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的身體燃燒成灰燼。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鼻腔噴出兩道煙霧。
煙霧中,他看到了荒木播磨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看到了俞折柳身上的血水吧嗒吧嗒的滴落。
“紅黨?”宮崎健太郎的嘴角揚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他來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水,看向荒木播磨,問道,“是鹽水嗎?”
荒木播磨點點頭。
宮崎健太郎便滿意的笑了,走到昏死的俞折柳的身旁,居高臨下的看著,然後,直接一瓢鹽水潑下去。
……
鹽水滲入傷痕累累的身體,引發劇烈的神經疼痛。
俞折柳被巨大的痛楚弄醒,發出慘叫聲。
看著這名痛的劇烈掙紮、慘叫不已的紅黨,宮崎健太郎的嘴角揚起一抹異樣的弧度,眼眸中也散發著快活的光芒。
就在這個時候,荒木播磨將一塊燒紅的烙鐵遞過來。
“不審了?”宮崎健太郎驚訝問道,“這個人傷勢不輕,小心弄死了。”
荒木播磨笑了,“這個人是上海紅黨派往北平的。”
“就是荒木君之前說的那個動了各種刑,甚至是上了電刑都還不開口的那個?”宮崎健太郎頗為驚訝,說道。
“是的,本打算撬開他的嘴,可以破獲上海紅黨。。”荒木播磨表情陰沉,歎了口氣,“已經用過刑了,這是一個死硬分子。”
他是審訊專家,被用刑的對象有沒有可能招供,基本上過一遍刑之後,他心中便大多有初步的判斷。
這個紅黨在北平的時候便用儘所有刑罰,顯然是死硬分子。
押解來到上海後,荒木播磨直接用刑,但是,他很快便意識到,將這個人從北平押來上海完全是多此一舉,想要撬開這個人的嘴巴是不可能的。
程千帆吸完一支煙,將煙蒂扔在地上,用皮鞋鞋尖摁滅,走到了俞折柳的麵前。
他彎腰,盯著俞折柳看。
俞折柳滿嘴的牙齒幾乎都被拔掉了,整個人虛弱無比,似乎隨手可能咽氣。
但是,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眸啊。
被折磨的腫脹的眼眶裡,是一雙堅強不起的眼眸,那眼眸閃爍著無比堅定的光芒。
他甚至還輕蔑的一笑。
是的,因為麵部腫脹,這個笑容不明顯,但是,程千帆看到了。
“巴格鴨落!”
宮崎健太郎獰笑著,他被這個笑容激怒,他接過了荒木播磨遞過來的烙鐵,用力按在了俞折柳上身的傷口處。
一聲慘叫後,是戛然而止,是一股肌肉烤焦的焦臭味。
看著昏死過去的俞折柳,宮崎健太郎露出折磨人之後的快意笑容,“這個人會怎麼處理?”
“要被處理掉的。”荒木播磨淡淡說道。
宮崎健太郎愣了下,明白了處理掉的意思,他隨口問道,“不再審審?也許過兩天就開口了呢?”
荒木播磨搖搖頭,“沒必要了,課長已經下令處決此人。”
說著,荒木播磨笑著說道,“這個人千裡迢迢從北平押來,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程千帆有些不解,不明白荒木播磨這句話的意思。
很快,當他看到童學詠的時候,便明白荒木播磨的意思了。
童學詠是紅黨叛徒,此人招供了法租界的女地下黨苗圃,同時招供了紅黨南市交通站以及南市紅黨的一次秘密會議的情報。
從表麵上來看,此人背叛紅黨,投靠帝國。
但是,問題就出現在‘結果’上:
抓捕苗圃的行動,因為意外而被攪亂,苗圃趁機逃脫。
對南市交通站以及南市紅黨的秘密會議的圍捕,也走漏了風聲,一無所獲。
從結果來看,童學詠交代出的情報,卻沒有帶來任何收獲。
這很難不讓三本次郎等人不產生一絲懷疑。
當然,在三本次郎看來,童學詠出賣紅黨是事實,從審訊過程來看,此人也不像是詐降。
此外,三本次郎詢問了對付紅黨頗有經驗的吳山嶽,吳山嶽也認為童學詠詐降的可能性極低:
紅黨極少詐降,他們的組織不允許黨內同誌詐降,即便是被抓捕之人詐降,但是,畢竟是交代出了情報,這是洗不掉的汙點,在紅黨組織看來,此人便是叛徒。
更何況,童學詠交代出的情報,一個是一命女地下黨的生命,一個更是事關南市紅黨整個高層,紅黨內部是絕對不會冒如此大的險來行事的。
吳山嶽判斷童學詠詐降的可能極低,不過,此人也是老奸巨猾之徒,做事情滴水不漏,他他還是建議特高課可以試探童學詠一番。
宮崎健太郎笑了,說荒木播磨說得對,這個該死的支那人還是有點用處的。
說著話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童學詠,遭受過嚴刑拷打的童學詠明顯虛弱,扶著走廊的牆壁站著,臉色發白,看不出內心裡在想些什麼。
……
俞折柳被處決,荒木播磨邀請宮崎健太郎一起觀刑。
程千帆不知道荒木播磨是試探自己還是純粹是正常邀請。
故而,荒木播磨看到的是宮崎健太郎欣然應允的回應。
三本次郎下達的命令是:活埋。
宮崎健太郎主動提出來由他來挖坑。
荒木播磨笑著問,宮崎君還有如此愛好?
宮崎健太郎略興奮的笑著說,“想到我挖的這個土坑,要活埋一個支那人,便有些興奮。”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說,宮崎君既然喜歡,那便依你。
這是特高課駐地附近的一個小樹林。
程千帆握住鐵鍁,神情愉快,賣力的挖著坑。
他看到俞折柳被押過來了。
俞折柳是被特高科特工用床板抬過來的。
敵人就如同扔下待宰的羔羊一般,將俞折柳從床板上掀起來,落在一棵樹旁。
然後,他還看到童學詠走過去,蹲下來看著俞折柳。
童學詠似乎是說話了,不過,距離有些遠,程千帆沒有聽到。
荒木播磨聽到了,他聽到童學詠問俞折柳,“值得嗎?”
俞折柳忍著痛楚回答,“值得!”
“活著不好嗎?”童學詠又問,“你自己不怕死,也要為家人考慮。”
俞折柳的臉上綻放笑容,“我的家人,愛人,同胞,隻會為我感到驕傲。”
“坑挖好了。”宮崎健太郎丟下鐵鍁,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喊道。
兩名特高課的特工架起俞折柳,朝著這邊走來。
夕陽的光影穿過枝枝丫丫,投在俞折柳的身上。
在程千帆的眼中,這名比他還要年輕兩歲的同誌,那被敵人攙著的身形是那麼的挺拔。
俞折柳竭力挺直脊梁,像一棵鬆樹。
兩名特高課特工要將俞折柳扔下坑裡。
宮崎健太郎勃然大怒,“我來!”
兩人看向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招了招手,示意兩人回來,一切交給‘宮崎一夫’。
他邀請宮崎健太郎觀刑,沒有那麼複雜的考量,並沒有想著要試探什麼,出發點很直接,這個‘冥頑不靈’的紅黨便是一個玩具,是他送給宮崎君發泄虐待的玩具,隻要宮崎君高興,想怎麼玩都行。
程千帆將俞折柳攙扶到坑裡。
他自己從坑裡爬出來,站在坑邊看了看。
然後又跳下坑裡,將俞折柳的身體扶了扶,令其靠在坑的一個側壁。
因為是背對荒木播磨,荒木播磨隻能看到宮崎健太郎的背影,不過,他看到宮崎君點點頭,似乎是對於這種擺放姿態很滿意的樣子。
時間往前回溯十秒鐘。
程千帆看著虛弱的俞折柳,這名虛弱的同誌即將麵臨死亡,他的眼眸中毫無懼色,隻有堅決的光芒,還有一絲不舍。
他愛他的祖國。
這是最大的不舍。
程千帆心中明白,因為他們是同類。
“麥子同誌,一路走好。”程千帆看著俞折柳,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他便看到了俞折柳的眼眸中流露出震驚無比的神色。
因為被程千帆遮擋,不用擔心俞折柳的表情被他人看到。
俞折柳笑了。
他笑得開心。
‘麥子’是他的代號,是他在上海時候的代號,北平那邊並沒有掌握他在上海這邊時候的身份信息,不可能知道他在上海的代號。
他是那麼的開心。
埋葬自己,送自己上路的是自己的同誌。
臨死之前,身邊有自己的同誌,哪怕這名同誌身上穿著的是敵人的衣服,他也是那麼的開心,他不孤獨!
“嚴守秘密!”俞折柳迅速調整自己的麵部表情,他低聲說。
“永不叛黨!”程千帆說。
兩人的目光對視著。
然後,程千帆轉身爬出坑,頭也不回的離開。
坑裡麵,俞折柳看著程千帆的背影,罵道,“狗漢奸,小鬼子,你們將埋葬在中國抗日軍民的汪洋大海中!”
宮崎健太郎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冷哼一聲。
隨後他走到荒木播磨身邊,如同誇耀自己的傑作一般,指著土坑的方向,對荒木播磨說道,“荒木君,你看,這個支那人像不像是一棵樹,腦袋是樹苗。”
荒木播磨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宮崎君,你真會玩。”
“請吧,童先生。”宮崎健太郎則轉過身,看向童學詠,微笑說道。
童學詠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他拖著一把鐵鍁,和另外兩名特高科特工一起,朝著土坑走過去。
程千帆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呼出一道煙氣。
他看到斑駁的光影落在俞折柳那露出坑麵的臉孔上。
他的目光是那麼的堅定,沒有一絲的怯懦。
土塊隨著三把鐵鍁的起落,不斷的落下。
這個時候,俞折柳開始唱歌,他唱的是‘義勇軍進行曲’:
起來!
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
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
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著
發出最後的吼聲!
土坑被迅速的填充,很快,泥土接近了俞折柳的上半身。
他的聲音逐漸放低,他快要發不出聲音了。
程千帆隨後聽到了俞折柳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兩句話:
紅黨萬歲!
人民萬歲!
後麵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聽到,因為泥土已經沒到了俞折柳的脖頸,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就在此時,荒木播磨突然冷笑一聲,拔出槍,走過去,將手槍放在了童學詠的手中。
童學詠默然接過短槍,看了一眼坑裡的那顆腦袋,一咬牙。
砰!
他一槍打爆了俞折柳的腦袋。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拍著童學詠的肩膀,“童先生,不錯,從現在開始,你真正成為了帝國的朋友。”
童學詠苦笑一聲,轉過身哇哇的嘔吐。
荒木播磨鄙視的看了一眼,上去直接攙扶,不,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強行擄夾著,就這樣將童學詠弄到宮崎健太郎身邊,隨手扔在了地上。
“我們走吧。”荒木播磨又鄙視的看了童學詠一眼,朝著宮崎健太郎說道。
“他最後說了什麼?”宮崎健太郎問童學詠。
“什麼?”童學詠還在吐,抹了抹嘴巴,問道。
“那個紅黨,他最後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楚。”宮崎健太郎不耐煩的說道。
“名字。”
“什麼?”
“名字,好像是一個女人的名字。”童學詠說道。
宮崎健太郎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隨同荒木播磨離開。
在他的身後,是還在嘔吐的童學詠。
在童學詠的身後,兩名特高課特工已經將土坑完全填上。
除了當事人,沒有人會再知道,在這塊土地下剛剛埋著一名忠於黨,忠於人民,將生命和全部都獻給了這塊土地的紅色戰士!
……
程千帆回到荒木播磨的單獨辦公室。
“宮崎君,嘗嘗,這是我的朋友從杭州寄來的茶葉。”荒木播磨說道。
“荒木君的這位朋友,想必也是帝國的勇士。”宮崎健太郎微笑說道,“勇士相贈,定然是好茶。”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
就在此時,剛才填土埋葬俞折柳的一名特高課特工回來了。
“童學詠怎麼樣了?”荒木播磨問道。
“吐完了。”特工回答說道,“現在送回監舍了,他提出來要喝酒,還要吃肉。”
“還說什麼了?”荒木播磨問。
“他說他現在可以睡個好覺了,不用擔心他和女兒的安全了。”特工想了想說道。
荒木播磨聞言,思索片刻,點點頭,“滿足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