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宮下詔,命禦史中丞李常等率禦史台群臣入覲。
詔書下到禦史台,李常還有些錯愕。
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全體入覲?”
他再三確認了詔書文字後,旋即召集了整個禦史台的所有禦史、諫官。
二三十個禦史、諫官換上公服,戴上獬豸冠,拿上朝笏,從禦史台出發。
一下子就吸引了整個汴京城的注意力。
禦史台傾巢而出,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好奇起來。
“今日不是聽政日嗎?”
“難道說,發生了什麼大事!”
無數八卦的心,開始跳動。
在這個寒冷無聊的冬天,也就隻有八卦才能讓汴京城的百姓們稍微感受到一些活力了。
……
當李常率著禦史台的禦史、諫官們烏央烏央的進了垂拱殿的殿堂。
看著那些矗立在殿中的宰執,包括李常在內的所有人的眼皮子就跳了一下。
因為他們敏銳的發現了,在這垂拱殿內的宰執,不僅僅有東府的四位宰執,西府的兩位也赫然在列!
不僅如此!
學士院的翰林學士承旨鄧潤甫和翰林學士範純仁也出現在殿上。
發生了什麼事情?
陣仗怎麼這麼大?
所有人都感覺有些緊張,李常隻能率著禦史們走到宰執身後,持芴而拜:“臣禦史中丞常,奉詔率禦史台全體在京禦史、諫官等,再拜兩宮慈聖、皇帝陛下,恭願兩宮慈聖、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知諫院趙彥若也跟著拜了兩拜。
其他禦史、諫官,則自動分成兩隊,持芴而拜。
“李中丞、趙諫院……”帷幕中傳來太皇太後的聲音。
“臣在!”李常和趙彥若連忙持芴而答,然後由李常問道:“未知慈聖詔臣等入宮所為何事?”
“老身和太後還有官家,叫卿等入宮,是來做一個見證的!”太皇太後說道:“此番見證的還有都堂的諸位宰臣……”
“以及兩位學士!”
見證什麼需要召集兩府宰執、學士院的翰林學士以及整個禦史台的禦史、諫官?
李常不明白。
就聽著太皇太後道:“乃是老身、太後還有官家,想聽一聽,兩位禦史的解釋……”
李常咽了咽口水,禦史?解釋?
他有些心慌了。
這些日子來,他在禦史台可是無為而治。
“敢問慈聖,想問那兩位禦史?”
“殿中侍禦史劉摯、監察禦史王岩叟!”太皇太後的語氣,沒有一點溫度,冷冰冰的,讓人發毛。
劉摯和王岩叟聞言,都是一個機靈。
他們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後為何用如此冷淡的語氣叫著他們的名字?
而且陣仗還如此大!
他們犯了什麼錯?
劉摯和王岩叟完全不能理解!
但,他們還是乖乖的按照著規矩,持著朝笏來到殿中拜道:“殿中侍禦史臣摯……”
“監察禦史臣岩叟……”
“恭問兩宮慈聖、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哼!”太皇太後冷哼一聲,似乎連聽他們兩人說話都已經不耐煩了。
向太後則沉默不語。
劉摯和王岩叟隻能再拜,重新道了一遍聖躬萬福。
這個時候,端坐著的天子,才終於說話。
“爾大臣且起來,在朕和太母、母後以及諸位髃臣、愛卿麵前,好好解釋解釋……”
“近日來上的那些彈章吧!”
劉摯和王岩叟麵麵相覷。
彈章?
我們是禦史,上彈章是本職,難道還會有錯?
兩人首先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他們都是積年老吏了。
對文字還是有些信心的,他們確定以及肯定,自己的彈章裡,沒有犯過任何先帝、皇後以及兩宮先人的忌諱。
好像也沒有說過什麼特彆的事情。
於是,劉摯首先拜道:“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王岩叟也跟著拜道:“臣附議!”
“嗬嗬!”帷幕中的太皇太後看著這兩個大臣那副不知悔改的神色,頓時就被氣笑了。
向太後連忙拍了拍這位太皇太後的後背。
趙煦聽著帷幕裡的動靜,便道:“聖人有雲:不教而罪是為虐!”
“且先將兩位禦史彈章,分發與諸位禦史、諫官……”
於是,幾個內臣,頓時就將在禦史台群臣入宮的這段時間裡,謄抄的副本,一一下發。
劉摯、王岩叟的奏折,一落到禦史台的禦史們手中。
特彆是新黨一係的禦史手中。
這些禦史立刻就發揮起了自己在元豐時代鍛煉出來的摳字審查之術,一個字一個字的甄彆、挑錯。
然後,他們就都露出了凶光。
論玩弄文字,元豐時代的禦史,堪稱大宋第一!
這些人,拿到劉摯、王岩叟的奏疏。
彆說這兩個人的問題很大。
就算沒有問題,他們也可以生生的製造出問題來。
於是,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禦史台的烏鴉,可不僅僅咬彆人厲害。
咬起禦史來,同樣很厲害。
這是天賦!
也是殺手本能!
於是,一雙雙眼睛不懷好意的看向了劉摯、王岩叟。
而舊黨禦史、諫官們,則在心裡哀歎一聲:“禍事矣!”
站在旁觀者角度,他們自然看出了劉摯和王岩叟的問題。
隻是,他們還不知道內情,隻以為是王岩叟的文字激怒了官家和太後。
頓時就有了切割王岩叟,儘可能保下劉摯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劉摯的問題,其實不大。
隻是越權、違旨而已,好好運作一下,說不定可以洗成失誤。
這樣或許隻需要罰銅、加磨勘,了不起外放州郡。
而王岩叟,則是沒救了。
官家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這些人正想著,帷幕內的太皇太後就已經說話了。
“劉摯、王岩叟,汝二人可看完了?”
劉摯和王岩叟拜道:“臣等已看完了!”
“可有欲分辨者?”太皇太後問道。
劉摯持著朝笏,拜道:“臣乃禦史,禦史言事百無禁忌……故臣不知有何罪?”
王岩叟也跟著拜道:“臣雖為監察禦史,依製不可越權言朝政,然而,臣以為,天下事,天下人皆可言之……無分什麼禦史、諫官……”
他們兩個,自然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
因為這不僅僅是他們作為禦史的本職,也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禦史,若是認錯了。
那就是有汙點,有了汙點,就再沒有起複的可能。
相反,若是硬抗下來。
即使今日被貶,也能在朝野輿論有一個好名聲。
將來一旦有變,隨時可以殺回朝堂。
太皇太後聽著,被氣的冷笑了起來。
向太後更是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趙煦留心著帷幕內的變化,適時的做出了他該有的‘反應’。
他當即裝出憤怒的樣子,一拍禦座的坐褥,幾乎就要站起來,但似乎是考慮到在殿上,才麵前安坐。
帷幕之中的太皇太後在此時嗬嗬的笑了笑,道:“所以,兩位禦史是承認了結黨?”
劉摯和王岩叟猛然抬起頭來。
結黨?!
他們兩個?
想要張口反駁,話卻被堵在喉嚨裡,根本說不出來。
因為禦史台的新黨禦史們,已經議論紛紛了。
而他們不敢反駁。
因為有無數人證物證可以證明,他們平素常常來往。
這些事情在平常,可能沒什麼。
同僚之間互相交流而已。
可太皇太後一個結黨的帽子扣下來,那些平素無關緊要的事情,立刻就成為了鐵證!
他們若敢否認,立刻就是一個欺君的罪名。
那就再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們了!
劉摯沒辦法,隻能效仿前人故智,連忙拜道:“奏知慈聖……臣聞歐陽文忠公曾曰:小人無朋,君子有之……”
“臣與監察禦史岩叟……實乃君子之交,不涉絲毫私利……伏乞慈聖明察之!”
他當然知道,這樣說的後果是什麼?坐實了他和王岩叟結黨。
可他沒有辦法。
因為他無法解釋自己和王岩叟私下往來密切,甚至在禦史台中也不避人的做派。
與其被新黨的人扣一個結黨的帽子,貶斥出朝堂。
不如主動和慶曆君子們綁定起來。
這樣,他們就算被貶也可以和人說——吾等乃為新黨小人所戕害,一如慶曆君子!
慶曆君子們,後來可都是大宋的擎天柱!
範文正公、韓魏公、富韓公還有現在在朝堂上的太師文潞公……
皆是當年的慶曆君子!
劉摯的主動承認,讓帷幕內的太皇太後頓時噎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再不顧什麼體統:“爾竟敢用歐陽文忠公之言,以慶曆君子自比?”
慶曆君子!
那可是這位太皇太後在成長的時代,所仰慕和憧憬的天下楷模。
範仲淹、富弼、韓琦、文彥博、歐陽修……
哪一個不是忠心耿耿的大宋忠臣?哪一個不是憂國憂民的社稷棟梁?
現在,這個無恥小人,竟敢以慶曆君子自比?
太皇太後的憤怒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她此時此刻的反應,大抵和現代的追星少女發現一個十八線偷稅漏稅、d、家暴小明星,在自家偶像廣場上瘋狂碰瓷。
火山被徹底點燃!
劉摯卻還一無所知,他哽著脖子拜道:“臣行得正,坐得直,雖不敢與慶曆諸公相比,卻也願以慶曆君子為楷模!”
太皇太後被他的無恥言辭,氣的爆發了。
“汝既以慶曆君子自比……”
“那老身問汝,慶曆君子可曾有過以文字窺探宮闈、試探聖心之事?”
“慶曆君子可曾孩視天子?”
“文太師如今就在汴京!”
“汝是不信,老身可以將太師請來,讓太師親自問問汝!”
劉摯聽政,整個人完全呆滯,他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後怎麼就將他的彈章,理解成了這個樣子!
明明,他是一片忠心啊!
嗯,今天差不多八千。
明天開始,儘量爭取每天4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