會麵臨終局。
哪怕他坐到了這個位置,甚至駕馭了許願詭,完成了家族之中史無前例的詛咒平衡。
但隻要他一死,現在的一切便會如同空中樓閣,瞬間垮塌。
家族便會就此衰落,不僅是那些活著的豺狼盯上了這塊肥肉。
還有那些死去的家人亡魂。
詛咒馬上就要失衡了。
到時候,那些掙脫了束縛的亡魂,就要反過來追殺家族的血脈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請進。”
一個精瘦男人走了進來。
這是他的心腹,黑衣社的負責人,也是他的侄子。
袁寶成。
袁寶成將一份名單遞上恭敬地說道:“陛下,這是明日祭天大典的觀禮名單。”
袁擎天隨意掃了一眼,便冷哼一聲。
“那些人還是不肯來嗎?”
袁寶成冷冰冰地說:“馮、段、曹、幾位皆稱病,隻有徐、楊會前來觀禮。”
“此外,還有七國大使,東瀛外相石井先生。”
“好了。”袁擎天一揮手阻止了他的報告。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
“那些叛徒,要不是我當年提攜,他們說不定還在哪個泥坑裡刨吃食。”
“現在一個個稱病不來,就這麼篤定我會失敗嗎?”
袁寶成繼續道:“還有,南方的人馬,已經到了湖南。”
“蔡!雲!舟!”
袁擎天頗有些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
“若不是當年我賞識他,將病鬼賜給他駕馭,屢次破格提拔,他怎會有如今的地位。”
“沒想到這小子當了督軍之後,帶頭反叛!”
“早知道……”
說到氣處,袁擎天不免輕咳了兩聲。
“陛下,沒事吧?”
哪怕關心的話語,袁寶成麵容依舊冰冷。
袁擎天狠狠一砸桌子,臉色十分難看:“張衡!!”
“若不是他傷我,我也不至於如此著急!”
想當年,他一手培養起了張、段、馮、曹等人。
但是一個都靠不住!
不是叛逆,就是作壁上觀!
他冷眼把一些公文扔掉:“明天晚上的祭天大典呢?”
“安排的如何了?”
“全部妥當。”袁寶成言簡意賅地道。
“儀式,布防,安保,以及吳寶蠡。”
“全部到位了。”
“我們會放入一些‘蟲子’,引蛇出洞。”
“他們一定會跳出來的。”
“他們隻有這麼一次機會了。”袁寶成不免冷笑道。
“肘腋之疾而已。”袁擎天突然問道:“張衡那一家子人?”
袁寶成有些猶豫:“黑衣社失敗了。”
“什麼?”袁擎天銳利的眼神突然看向袁寶成。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才報告給我!”
袁寶成有些畏懼地低下頭:“原本甲字小隊會在吊唁第七日殺死他們一家。”
“但自從那日之後,甲字小隊便失去了聯絡。”
“剛好因為電報線斷了,所以我們昨日才發現出了問題。”
“昨日,丙字小隊去張家核查情況,發現甲字小隊已經全軍覆沒,張家人去樓空。”
“根據靈異複現,殺掉甲字小隊的是一個陌生男人。”
“哼!”
袁擎天捏了捏拳頭,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桌子頓時四分五裂!
“那就讓他們多活一日,待到完成了一切。”
“我親自去一趟!”
雖然表麵暴怒,但是袁擎天內心卻爬滿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慌。
四十年前,曾有一位西南的呼圖克圖給他批命。
殺印相生,貴不可言。
傷官見官,梟神奪食。
晚年太極失衡,終應幼角衝宮之劫。
殺他者非刀兵,乃天道循環之果。
強梁者不得其死之讖。
很顯然,這印證了他的一生。
起起伏伏,最終會被一個幼角衝宮的少年所斷。
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