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在思考。
何關是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金克木的親外甥。
癟三流氓不敢惹他。
即使是青幫幫眾也不會輕易和他結怨。
官麵上更不會有人去招惹這位新官上任的金副總巡長的外甥。
據李浩所知,最近發生在何關身上,並且讓他吃癟的事情就是‘日本浪人宮本三郎案’了。
宮本三郎是何關在案發現場親手所抓。
可謂是人贓並獲。
最後是苦主女子被逼自殺。
日本浪人宮本三郎無罪釋放。
以何關的脾性,肯定無法接受,定然是無比憤怒。
隻是,何關會在憤怒之下,會因為一個‘毫不相關’的女子,向宮本三郎下手嗎?
程千帆咬了咬牙花子,吸了口氣還真說不好。
何關看似紈絝,其實骨子裡頗有俠義之風。
這家夥平素頗為喜歡看那些俠義小說,最喜歡的就是平江不肖生的‘近代俠義英雄傳’。
非常崇拜書中的大刀王五和霍元甲。
每每提及霍元甲被日本下毒害死的情節,拍案而起,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恨不得手刃東洋倭寇。
再聯係到此前何關談及‘漢奸老莫被處決’事件,那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對於他‘猜測’中的‘鋤奸隊’更是難掩敬佩之神色。
此外,今天提及被紅黨處決的漢奸‘朱源’,何關也是一副快慰於胸的樣子。
程千帆越是琢磨,越是覺得何關對宮本三郎動手的可能性極大。
……
“浩子,交給你一件事情。”
“帆哥,你說。”
“你悄悄打聽一下延德裡附近有沒有出現打架鬥毆,甚或是凶殺案,範圍在延德裡周邊五條街巷遠近。”程千帆說道。
“帆哥,你是懷疑何警官對宮本下手了?”李浩很聰明,反應過來問道。
“有可能。”程千帆點點頭,“所以,你不要刻意打聽,以免引起捕房的懷疑。”
“我明白。”李浩點點頭,“如果這個宮本真的被人打了,這時候必然已經傳開了,要是被人殺了,更是鬨大發了,不需要刻意打聽。”
程千帆點點頭,李浩是小乞兒出身,在遇到他、被他救了之前,在上海灘流浪了好久。
這麼說吧,身逢亂世,能夠活下來的小乞兒,察言觀色、渾水摸魚是最基本功。
李浩做事,他放心。
李浩離開前,程千帆從書桌裡拿出一支嶄新的派克鋼筆。
“浩子,這是我在杭州買的,送與你。”
看著這支嶄新的鋼筆,李浩咽了口唾沫,“帆哥,給我的?”
“我也教你認識了很多字了,你自己也會寫字了。”程千帆微笑說,“我離開杭州前,尋思著給你買個禮物,最終決定買了這支派克筆。”
程千帆將鋼筆放在李浩的手中,“浩子,多讀書,多練字,我家浩子以後也是個文化人了。”
李浩接過鋼筆,鼻頭酸酸的,朝著程千帆深深地鞠了一躬。
文化人,這個詞語對於一個小乞兒來說曾經是那麼的遙遠和陌生。
他實際上並不真的明白什麼是文化人,他隻知道文化人受人尊敬。
延德裡的路燈昏黃,走在青石板的巷徑上,李浩時不時的伸手去兜裡,摸一摸這支鋼筆。
金屬的冰涼感,讓他心中無比溫暖。
……
在李浩離開沒多久,程千帆也離開家門。
他拎著禮盒,站在巷子口一個郵筒的邊上等黃包車。
郵筒邊上的電線杆子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廣告紙。
一個比較新一些的廣告紙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文友社招聘女性文員。
‘以文會友,西式沙龍。’
下麵是地址,金神父路三十四號。
引起他注意的是地址,金神父路三十四號的隔壁暨金神父路三十二號曾經是他為紅黨江蘇省委準備的一處安全屋。
去年冬天,紅黨地下組織被敵人破獲,損失慘重,這處安全屋也被敵人破門而入,並且發生了短暫而激烈之槍戰。
這處安全屋的同誌,或當場犧牲,或被捕之後堅貞不屈,最終被敵人殺害,全部壯烈犧牲,無一人幸免。
他印象中金神父路三十四號是一個老鰥夫的房子,老鰥夫基本上不出門,生活起居都是一個女傭照顧。
老鰥夫的房子被賣掉了?
改造成了文學社?
程千帆微微驚訝,暗暗將這件事記在心中。
任何細小的變化,也許是正常的,也許是不用理會的,但是,你需要記在心中,以備不時之需。
……
約莫四十多分鐘後,程千帆拎著禮品盒,出現在了馬思南路二十一號的門口。
他是來拜訪老師修肱燊的。
今天從杭州回來,明天正式上班報道,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在今天來拜訪修肱燊。
“太太,千帆少爺來了。”聽到門鈴響,打開門,看到拎著禮盒的程千帆,女傭吳媽高興的朝著裡麵喊道。
家中就男主人修肱燊和女主人何雪琳兩個人,平素難免有些冷清。
程千帆每次來拜訪,這處大宅子的歡聲笑語都會多一些。
修肱燊和何雪琳用罷晚餐,兩夫婦此時正在客廳飲茶聊天。
修肱燊是西式學院派出身,並不推崇夫妻兩個要相敬如賓。
他閒暇之餘會與何雪琳聊聊天,喝杯茶,興致來了,還會和妻子在家中客廳跳一會舞,既是放鬆,也是對妻子的尊敬和喜愛。
“千帆什麼時候回來的?”何雪琳看到程千帆,驚喜的問。
“師母好。”程千帆行禮問好,“我今天剛從杭州回來的,怕您和老師惦念,就趕緊來了。”
說著,他將一個漂亮的布袋子遞過去,“從杭州給師母買的絲巾。”
“你這孩子,破費這些做什麼。”何雪琳嗔怒說,隨手將布袋子遞給吳媽去放好。
“應該的,千帆挑了好幾種顏色,應該有師母中意的。”程千帆笑了說。
“師母沒白疼你。”何雪琳高興說道,“吃飯沒?”
“吃了。”程千帆笑了笑,看到何雪琳要埋怨,他誇張的吸了吸鼻子說道,“不過,聞到了師母親手包的薺菜餛飩的味道,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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